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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一章 不動如山

  姜逸塵曾問過聽瀾公子這么個問題。

  “為何那些邪門魔教如此能籠絡人心,令門徒教眾為之拋頭灑血,而難見怯意呢?他們就如此不珍視自己的性命嗎?”

  于時,聽瀾公子并未直接回答姜逸塵,反是問了他另一個問題。

  “除了報仇雪恨之外,你可知道你想要什么?”

  那時,姜逸塵無言以對,即便是現在,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最終,聽瀾公子假設了數個情境,讓他設身處地于其中進行選擇。

  “你未及弱冠年紀,父母雙亡,成日忍饑挨餓,此時若有人遞與你一碗熱粥,并允諾你今后若為其鞍前馬后,則衣食無憂,你是否會選擇追隨左右?”

  “會。”

  “你已追隨其一年有余,這一年來他的許諾從未落空,而他現今又允諾你,只要你做得越多,你將得到越多,享受越多,此時你會否拒絕?”

  “只要不知足,沒理由拒絕。”

  “你過了而立之年,上有老父病母需照料,下有妻兒依你為生,身負重擔的你生計被毀,一時難以再起東山,恰在此時,有人為你開了一道門,進入門中,可保家人此生無憂,但自己卻少有再見他們的機會,甚至可能命喪門中,你可會毫不猶疑地跨入其中?”

  “毫不猶疑。”

  “我不知昔時的天下盛景究竟如何,只知這數十年來的天下,千瘡百孔,萬千生靈不得不在夾縫中掙扎求生。百姓眼中的江湖無正無邪,并非是他們是非不分,善惡不辨,往往這些處在最底層者,是真正品盡人間疾苦之人,他們并非不珍視自己的性命,只是,看得更為透徹。

  他們不夠強大,因而,于諸多事宜,他們實在無可奈何。

  如此情境之下,無家者了無牽掛,有家者家人無生存之憂,生得以盡歡,死得以安生,死于他們而言又有何懼?

  活著永遠比死更難,死或能解脫,而想要活著,要活得好,唯有讓自己變得更強。

  不單單只是武學修為,而是從各方面,去武裝提高自己。”

  聽瀾公子的一言一語猶在耳畔回響,姜逸塵從不敢忘記,他時刻以此警醒自己變得更強,也對“生命”二字有了更高的敬畏。

  現在的他揮劍殺人絕不會手軟,可若能不殺,他也絕不愿意拔劍。

  時距道義盟與銀煞門交鋒,已過了近兩個時辰。

  許是因午后的天氣驟變,現下,雖已夜幕四合,可明月繁星卻未見蹤影。

  可姜逸塵仍能看清草坪上的景象。

  烈火從不會讓夜空靜寂。

  而姜逸塵也借著烈火帶來的光明,看清了他的劍下究竟已躺倒了多少亡魂。

  撲哧!

  六十三!

  當劍應聲入肉時,姜逸塵的腦海中一清二楚顯現了這個數。

  六十三人了,銀煞門幫眾如飛蛾撲火,便是火也要被他們的血水給打濕,泯滅。

  可姜逸塵并不是火,他握劍的手也實在乏了,軟了。

  但他心下卻不敢放松,畢竟銀煞門那些耀眼的星月始終還未現身。

  當真要將他們活活耗死么?

  兩個時辰,銀煞門用五百多條性命,換走了道義盟十余人的性命,換來了疲態盡顯、戰意乏乏的余下眾人。

  初時氣勢洶洶的水如鏡,此時也只能以一拖二,再多一人,她也僅余招架之力。

  玄和、柳夢痕、幽冥三人均已接近力竭,背靠背,不令敵手有可趁之機。

  肉蛾、李子軒、逆蝶的情況較前三者要好些,卻也圍成圈,同進共退,盡量留存體力。

  場中還能保持著高昂活力的,是口干舌燥,卻還在喋喋不休的阿班、謝永昌,以及不知疲倦、仍盡力除敵的龍炎靈了。

  一里地外,有十余道身影居臨高處,極目遠眺著那不知是被焰火點燃,還是被血液浸染的紅色戰場。

  殷揚實在不可思議,他們五人何時竟有如此耐性陪著銀煞門這幫人,在此熬過近兩個時辰。

  但他們又實在不愿提前退去,錯過這場好戲。

  半分氣力未賣,便想從銀煞門手中撈著好處,他們實在不敢奢望天上會掉這餡餅。

  百無聊賴下,凌重尋了個話題,向蕭銀才問道:“蕭門主方才的金銀之言讓在下大展眼界,既然蕭門主對金子如此重視,想必對貴幫機巧鬼才盧班的死,頗為痛心疾首吧?”

  蕭銀才聞言,禮貌性地偏過頭來,面向著凌重,笑道:“覆水難收,花出去的銀兩沒有再回來的道理,幸而,我手中還有不少金銀,也有信心能再招攬來更多的金銀。畢竟對手可是響當當的道義盟,百密終有一疏,這一疏正巧被他們抓到了,這是我的疏漏。”

  蕭銀才實話實說,前邊的話算是回答他人,而后邊的話更像是他說予自己聽的。

  道義盟,或者說老伯,竟敢去招惹王芝芝,委實令他始料未及,他自認自己的武力要蓋過王芝芝不少,可他卻毫無把握將其馴服,在一次試圖招攬失敗后,便打消了此念,沒把握降服的毒蛇,他絕不愿去招惹。

  可老伯非但去招惹了,似乎并未因此沾上半點兒葷腥,這運氣可真是…這便是所謂的兵行險著、絕處覓生么?如此權謀,再有利落的左膀右臂相助,無怪乎能成江湖巨擎,愿今日,能斬你一臂!

  蕭銀才答完話后便回過頭,目視前方,這樣的動作他也持續了兩個時辰,沒人能從那平靜深邃的眸中看出其一星半點想法。

  凌重本想借著略帶挑釁意味的話題,激一激蕭銀才,讓他多嘮上兩句,好消磨些光景。

  誰曾想,蕭銀才是故作不解其意,或是真的無心與他交談,答話好似感慨,說完便再不理他了,令他好生郁悶。

  沒有目的的等待實在是種折磨,不只凌重,便是殷揚,連同其他三個錦衣千戶都寧愿在那鏖戰上兩個時辰,也絕不愿在此枯等兩個時辰。

  度日如年,莫過于此。

  又過了半晌時光,當凌重眼角余光不經意瞥見蕭銀才唇齒微啟時,他仿佛看到了這夜空中最絢爛的煙火,那般耀眼矚目,令人充滿期待。

  蕭銀才此時開口絕不會續著上邊的話題,他要說的可能是接下來的布置,也可能是談一談當前情勢,可不論他說的是什么,都能讓此時似有百蟻撓心的凌重感恩戴德。

  凌重只知道,蕭銀才在不說點什么,他真的要瘋了!悶瘋的!

  千呼萬喚始出來,蕭銀才終于開口了,而且是運上了內力,使得他的話音得以在山林間回蕩徜徉。

  溫柔舒緩的語氣足矣叩開任何人的心扉,可他的言語聽來卻令人不寒而栗。

  “易兄,我原以為你與我不同,心懷慈悲,見不得殺人流血。

  沒曾想,你與我倒也相同,眼見血已成河,依然視若無睹,不動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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