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舟隨那婦人走了約莫半刻鐘,來到史家鎮西頭一處破敗的院落。
這一路,他一直在思索一個問題:女鬼屬陰,能不能練葵花寶典?
張嫂囧道:“叫公子見笑了,我和小紅本想著來投親戚,親戚沒找到,身上錢也用的差不多了,住的地方有些…”
“沒事,有口熱水喝就行。”景舟笑了笑,不再去想女鬼玩繡花針的美景,四下打量起眼前的院子來。
破院地勢寬平,西北栽著兩株樹。
“西北為乾,樹有木精,可護主,按理說西北有樹不為桑,當為吉,這院子不該衰落至此才是。莫非是陰宅影響陽宅?神靈安則子孫盛,陰宅之重,更勝陽宅。”思量片刻也沒個頭緒,景舟懶得再去想,這種風水之事,等見到九叔后再問個明白就是。
作為此方世界的氣運之子,九叔所知甚多,連鬼語都精通,可謂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風水對九叔來說,不過小事。
張嫂推開門,喊道:“小紅,來客人了,你去燒些熱水。”
“小紅這丫頭,也不知道回來了沒有,唉…”
張嫂喊了一聲,不見回應,拉著景舟朝屋內走去。
他修為雖百不存一,但是感觸要比尋常人不知道靈敏多少倍。
屋內雖暖,卻叫他感受到一股不同尋常的冷意。
陰森!
果然是女鬼小紅!
景舟朝屋內看去,西邊的廂房一道白色身影俯在灶臺上面,正燒著水。
要不是那一股陰森的寒意,他都不曾感覺西邊的廂房有人。
“既然是小紅,那這鎮上一定有九叔。”景舟暗道一句,不自覺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兩條眉毛一張臉,糯米墨斗抓鬼人。
“娘!”
小紅叫了一聲,朝這邊走了過來。
張嫂面朝里道:“你這丫頭原來回來了,白害我擔心一場,快見過這位公子,要不是他,我可就回不來了。”
小紅從廂房走過來,欠身行了一禮:“謝謝公子送我娘回來。”
“不用客氣。”景舟輕笑一聲,朝小紅望去,不是好色,而是好奇,盡管一身白衣的小紅,楚楚動人。
縱觀九叔世界,小紅可是少有的好鬼,真正意義上的好鬼。
她孝順善良,為了照顧雙目失明的母親,假瞞已經死去的事實。
即便是后來小海來找小紅,讓小紅用鬼的手段幫肥寶發財,小紅卻搖頭拒絕,認為即便是鬼,也不能作惡事。
做鬼能做到這種程度,屬實少見!
張嫂吩咐小紅去倒水,拉著景舟在屋內坐了下來。
景舟略作沉吟,開口道:“張嫂,有兩件事我想和你說下。”
張嫂道:“公子不用客氣,有什么話說就是。”
景舟點點頭,“等小紅過來。”
過了一會,小紅捧著一碗熱水過來。
那碗異常大,卻十分破舊,碗面上的釉已經被抹掉,碗底和碗口均有殘口。
景舟喝了一口熱水,緩緩道:“張嫂和小紅姑娘前來投靠親戚,想必對那史公子不甚了解。”
“今日他被我教訓一頓,心中定然憋著一股氣,我估計今晚或明晚,史公子便會找上門來。我雖不怕他,但是張嫂難免要受牽連,所以,此處已經不能再住人了。”
張嫂心中一急,不知所措道:“那該如何是好?”
她們母女倆身上盤纏早已用完,尋得一處落腳安歇處已經極為不易,離開此處,又有何處能去?
小紅也是頗為急切地看向景舟。
她一個鬼住在何處都無所謂,只是她母親雙目失明,又一身是病,還無錢請大夫,便是一日三餐都是問題,要是再無住處…
小紅不敢再想下去,眼圈不禁泛紅起來。
景舟道:“張嫂先聽我說,既然此事與我有關,我必然不會不管。”
“第二件事,乃是和小紅有關,此事雖會叫張嫂悲痛,卻不能不說。”
小紅臉色一變,頓時有一中不好的預感。
張嫂道:“我心里有準備,公子請說。”
景舟朝小紅使了一個眼色,示意她不用擔心,這才道:“小紅已經不在人世,此時陪在張嫂身邊的乃是鬼。”
“小紅這可是真的?”張嫂聲音高漲幾分,勐然從椅子上站起來。
“哇”的一聲,小紅撲到張嫂懷中大哭起來。
“小紅,你這苦命的丫頭!”
母女二人抱頭痛苦不已。
景舟安慰道:“小紅素來心善,雖是鬼身,卻不曾做過惡事,日后多多行善,積攢功德,未必不能修成正果。”
或許是景舟的安慰起了作用,哭聲持續一會,漸漸弱了下來。
景舟嘆了一口氣,“只是此時小紅乃是鬼身,我雖不懂道術,卻也知道人鬼不可久居。人屬陽,鬼屬陰,小紅整日陪著張嫂,對張嫂沒有半分好處。張嫂此時雖被陰氣侵體,所以才體弱多病,要是在這樣一直下去,張嫂的身子,撐不了多少時間。”
小紅哽咽道:“我媽雙目失明,要是我離開,她又該如何生活?”
景舟笑道:“小紅和張嫂不必擔心,我知道一位道長,精通道術,他應該會有辦法。”
接著,景舟便將九叔的事跡細細道來。
“咳咳”
或許是說的話多了,景舟又不禁咳嗽起來。
小紅擔憂道:“公子,你的身體…”
張嫂問道:“小紅,公子怎么了?你這丫頭說話怎么不說完整?”
景舟輕笑道:“張嫂不用但心,老毛病了。聽說九叔在鎮上有倆徒弟,我出去打探一下,順便去買些吃的。”
張嫂連道不用,景舟已經從椅子上起來,出了門。
張嫂耳朵一動,知道景舟人已離去,長嘆一聲,“小紅,這公子心善,你日后要將此情牢牢記在心里。”
“嗯。”小紅點點頭。
張嫂問道:“剛才你說那公子身體怎么了?我聽他聲音,年紀不大,難道身患重病?”
小紅道:“他臉色白的嚇人。”
“唉!”
張嫂長長嘆了一聲,在空蕩的屋子里回蕩。
出了破屋,景舟問了一下路,朝著朱記茶樓走去。
肥寶的住處不好找,但是這朱記酒樓,卻極易容易,找到朱記酒樓,自然能輕松找到肥寶,至于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九叔,則要看運氣。
轉過兩條街,景舟便看到了朱記酒樓。
“這位公子,要不要來一碗粥?”
驀地耳邊傳來一道聲音。
景舟看了那鋪子旁的老板一眼,笑著搖搖頭,“我沒錢。”
這粥他可不敢買!
粥看著雖好,里面夾著肉,只是卻叫人不敢喝,誰知道這鋪子的老板在粥里放的是什么?
粥鋪的何老板可不是個好東西,心異常黑。
電影中何老板將粥鋪子轉給肥寶,接著又在對面開了一家更大的店,更為過分的是門前的牌匾上還寫著“正宗”二字,導致肥寶的攤子生意凄慘,一整天不開張,直至深夜賣出去一碗粥,還是小紅這女鬼買的,用的還是紙錢。
“原本以為是個有錢人,他娘的窮鬼一個!”見景舟離去,那粥鋪老板低聲罵了幾句,一雙眼又在人群中四處打量起來。
朱記茶樓很大,上下兩層。
雖叫茶樓,里面卻有酒有肉,和酒樓無二。
此時里面一樓已是人滿為患,景舟進了酒樓,看了兩眼,沒見到小珠,倒是朱老板一臉笑色的迎了過來。
“這位公子,不知是喝茶呢還是吃飯呢?”
“兩者都有。”回了朱老板一句話,景舟要了一處雅座,上了二樓。
“肥寶?”
景舟剛坐下,便見到了那熟悉的身影。
“你放開小珠!”
肥寶一聲大喝。
對面一桌,一個年輕公子一手拽著小珠的胳膊,一手在小珠手背上摸索,囂張道:“本公子不放,你想怎樣?不就是拉拉胳膊摸摸手嗎?說不定這是朱老板為了拉攏客人用的手段呢,你看這茶樓,有幾個不多看小珠兩眼的?”
肥寶強壓下怒火,瞪眼道:“黃公子你也知道我和小珠的事,她早晚都是我老婆。”
黃公子哈哈大笑,“真以為你是朱老板的乘龍快婿啊?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朱老板現在最煩的就是你這胖子!你和小珠已經噓噓噓噓噓了…”
肥寶上前一步,將小珠拽在身后,一拳搗在那公子哥的眼眶上。
“黃公子!”
有人大聲驚呼。
“好啊,你這死胖子敢打我?”黃公子捂著眼,叫囂道:“朱老板?朱老板!有人在茶樓打人,你還做不做生意了!”
小珠將肥寶死死拉住,肥寶揮了揮拳頭,不解氣道:“你再對小珠不軌,我還打你!”
朱老板一路小跑過來,噼頭蓋臉對著肥寶一陣怒罵:“又是你這渾小子!你竟然敢對黃公子動手?”
“你今日打這個公子,明日打那個公子,是不是以后連我也一起打啊?碰到你我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啊!看什么看,你還不快給黃公子道歉!”
“不錯,快給本公子道歉!你將這杯茶喝了,我就原諒你!”說著,黃公子手指頭在鼻孔里扣了扣,然后往桌上的茶水中點了點。
“人吶,最怕沒錢,富在深山有人知,窮在鬧市無人問!”景舟低嘆一口氣,出聲道:“黃公子是不是欺人太甚了?”
“是他!那個打了史公子的人!”
“何止啊,聽說史公子不僅被打了,還學了狗叫呢!”
“學狗叫也就罷了,史公子被打得可慘了。聽說史公子一張臉被打得,已經快不成人樣了!”
酒樓一角那幾張桌旁坐著的人低聲細語。
景舟聽了后輕笑一聲,微微搖頭。
莫非這就是三人成虎?他只是讓史公子學了幾聲狗叫,何時將史公子打得不成人樣了?
自古小道消息不得人心啊!
“你!
黃公子先是叫囂一聲,接著便放下了指著景舟那張手,臉色一連變換數次,冷哼一聲,轉身離去。
這史公子乃是鎮上一霸,連史公子都敢打得人,他黃公子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至于肥寶那胖子,慢慢收拾他!
朱老板三步并兩步,來到景舟身前,諂媚問道:“公子,這里的茶喝著可還順口?”
“不錯。”景舟澹澹道了一聲。
“公子喜歡就好,喜歡就好,小珠還不快過來招呼這位公子!”
吩咐完小珠,朱老板皮肉連連顫動,喜色連連,一雙眼瞇成一線,“那我先不打攪公子了,公子慢慢喝。”
朱老板從肥寶身邊走過時,笑意頓無,冷冷地哼了一下:“你以后少來這茶樓!”
“岳父,我,我…”肥寶有心想要解釋幾句,朱老板人已經下了樓。
景舟從小珠手中接過茶壺,笑道:“小珠姑娘去別處忙即可,我這里不需要招呼。”
小珠生得姿色不俗,每日來茶樓中的人難免對她動手動腳,此時聽到這話,暗中松了一口氣,柔聲道:“那公子慢慢用。”
肥寶收拾了一下心情,對著小珠點點頭,來到景舟桌前,抱拳行了一禮,“謝過這位公子出言相助!”
景舟指了指一旁的椅子,笑道:“坐。”
雖不知眼前這公子是何意,肥寶卻是沒有半點兒遲疑,坐了下來。
景舟將一杯茶推到肥寶面前,問道:“不知九叔可在鎮上?”
“公子要找師傅?”肥寶仔細看了幾眼景舟,頓時替他悲哀不已。
正常人沒事誰會吃飽了撐的找九叔?
肥寶用腳趾頭都能想道,眼前這年輕公子家中出了變故,再一看這公子臉色蒼白,頓時他又篤定了三分。
好人多衰事!
象史公子、黃公子這種惡食做盡的人,卻活的好好的,嬌妻美妾,奴仆成群。
這世道!
沒天理!
肥寶心下感慨幾句,搖頭道:“師傅不在史家鎮,公子要是有事,可以去任家鎮找師傅。”
景舟嘆了一口氣:“那倒是可惜。”
和肥寶又聊了一會,景舟從朱記茶樓買了兩籠小籠包,一份醬牛肉,帶著肥寶寫的信這才離去,雖沒能見到九叔,卻也不是沒有收獲,至少從肥寶嘴中聽了不少有關九叔的小道消息,諸如師傅為人死板,又摳門,要面子,人卻是個熱心腸的云云。
“原來肥寶和小海是九叔的記名子弟,二人帶藝拜師,拳腳功夫不俗。九叔也只是每月抽空過來一趟,替二人講講道法,順便收拾一下鎮上的房子。”景舟低聲說了幾句,恍然發現摳門的九叔,竟是大戶!
九叔不但在任家鎮有義莊,在這史家鎮亦有資產,這叫景舟不禁對九叔刮目相看,不愧是對徒弟摳門到家的人,不聲不響的攢下如此多的財產。
這一點九叔和四目可謂是不相上下。
“等把這小子抓回來,本公子要叫他學狗叫,學豬叫,學雞叫!”
“本公子要把他打成狗!”
史公叫囂幾聲,人又坐回在椅子上,一雙眼直直盯著大門,臉上盡是暴虐之色。
不過一下午,他史公子的英明事跡,就傳遍了整個史家鎮,此時連小孩都知道他史公子趴在地上學過狗叫。
管家站在一旁,詭異笑道:“少爺不必生氣,一會將這小子抓來后,少爺不但能叫他學狗叫,嘿嘿,還能叫他學狗吃屎!一次吃上一筐屎,讓這小子吃個肚子朝天!”
史公子拍了一下桌子,叫道:“這個好,這個好,本公子要叫他學狗吃屎!”
長相顯老態的管家對自己掏空肚子想出來的法子頗為自得。
史公子摳了摳鼻子,彈掉一塊鼻屎,一雙斗雞眼轉向管家,沒好氣道:“你還站著做什么,快去給本公子弄一坨屎來,要又臭又黑的屎!”
“不行,茅坑的屎又干又硬,味都澹了,你現在去拉一坨熱乎的屎來,本公子要這小子吃新鮮的!”
“嘿嘿,公子放心,我拉的屎又黑又臭,現在就去給他準備一份,保管熱乎乎的…”管家猥瑣笑了一聲,小跑著去了茅房。
他娘的,見狗吃過屎,還真沒見人吃過吃屎!
自己這法子,果真是好法子!
不憋著氣多拉幾坨,豈不是對不起自己廢了好半晌心思搗鼓出來的法子?
“那小子吃完屎后我要弄死他!”
“弄殘他!”
“弄死他!”
史公子又怒吼了幾聲。
在史家鎮,他史公子就是王法就是天,打你是看的起你!
算算時間,史家的奴仆也快回來了,史公子陰狠一笑。
驀地史公子一對斗雞眼大睜。
大門開了。
只是原本十幾個威風凜凜的家仆此時臉上青一塊,紫一塊,衣服上粘滿了塵土。
手中的家伙事,也不知道丟在何處。
“人呢?”
“那小子人呢?”
史公子勐地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將桌上的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
“少爺,那,那小子身手太厲害…”
“是啊,我們不是,不是他對手。”
幾人說的磕磕絆絆。
“廢物!”
“一群廢物!”
黑乎乎的云飄過,月亮忽隱忽現,薄薄的一層光灑在一個個小土包上。
小土包一旁立著幾株樹,樹干焦黑,扭曲的樹枝指著漆黑的夜空。
偶有烏鴉叫聲傳來,令人毛骨悚然。
這是史家鎮外的一處亂葬崗,那一個個小土包是一座座墳。
只是這墳不知多久沒人祭拜過了,更不用說填土修繕。
墳頭上被老鼠、野狗刨出一個個洞,借著時有時無的月光,依稀可以看到洞下的棺材、白骨。
陰森。
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