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陽縣。
雖是晚秋,但這里已經天寒地凍,路上幾無行人。
然而進了城,卻是非常熱鬧。
在菜市口,有人要被砍頭,哪怕天氣再冷,百姓們的情緒都很高漲。
旁側賣瓜子的人,可謂是賺翻了。
不斷有人來買瓜子,滿地都是瓜子皮。
為了搶占更好的觀看位置,許多人都是來得很早。
等待的時間是無聊的,嗑瓜子能讓時間流逝得更快些。
不管在哪個地方,只要被砍頭的不是自己,總能吸引百姓們的關注。
“陽大人莫非也對砍頭有興趣?”曹芯看到陽九將馬拴到一側后,打算擠進去觀看,頗為無語。
公孫青道:“陽大人只對縫尸感興趣。”
“還是公孫大人懂我。”陽九哈哈一笑。
從昨夜開始一直在趕路,走的是荒無人煙的荒原,現在難得到了一座縣城,陽九決定今天不再趕路,就在這城里住下來,養足精神后,明天再上路。
完顏烏魯雖然病危,也不見得會在一兩月就會死掉。
再說死了也沒什么,總會有新汗繼位。
“擠什么擠啊?”
“別擠啊。”
排到前面的百姓都很不滿,卻是沒有辦法,誰讓陽九等三人特別能擠呢。
到了最前面,看到跪在刑臺上的人是個非常瘦弱的男人。
男人衣衫襤褸,沾滿鮮血,顯然是遭受了無比恐怖的刑罰。
“大嬸,這人犯了啥事?”陽九問旁側的一個大嬸。
那大嬸看了一眼陽九,道:“外地來的吧?這么好的事,居然都被你給撞上了。”
什么叫這么好的事?
聽了那大嬸的解釋,陽九才明白,這青陽縣是座小縣城,人口不多,百姓們都安分守己,好幾年都不見得會有一人被砍頭。
故而砍頭這事兒,對青陽百姓來說,的確是稀罕事兒。
哪怕在長安城,幾乎每天都有人被砍頭,百姓們還是很愛看啊。
跪在刑臺上的那人,名叫劉老六,是個農夫,家住城郊,靠種菜為生。
因劉老六勤勞能干,家里的日子過得很不錯,也是早早娶到了媳婦,還生了一對可愛的兒女。
但就在前些日子,劉老六突然發瘋,將妻兒全都殺死。
盡管劉老六大喊冤枉,卻因有證據證人,縣令還是判處了劉老六斬立決。
說是斬立決,青陽百姓也是等了好些日子,才能在今天看到這場砍頭大戲。
“我看這人很正常,怎會殺害妻兒呢?”曹芯不相信。
那大嬸道:“老六老實本分,是個好人,肯定不會干出這種事啊。”
“其實吧,是鐘老爺看上了老六家的地,想要據為己有,老六一家就靠那幾畝地生活呢,那肯定是打死也不賣啊,然后就出了這事兒。”旁側的一個大爺忍不住也插嘴過來。
青陽百姓其實都很清楚,劉老六是被冤枉的。
奈何鐘家財大勢大,就是這青陽縣的王法,被鐘家盯上,只有死路一條。
百姓們被鐘家壓榨得苦不堪言,但就連縣令也得聽鐘家的,他們普通老百姓更得夾緊尾巴做人。
“新政實行這么久了,想不到還存在這種事。”公孫青輕輕搖頭。
陽九笑道:“任何時代,都無法杜絕這種事的存在。”
即便到了后世很開明的時代,惡霸勾結官員魚肉百姓的事,也是層出不窮,更何況是現在這種年代。
青陽縣的位置非常偏僻,就算來個清正廉明的縣令,也是無力拔除盤踞已久的惡霸。
縣令要么走人,要么屈從,要么死亡。
縣令在老百姓眼里算得上是大官,可那些惡霸,必然都買通了他們的上級。
而縣令根本沒有權力直接向長安求助,況且鬼知道長安有沒有這惡霸的靠山。
就算不同流合污,也斷不能引火燒身。
“大人,時辰到了。”有差役小聲提醒正在打瞌睡的縣令。
肥胖縣令拔出令牌,隨手一丟,打著哈欠道:“行刑。”
劊子手舉起大刀,刀身在陽光下光芒刺眼。
“陽大人,我能出手管管嗎?”曹芯低聲問道。
劉老六肯定是被冤枉的,那鐘家買地不成,就想到了殺人嫁禍,手段雖然拙劣,就因縣令也是鐘家養的狗,倒是很有用。
陽九笑道:“我們三人,公孫大人出馬最為合適。”
公孫青可是錦衣衛千戶,這名頭擺出來,那狗皮縣令不得被嚇得屁滾尿流?
“你們也是當官的?”那大嬸一直在聽他們講話,此刻面露懼意。
都說官官相護,感覺當官的沒一個好東西。
陽九指著公孫青說道:“這位是公孫大人。”
“可我聽到這姑娘也喊你大人啊?”那大嬸心里很怕,奈何有著一顆控制不住的八卦心。
陽九道:“我就是個縫尸的。”
那大嬸翻個白眼,很是鄙夷,一扭頭,看到公孫青已是跳上了刑臺。
“快行刑。”坐在一側的圓潤男人,急忙喊道。
那肥胖縣令也是跟著喊道。
他們做夢都沒想到,殺一個刁民,居然有人敢站出來搗亂。
那劊子手只聽縣令的,大喊著將大刀揮落。
公孫青迅疾出刀。
就聽鏘的一聲,劊子手手里的大刀斜飛出去,直直插到了地上。
那劊子手后退幾步,面色驚恐地看著公孫青。
“繡春刀?”那縣令使勁揉了揉眼睛,看清公孫青手里握著的赫然就是繡春刀,一顆心都懸到了嗓子眼。
錦衣衛怎會來這偏遠小城?
“大膽,誰人敢來法場搗亂?快給我將此人殺嘍。”那圓潤男人站起來,氣急敗壞地喊道。
這家伙不是別人,正是鐘家的管家。
此次也是代表鐘老爺而來,監斬劉老六。
那縣令看似是監斬官,實則就是個擺設。
劉老六的頭有沒有落地,這管家都會如實匯報給鐘老爺,要是惹得鐘老爺有半點不開心,這縣令也會吃不了兜著走。
守在刑場周圍的官兵,紛紛舉起武器,對準公孫青。
公孫青亮出腰牌,寒聲道:“錦衣衛辦桉,誰敢放肆?”
那縣令嚇得屁滾尿流,連滾帶爬地來到公孫青面前,跪地道:“大人到來,有失遠迎。”
“曹大人,你這是作甚?別說一個錦衣衛,就是武三月那娘們來了,劉老六今天也必須得死。”那圓潤管家冷聲說道。
那姓曹的縣令微微抬頭,問道:“大人幾位?”
陽九和曹芯跳上法場。
曹縣令一看只有三人,立馬站起身,長舒口氣。
錦衣衛辦桉,向來都是成群結隊。
能成為錦衣衛的人,莫不出自名門望族,而且武功都不低。
但如果只有三位,曹縣令就一點都不慌。
青陽縣雖小,他手底下好歹也有數百人,就不信這數百人,還對付不了三個錦衣衛。
況且鐘家也養了不少武林好手,真打起來,也能幫得上忙。
公孫青搖頭苦笑,想不到在這世上,居然還有曹縣令這樣的官員。
錦衣衛所到之處,百官莫不懼怕。
哪怕是朝中要員,也不敢招惹錦衣衛。
這還真是天高皇帝遠,什么人都敢出來自稱是王法了。
陽九幾步走到公孫青面前,瞪著那圓潤管家問道:“我聽到你剛才好像不但直呼圣人名諱,還說‘那娘們’,對吧?”
“是我說的怎么了?武三月一個娘們,卻要當這天下的主人,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嗎?”那圓潤管家嘿嘿直笑。
陽九揶揄道:“鐘家真是養了一條好狗。”
“你罵誰是狗呢?給我殺了他,快殺了他。”圓潤管家怒吼。
誰知陽九一步跨出,便如將數十丈的距離縮成一步,徑直到了圓潤管家的面前。
圓潤管家嚇得哇哇大叫,襠部更是一片濕潤。
陽九一把抓住他的腦袋,捏開他的嘴巴,輕輕將他的舌頭拉出來,越拉越長。
百姓們看得目瞪口呆,只覺陽九再拉下去,那圓潤管家的舌頭就要斷了。
但在他們心里,又非常期待。
平日里這管家狗仗人勢,可是沒少欺壓他們,比如上街買東西,都是看到喜歡的直接伸手便拿,從不付錢。
曹縣令剛要下令去救管家,卻見公孫青一刀揮出,他頭上的烏紗帽頓時飛了出去。
就連他頭頂的頭發,也是被削掉了一大塊,讓他的頭頂看著光禿禿的,非常滑稽。
曹縣令雙腿打顫,尿嘩啦啦直流。
百姓們哄然大笑。
陽九將那圓潤管家抓到刑臺上,對那劊子手說道:“斬。”
那劊子手雙手握刀,不敢照做。
但在公孫青的逼迫下,他還是戰戰兢兢地過來,揮刀砍掉了圓潤管家的腦袋。
百姓們盡皆叫好。
他們是來看劉老六被砍頭的,想不到竟能看到這種好戲。
那管家平日里沒少欺壓他們,現在看著管家人頭落地,只覺這世上再沒有比這更暢快的事了。
陽九看向曹縣令,道:“將他也斬了。”
公孫青親自動手,抓曹縣令過來。
“大人,下官知錯了,下官知錯了…”聽到要被砍頭,曹縣令苦苦哀求。
陽九哂笑道:“曹大人,這些年,想必被你害死的無辜者,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吧,你這一條命,可不夠賠啊。”
百姓們此刻都是怔怔瞧著,幾乎沒有一人愿意相信,陽九真敢殺了曹縣令。
公孫青將曹縣令摁過去,封住他的穴道。
劊子手的雙手顫抖得厲害。
砍那個管家的頭,倒是能夠做到,可要砍曹縣令的頭,他真的做不到。
沒辦法,公孫青只得接過大刀,揮刀砍掉了曹縣令的腦袋。
百姓們這回都沒有叫好,而是被嚇傻了。
要知道剛才腦袋落地的人,可是他們的父母官啊。
不過也有一些百姓知道,錦衣衛就是有這個特權,面對欺壓百姓的狗官,可先斬后奏。
陽九給劉老六松綁,道:“只怪我們來得太遲,才讓你失去了家人。”
“大人能為草民做主,草民…”劉老六淚流滿面,做夢都沒想到會有大仇得報的這天。
陽九將劉老六扶起,扭頭笑道:“公孫大人,斬草要除根,那鐘老爺的腦袋,我們也一并收了吧。”
“全聽陽大人的。”公孫青點頭。
一行隨即前往鐘家,眾多百姓都是跟在后面。
今天的這熱鬧,往后說個一年半載,他們都不會膩。
此刻在鐘家,早已亂作一團。
鐘家家主鐘振南,帶著一眾妻妾兒女,正在拼命收拾細軟。
鐘振南知道這青陽縣是待不下去了,必須得馬上逃命。
“你們能不能快點?”鐘振南年過半百,保養得卻跟小娘們似的,看著細皮嫩肉的。
他的那些女人,平日里養尊處優慣了,哪怕大禍臨頭,此刻也是一點緊迫感都沒有。
數輛馬車就停在后門。
鐘振南幾次催促,都是沒用。
那些女人恨不得能將房子也搬走,一看這架勢,鐘振南索性帶著最寵愛的小妾和他唯一的兒子,坐上馬車揚長而去。
其余的妻妾收拾好東西出來,得知鐘振南早就跑了,都是癱在地上,哭爹喊娘。
陽九等人趕過來時,看到的是一片哀嚎。
那哭聲驚天動地,足以將人吵得頭暈眼花。
“真是只狡猾的狐貍。”曹芯想要去追。
陽九攔道:“不用,城門已關,他跑不掉。”
“下官周如福,拜見三位大人。”青陽縣的縣丞匆匆趕了過來,抱拳行禮。
陽九吩咐道:“抄了鐘家,清點后,將所有財物還給被鐘家欺壓過的百姓。”
“是。”周如福恭聲應道。
百姓們聽到陽九的這話,更是歡呼雀躍,哪怕只能分到一兩銀子,也能讓家里的老人孩子吃上一頓肉啊。
周如福讓人趕緊去抄鐘家,他則是呆在這里,聽候差遣。
沒過多久,駕車逃走的鐘振南,便被官兵給帶了回來。
鐘振南從馬車上下來,撲通跪下,道:“大人,我也只是一時湖涂,還請饒我一命,以后我定多行善事…”
“那些被你害死的人,你給過他們機會了嗎?”陽九冷聲問道。
鐘振南一抬頭,就看到了劉老六殺人般的眼神,嚇得更是說不出話來。
劉老六很想親手報仇,可是他從沒殺過人,就算陽九給他這個機會,恐怕他也下不去手。
“大人,我真的只是一時湖涂啊,求大人放過我,對了,我有錢,我有很多錢,全給大人…”鐘振南砰砰磕頭,沒幾下額頭都磕出血來。
陽九從一個衙差手里拿過刀,遞給劉老六,笑問道:“想不想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