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的光芒雖短促,但天上還有什么星能比它更燦爛,輝煌!
當流星出現的時候,就算是永恒不變的星座,也奪不去它的光芒。
蝴蝶的生命是脆弱的,甚至比最鮮艷的花還脆弱。
可是它永遠是活在春天里。
它美麗,它自由,它飛翔。
它的生命雖短促卻芬芳。
只有劍,才比較接近永恒。
一個劍客的光芒與生命,往往就在他手里握著的劍上。
但劍若也有情,它的光芒是否也就會變得和流星一樣短促。”
隨著朱唇輕啟,天籟之音再現。
原先喧鬧的戲場,在臺上人登場的一刻便已悄無聲息,當臺上人開口后,臺下已是萬籟俱寂。
便是連姜逸塵邊上的被身旁美妻撩撥得大喘粗氣的富商似乎都屏住了呼吸,變得安靜,乖巧。
這戲場應是在構造上下了不少功夫,使得戲臺上的聲響能清晰無比的傳入在場每個觀眾的耳蝸。
站在戲臺上的身影自是姜逸塵白日間在聽瀾小筑學堂里瞧見的聽瀾公子,她依舊是一襲白衣寬袍,束發戴冠,并未因今晚的演出作半分打扮,實在不像是一般女兒家。
聽瀾公子是上臺來說書的,這倒蠻符合一個學者的表演。
偌大的戲臺上,成百上千的觀眾面前,舉止優雅,談吐從容,想來也只有天人能有這般舉重若輕、處之泰然的氣場了,這一刻,姜逸塵回想起那雅公子對聽瀾公子的評價,竟不禁有些贊同。
聽瀾公子給大家帶來的是個江湖故事,這個江湖,從一個殺手開始。
殺手名為孟星魂,是快活林的四大殺手之一。
為報高老大的救命和養育恩情,孟星魂為其賣命,為其殺人。
殺人的人并不喜歡殺人,可是他非殺人不可,不殺人,他就得死,每次殺人他都會作嘔,終有一天,他覺得倦了、累了,也覺得還夠了高老大的恩情,萌生了結束殺手生涯的念頭,接受高老大的條件,執行最后一次刺殺任務。
只要孟星魂能完成這個任務,他將獲得他想要的自由。
然而,此次的任務,高老大要孟星魂殺的是江湖兩大巨擘之一的孫玉伯。
顯然,孫玉伯并不是個輕易能被殺的人,這亦是個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至少同為快活林殺手的葉翔,四大殺手中首屈一指的強者,已經失敗了,而且成了個再也握不了劍的廢人。
任務進行的并不順利,在孟星魂混進孫府前,機緣巧合下對一個名叫小蝶的女人動了情,對于殺手而言,這無疑是致命的,更何況他愛上的人正是孫玉伯的女兒,也是葉翔變廢的根由。
此時,江湖上兩大勢力孫府與十二飛鵬幫間的爭端難掩,旋即短兵相接,孫府連遭重創,孫玉伯兒子孫劍被暗算,身邊的第一殺手韓棠也寡不敵眾慘死,孫玉伯以牙還牙,使計一舉擊殺了萬鵬王麾下的五位舵主,局面到了白熱化階段。
在戒備森嚴的孫府遲遲難以得手的孟星魂,發現了買兇殺孫玉伯的幕后黑手便是其兩大股肱之一的路漫天。
在葉翔以性命為代價的勸說下,孟星魂向孫玉伯坦白了自己的目的,并決定帶小蝶退隱江湖。
豈知孫玉伯的得力助手律香川早有了取而代之的想法,趁孫府疲于應敵之際,先手設計除去了競爭對手路漫天,引得十二飛鵬幫伺機對孫府展開大舉進攻,孫府死傷慘重,律香川在四面楚歌的孫府中自認為贏得了孫玉伯的全部信任,在“得知”了孫府的全部產業后,露出獠牙,陰謀鏟除孫玉伯。
怎料這一切不過是孫玉伯將計就計設下的陷阱,曾受恩于孫玉伯的馬方中在黑暗中執守一生僅為報恩,成功助其脫困,
孫玉伯會同及時趕來的,他最為最忠誠的朋友易潛龍,順勢拿下律香川。
造成紛亂的原委是孫玉伯和萬鵬王各自最為信賴的心腹,律香川和屠大鵬兩人,不甘屈居于龍鳳之下,心生取代之意而鼓搗的一場戲,最終這場戲因低估了龍鳳的能力慘淡收場。
經此一役,江湖兩大幫派元氣大傷,各自收兵、休養生息,江湖復歸暫時的平靜。
故事的尾聲,高老大雖被孫玉伯放過,得到了夢寐以求的快活林地契,卻發現她的親手培養出來的四大殺手,也是她親手救起并養活帶大的四個親人,死的死,傷的傷,走的走,她忽而發覺沒有了他們之后,一切都不在有意義,選擇了自殺。
唯有孟星魂得以和小蝶過上普通人的生活。
故事結束了,可全場的千百個觀眾似乎還并未從故事中走出,依然沉浸在聽瀾公子在他們腦海中所刻畫的江湖世界中,久久難以脫出。
聽瀾公子說了正好半個時辰,不多一刻,不少一分,而臺下觀眾仿若隨著故事中的人物走過晃晃數年。
直到聽瀾公子謝幕下臺,臺下才響起稀稀落落的掌聲,片刻后,掌聲雷動,經久難絕。
回顧方才聽瀾公子的演出,也難怪觀眾們能全然被她帶入戲中,畢竟她時而能為一陰沉冷漠的殺手孟星魂,時而又能化身氣定神閑、似是能玩轉天下于鼓掌間的孫玉伯,時而是俏皮靈動的小蝶,時而又變臉機關算盡、陰狠毒辣的律香川,半個時辰中,整個戲場中有且僅有她的聲音籠罩,往日常見的喧鬧說書景象在此卻是截然不同的靜謐。
聽瀾公子的聲音不只是動聽,更似乎有種令人難以抗拒的魔力,她能帶動觀眾的情緒,帶著他們為律香川、屠大鵬這類恩將仇報的白眼狼感到憤恨,為馬方中以一世守護相報一次恩情的忠貞不二感到動容,為孫玉伯、萬鵬王這類絕世梟雄為親信之人所背叛感到悲哀,為高老大、小何這類本處江湖底層拼盡血淚力爭上游卻難得善終的小人物感到惋惜,為孟星魂和小蝶終能修得正果感到慶幸,似乎是她在掌控著觀眾們的情感,乃至一呼一吸。
對于聽瀾公子所述說的故事,姜逸塵除卻體會到內中的各種情感外,還能體會到一種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無奈,在他看來,故事中并沒有絕對的惡人,也沒有絕對的善人,而故事中的江湖又何嘗不是現實中的江湖?
高寄萍高老大為何想要快活林的地契,她的出發點不過是想讓自幼一起長大的四大殺手能和她一起過得更好,不用再屈居人下,少點機會看別人的臉色,多些可能過自己想要的生活罷了,只是,她操之過急,手段太過極端,終是親手破壞了想要見到的一切。
律香川和高老大相似,他們的過去都和蠕蟲一般渺小,所以,他們不斷地向上攀登,只想要掙脫在他們身上那相爭著恥辱和低下的枷鎖,于是,有了地位和實權的他,欲望更為強大,做事也更為殘暴,更為不擇手段,最終毀掉了自己。
而孟星魂說到底不過是個被骯臟女人養大和利用的刺客而已,他殺了許多人,他的雙手沾滿血腥,他不想如此,卻不得不如此,他想結束這一切,可他不論如何也不該去埋怨那個骯臟女人,畢竟要是沒有這個女人,他在小時候就已經餓死了。
掌聲持續了約莫半盞茶的功夫,聲響漸息,姜逸塵逐漸從聽瀾公子的故事中脫離出來,除了感嘆聽瀾公子對說書演繹的絕妙外,他總覺得有些美中不足。
冷靜的人總會觀察得更多,思考得更多,也能洞察到更多細微的東西。
聽瀾公子的說書停留在說上,除了音色、口氣的變換和神情的搭配外,再無任何肢體動作。
雖說大部分說書人,說書時也不外乎語言和神色的表現,肢體不過是配合之用,并不強求,可姜逸塵卻有個奇怪的感覺,他相信若是聽瀾公子釋放開她的手腳,為她的說書搭配上肢體動作的話,她能將每個角色均演繹得惟妙惟肖。
然,聽瀾公子不但不動用肢體,更是一直負手而立,以一種看起來極為自然的方式在束縛著她的肢體,她,是否在刻意地掩飾著什么?
在姜逸塵陷入沉思時,邊上神樓的門被推開了,神樓中的所有人近乎在剎那間回過頭來,朝向門口,更有不少人已起身靜候著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