杜掌柜緊盯著姜逸塵的指尖,或說是自己的手背。
他只覺著手背上的寒毛,在姜逸塵的觸碰下,肅然起敬。
而后便是手背部,姜逸塵所觸碰的區域周圍,皮膚慢慢變得僵硬,內中氣血不暢。
作為一個醫者,即便而今年逾六旬,他的手只要不想動彈,便能做到靜若處子,穩如泰山,而今,他的手卻是不由自主地發顫,這已非他的意志能控制。
他的手受極寒所迫,出于本能,正在不住發顫,以產生熱能,抵抗寒氣。
不出片刻,已可瞧見手背上竟是結出了星星點點的白霜!
“杜老覺著如何?若是小可以這功法去殺人,那死者的傷口是否會滴血?”姜逸塵已收回了手,示意杜掌柜可用衣角拭去那點點冰霜。
杜掌柜盯著自己右手背許久,用左手掌心去感受右手背上的寒意,良久不語。
而后,他放下了雙手,正了正衣衫,說道:“我還是那句話,不管你想做什么,決不能牽連到四兩千斤堂!”
說話間,他已邁步走出了臥房。
姜逸塵初一聽此話,當即便有些失落,沒想到杜掌柜竟又是回絕了他。
可仔細一回想,此言留有余地,顯然話中有話,遂解其意,再一看杜掌柜已然走遠,只能快步跟上,心道:“一定!”
出了臥房后,只聽杜掌柜招呼著院中一個正埋著頭于藥草堆中揀藥的中年男子,道:“阿柴,這小子以后便跟著你配藥制丹,老張那要是實在忙活不過來,也可把這小子拉去前頭使喚。”
名為阿柴的中年男子,聞言抬頭,帶著爽朗的笑意,仔細打量了一番姜逸塵,便道:“好嘞!”
杜掌柜又道:“對了,先去幫他整套合身的衣服,噢,可以多整兩套,年輕人出的汗多,三套好替換。”
聽著杜掌柜所言,姜逸塵始終掛著笑臉,不敢言語。
他當然知道杜掌柜是借機挖苦他,報復他方才的放肆之舉,可他又不得不感激杜掌柜的溫馨體貼,如此,他又被杜掌柜上了一課,何謂笑著哭最痛。
四兩千斤堂有著統一制式的衣服,分為三種顏色。
打雜幫閑的伙計,大多身著土黃色的衣服,他們經常上山采藥,做些體力活,如此土黃色的衣服沾染些泥土灰塵也不至于看來顯臟。
藥堂學徒、跑堂伙計等穿的多是灰色衣袍,他們與打雜幫閑的伙計相較,便是多識得些藥草,能分清藥草功效。
而坐堂大夫和藥堂掌柜,穿的則是白色衣袍,白色在藥堂中除卻身份地位和學識醫術的體現外,對于患者而言,也更為平易近人。
不論是何種顏色的衣服,左胸之前都袖有“四兩”二字,代表著身為醫者,于眾生而言,僅是四兩之重,微不足道,卻應心擔千斤之責,懸壺濟世。
杜掌柜給姜逸塵的身份是藥堂學徒,因而,他穿的便是灰色衣袍。
姜逸塵每天做的事兒相對固定,跟著阿柴老兄,揀藥、配藥、制藥、煉丹。
揀藥、配藥對于曾在菊園接受過韓無月訓練的姜逸塵而言,實在是信手拈來。
而制藥和煉丹的學問便要深刻許多,天下醫者之所以有高下之分,除卻醫術之外,也是由此分水嶺分化而出。
姜逸塵在菊園所學不過九牛一毛,能有機會在此方面加深造詣,也不憑白枉費如此良機。
四兩千斤堂所制藥材多為尋常百姓所用,煉丹品類倒也不多,不過配制細節卻頗為講究。
正所謂,一日之計在于晨,四兩千斤堂不論是制藥或是煉丹,所取之水都是幫閑的伙計大清早從山林間取來的朝露,為保證朝露不因時間推移而揮發變濁,姜逸塵每日早間的功課,或說干的正事,便也都是煉丹制藥。
到了下午時分,便是在大藥房那,幫襯著老張抓藥,給病患傷患配藥。
一到晚間,藥堂很少有忙碌的時候,姜逸塵便也能偷閑出外溜達,品嘗蜀地美食的同時,進出各處人多之地,探聽江湖見聞,有了夜色的掩護,倒也不擔心被雞蛋、梅懷瑾或是吳桐給一眼認出。
很快杜掌柜便發現,姜逸塵的藥理知識當真不淺,阿柴每日分配給他的工作,都能快而輕松的完成,藥堂中似乎就因多了他這一人,即便在極為忙碌之際,都要比先前輕松不少,對得起他身上這四兩千斤堂衣服,令杜掌柜心中頗為寬慰,此子有如此心境,想來今后的造詣定當不低。
盡管話語不多,但姜逸塵手腳利索,干事勤快,這樣的老實人,極容易俘獲他人的好感。
因而,不過七八天功夫,藥堂里的人便主動與其親近,如此,不善打交道的姜逸塵,倒也輕松地與眾人熟絡了起來。
既然時機未到,姜逸塵也不著急,令自己完全沉浸在當下較為閑適的狀態中,成日于藥草間樂此不疲。
久而久之,姜逸塵能體會到在眾多藥草之氣的熏陶下,氣海更為充實,內息更為渾厚,倒是真與當年韓無月教他藥草學識時一般無二。
除此收獲外,姜逸塵再每日抽空研習《無相坐忘心法》時,也更能感受到那層虛無縹緲的入門之道。
繼上次在云小白那一劍的絕境之下,初窺心法修習法門后,姜逸塵可算是再一次較為真實地感受到了那境界,他堅信若是能在安穩環境下,靜心修習個三年五載,定能有所成,只可惜,時間正是他最為缺乏的東西。
嘗試著運轉自己體悟出來的心法周天后,姜逸塵也暗下決定,只要得了空,定當勤加練習,現有的木系內功《點穴截脈心法》便是他入西山島之后便一直在嘗試修煉的,奈何先天丹田破損,才無法將內功修成,直至霜雪真氣徹底功成,造出了個偽丹田后,方能順水推舟,當年修習,當年直接突破到大圓滿境界。
眼下的情況,要散去《點穴截脈心法》鑄就的功力,再來修習更為高深的《無相坐忘心法》,顯然不切實際,他只能積跬步而厚積薄發了。
時如逝水,在藥堂安安穩穩地待了十余日后,姜逸塵也不免有些沉不住氣。
這天午后,姜逸塵自覺地窩在了大藥堂的一排排藥柜前,盡一個小伙計的職責,百無聊賴間,倦意襲眼,直接趴在了桌上,不見往日的活力。
猛然間,只聽見一陣輕細而急促的腳步聲欺近,令其心頭一緊。
啪一聲!一張瘦長的桑皮紙,被一只纖細白嫩的手拍在了桌上,拍在姜逸塵眼前。
“我,云天觀,取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