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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黃雀(上)

  住得最近的謝洛夫,隱隱聽到內院中有些響動,便第一個趕過來,想要一看究竟。

  只見大師正在優哉游哉地品茶,臉上神情十分愜意。

  四仰八叉的胖子則躺在地上。

  他面色蒼白,一副虛脫的樣子。

  “這是?”謝洛夫驚訝地問道。

  “啊!沒什么!閑來無事,教徒弟兩手!”大師微笑著說道。

  他的表情哪兒像一位聞名天下的高手?

  倒宛若一個剛教訓完小弟的社會大哥!

  “哦!原來如此。難得你們師徒現在還有這樣的雅興!”謝洛夫也笑起來。

  “不服不行啊!大師就是大師!行為做事,高深莫測!”他心中暗想。

  “總長大叔,您要是和我聯手,能和俺家師父拼個兩敗俱傷不?”胖子掙扎地爬起身,有氣無力地問道。

  “呵呵!賢侄好幽默!你見過女王了?她怎么說?”謝洛夫是經年的老狐貍,來個兩不得罪,岔開話題問道。

  “哼!等我練個十天半月,咱們再來過!”胖子暗下決心,等過些天再向大師“請教”。

  他臉上堆笑,請謝洛夫坐下,又為兩個老頭倒上茶。

  “女王說,她確實沒有向魯爾士發過邀請。此次調停組前來,均由甘米爾聯絡。女王根本沒有過問此事!”胖子一邊揉著屁股,一邊開始說正事。

  “嗯!好啊!那這件事,就是個陰謀嘍!我之前收到的邀請上,有女王的印信,做不得假!看來是有人在假冒女王名義設計此事!”謝洛夫笑容斂去,沉聲說道。

  “大叔,魯爾士對蘇麗爾現在的局勢,到底持什么態度?”胖子突然問道。

  謝洛夫瞟了一旁端坐的大師一眼,正要說話,胖子卻又跟上一句。

  “大叔,您是我恩師的故交,又是我兩位結義兄弟的師父。我心里對您,便和對待自己師父一般無二。但是,我也知道,身在其位,當謀其政的道理。所以,我剛才所問之事,望您如實相告。如果,不方便說,就當我沒問。我只是不想聽您說出違心的話來!”

  “哈哈哈!”謝洛夫大笑。

  他不理胖子,卻對大師說道:“您這位高徒,心里的彎彎繞可是真不少!他口口聲聲說對我如對師父。莫非,他跟您也是這樣斗著心眼說話么?”

  “我這徒弟什么都不缺,就是欠揍。老友,如你有興致,不妨也去傳授他兩招!他保準對你千恩萬謝!”大師陰笑著說道。

  “哎呀!總長大叔,您可別聽我師父的,哪兒有這么明目張膽夸獎自己徒弟的?我都不好意思啦!咱們還是先說正事吧!”胖子沒有一絲尷尬,嘻嘻哈哈地說道。

  “嘿!你會不好意思?若論臉皮厚,只怕我和你師父加起來也比你不過!”謝洛夫心想。

  他不再玩笑,鄭重地向胖子說道:“賢侄。我理解你的意思。也不怪你會有這種擔心。確實,我身為一國外務總長,說話辦事總要先以國家利益為先。”

  說到這里,謝洛夫情緒有些激動。

  他稍作平復,又接著說道:“但是,我可以向信奉的主神發誓,對你,對大師,我永遠會以誠相待。即使有一天,我們站在敵對的立場上,我可能會殺掉你們,卻絕不會對你們言不由衷。”

  胖子聞言一驚,趕忙站起,恭敬施禮道:“大叔!是我不會講話!您不必如此。您說的話,我信!”

  大師也不解地向謝洛夫拱手道:“老朋友!你這是怎么了?”

  謝洛夫先讓胖子坐下,這才說到:“我這番話,卻是為西萊爾母女而說。察罕家族,對我先有救命之恩,后有知遇之德。未能報答他們的恩情,讓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大師與賢侄,對西萊爾母女關照有加,她們也將二位視同親人,這些我都看在眼里。我感激你們還來不及,又怎會說出口不對心之言?”

  他說到這里,起身離座。

  “為表感謝,請受老夫一拜!”說著,謝洛夫竟向大師和胖子跪拜下去。

  胖子哪敢受他如此大禮?趕忙側身閃開。

  大師則端坐不動,只揮揮衣袖,謝洛夫便再也拜不下去。

  他感到一股柔和滋潤的注力傳來,渾身一陣舒爽,激動的心情也緩解許多。

  “我們既以朋友相稱,還需做這些俗禮么!切莫如此,莫叫后輩笑話!”大師淡淡說道。

  謝洛夫無奈起身,已是老淚縱橫。

  “大叔!您老別這樣呀!萬一被誰瞧見,告訴您那兩位好打雷的徒弟,說是我把您氣哭的,他們還不得把我劈了?!您就當可憐我,先收了法術吧!”胖子忙手慌腳地扶起謝洛夫,嘴里也沒閑著,亂七八糟胡扯一氣。

  他心里卻想:“這老頭倒也是性情中人,和他那倆活寶徒弟一樣。一時的知恩圖報不難,難的是能把這份恩情始終記住!”

  此時,經胖子這一說,謝洛夫只是想笑,哪兒還哭得出來?

  “嗯!這小子真是會哄人!今后,還不知會有多少人,被他這套收得服服帖帖呢!”大師一邊笑,一邊覺得很無奈。

  待謝洛夫從新落座,他的情緒已經穩定下來。

  經過這一番,謝洛夫頓覺與大師和胖子親近不少,心里也舒服許多。

  “往事不提也罷。就先說說魯爾士的態度吧!在察罕時代,我們與蘇麗爾關系便十分要好。之后,魯爾士雖然政權更迭,但是與蘇麗爾的關系卻從未改變。我們始終會支持蘇麗爾王室!這個態度十分明確,也很堅決。”他朗聲說道。

  大師微微點頭,沒有說話。

  胖子想了想,說道:“那如果,麥肯等國的態度是要另立新王,或者完全改變蘇麗爾現有的政局。將君主制,改為共和制。魯爾士又準備如何對應呢?”

  “哼!看來我所料不錯!這出把戲和之前他們對魯爾士所做的,何其相似?簡直就是別無二致!”謝洛夫冷笑著說道。

  “哦?!您能具體說說嗎?”胖子追問道。

  “那可就話長啦!我只告訴你,如果事情已經走到這一步,那他們一定為此進行過不下五年的準備。他們要推舉的新王是誰?莫非是司格頓那個混蛋?”謝洛夫不愧是政壇的老手,幾句話便把事情推算得八九不離十。

  “嘿嘿!恐怕正是您所說的司格頓此人!”胖子十分佩服“大叔”的眼光。

  “果然是這個混蛋!他常年駐守東域,與我國接壤。平素雖然談不上多友好,卻也能相安無事。萬沒想到他會對我的使團下手,更窮追不舍!我原本還在疑惑,現在總算明白啦!看來,他是想拿我們的腦袋給麥肯做投名狀啊!”謝洛夫說著,拍案而起,情緒又激動起來。

  “莫要動氣!大叔!坐著說,坐著說哈!”胖子趕忙勸解道。

  “老朋友,你一路顛沛,又遭追殺。雖受傷不及內腑,卻也不好令情緒有太多波動啊!”大師也說道。

  謝洛夫這才緩緩坐下,但胸脯仍然劇烈起伏。

  “此仇不報,怎么對得起我那一百多號枉死的手下!今晚,那司格頓老老實實便也作罷!否則,我定與他見個真章!”他怒聲吼道。

  聽著“雷聲”再起,胖子也很無奈。

  他心想,這位外務總長,看著斯文,其實性如烈火,年輕時莫非是市井大哥出身?

  就這脾氣,去做外交?

  魯爾士用人,果然另辟蹊徑,別有一套作風!

  “大叔!時間有點緊迫!咱們先把重要的事情說完,再商量如何報仇吧!”胖子建議道。

  謝洛夫也知道不是發脾氣的時候。

  他長處一口氣,才說道:“魯爾士的聲勢確實大不如前。可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我們再怎么衰落,也不會成為仰人鼻息的走狗。我們會始終站在蘇麗爾王室一邊。如果司格頓膽敢用卑鄙的伎倆篡位,我們絕不會支持他!等待他的必然是斷交,甚至是戰爭!這就是魯爾士的態度!”

  “這口氣!夠硬!”胖子暗贊。

  他忽然覺得有些不對,便繼續問道:“司格頓襲擊魯爾士使團,定然是受人指使。否則,他何必在大事將成之際,偏偏要給自己樹立個敵人呢?而能指使他這么做的人,一定是麥肯一方。那麥肯指使他這樣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難道就是為了讓司格頓與魯爾士為敵?”

  “賢侄!這還有什么可想的?逼迫司格頓與我們為敵,首先可以破去蘇魯兩國唇齒相依,互為守望的盟友關系。第二,一旦兩國交惡,為對抗我們的威脅,司格頓必然會更加依靠麥肯。這樣一來,他還能不對麥肯言聽計從嗎?第三,魯爾士在蘇麗爾東邊。一旦關系斷絕,彼此之間的貿易往來也必然停滯。于是,蘇麗爾只得與東邊的耶茲利爾和北方的特爾吉加大貿易合作,這樣的結果,也是這兩個國家最愿意看到的吧!這正是一箭三雕的毒計!”謝洛夫越說越氣,越氣越覺得自己說得對。

  他身為外務總長,一天到晚想的就是這些事情。

  這一番話說下來,確實視野寬闊,清楚透徹。

  胖子微微點頭,沉思片刻,又說道:“大叔,您說得很有道理。可我還是有個地方不明白。您剛才說,麥肯等國現在的做法,與以前對魯爾士所做,基本一樣。要是這樣的話,魯爾士現在的當權者,不也是麥肯一代代扶植起來的嗎?那么,麥肯為何會挑動兩個都由自己支持的政權之間的矛盾呢?這不是脫了褲子放屁,多此一舉的事情嗎?”

  他話說得粗俗,問的卻在點子上。

  “好啊!小子,就憑你能問出這番話,今后若是進入政界,定也能成為叱咤風云的人物!”謝洛夫贊道。

  他不等胖子謙虛,便接著說道:“實際上,麥肯一直就是這樣做的。即使是對待盟友,也不例外。你想想看,作為大哥,如果有人不服管教,當然要帶上小弟們前去擺平他們。可一旦對手都躺下了,或者已經歸順,變成新的小弟,那大哥又該做什么?如果小弟之間總是相安無事,各守本分,還要這大哥何用呢?所以,有頭腦的大哥也會偶爾挑撥一下小弟之間的矛盾。然后他再出面調解。這樣一來,他多有牌面?!不但能繼續保持權威感,還能得到更多的效忠和好處。”

  聽總長大叔這樣解釋,胖子基本斷定對方必是社會大哥出身。

  只聽“大哥”接著說道:“國與國之間的關系也是如此。麥肯連自己盟友之間的矛盾都能挑撥,又何況對魯爾士和蘇麗爾這種歸順過來的國家呢?正所謂‘打眼睛都不怕,還會怕敲眼眶嗎’?”

  哎呀!這句俚語沒聽說過!又學到一招!

  胖子開始佩服“大哥”的口才。

  謝洛夫見胖子一副虛心受教的樣子,頓感在大師身前倍兒有面子。

  他有些得意地說道:“不過,有件事情你說的不對。現在魯爾士的當權者,雖然依舊是當年反對察罕皇室統治的政治領袖的后代,表面上也曾得到過麥肯的支持。可實際上,五年前,魯爾士元首換任的時候,他并不是麥肯的首選。”

  胖子心里咯噔一下,覺得這才是自己真正感覺“不對”,又說不清楚的地方。

  他趕忙請謝洛夫說下去。

  總長大叔拿出“大哥”的派頭,喝口茶,才不慌不忙地說道:“當年麥肯的首選,任誰也想不到,其實是察罕家族的一個成員。據我分析,這個人,很有可能就是大公主的丈夫。這可不是瞎猜,事情是我的恩人鐵木老爹(西萊爾的祖父)親口所說。他雖然沒明說到底是家族的哪個成員,可我斷定便是此人。”

  “大公主的丈夫,那不就是西萊爾的姐夫嗎?”胖子心里覺得此事非同小可,甚至可能關系到察罕家族后來發生的慘案。

  只是,現在沒有時間去分析這件事。

  “他們為何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呢?”胖子一臉嚴肅,語氣急促。

  “哼!還不是因為我們現在的元首,和他的前任一樣,也有自己的政治主張。而且還是一名極端的民族主義者!這樣的人,為了登上權力巔峰,可能會暫時投靠一些勢力。可一旦成事,便會很難掌控!麥肯那些人,又怎么會看不清楚這一點?!”謝洛夫冷聲說道。

  很明顯,他對魯爾士現任的當權者也不太滿意。

  “于是,麥肯明里支持現在的繼任者,私下卻擬定了某個察罕家族的人作為暗中的首選。之后,可能是遭到察罕家族的拒絕,或者是出現什么變故。才被現在的魯爾士元首坐享其成,趁機掌握權力。”胖子雙眼發亮,說出自己的推斷。

  謝洛夫向胖子投去贊賞的目光,說道:“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不過,事實恐怕就是如此。”

  胖子目光深沉,覺得一絲涼意從腳下升起,直達頭頂。

  他需要從新考慮此前的所有安排。

  否則,便很有可能會是滿盤皆輸的結局。

  配殿外的大樹上,無力的秋蟬,正在享受天邊那最后一絲殘陽的光芒。

  它身后,一只碧綠的螳螂,正在悄悄接近。

  抓住這只蟬,螳螂便能再熬幾天。

  可是,螳螂與蟬都不知道。

  它們,只不過是高處樹杈上,那只黃雀的,又一頓美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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