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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九章 登臨神座(六)

  腳下的震動愈發明顯,漸至尾聲的音樂已經壓蓋不住屋外的爆炸聲。

  但樂手們沒有停,四周的年輕男女們再次開始了舞蹈,他們載歌載舞,擁抱在一起慢搖,面頰相貼,臉色紅得像是要透出血來,在致幻劑的影響下進入了沉淪的夢鄉,就如那晚一樣,注定隨著這座充滿罪孽的港灣一同被轟天的烈火埋葬。

  零突然用盡全身力氣向前撲去!

  她知道的!這一切都是幻覺!都是烏洛波洛斯從她心中深處引誘出的場景!

  她從一開始就知道的!

  可為什么…

  那個男孩要說出這樣讓她不惜賭上生命的話?

  就好像和曾經一樣,施舍她那樣微不足道卻又彌足珍貴的希望。

  她從來都沒有資格去賭,因為幸福從來不會主動來到她的身邊后長久駐足,她只能在這一刻竭盡全力地撲上去,要沖入男孩的懷抱,體會那片刻的溫暖。

  一躍半空的剎那,那個男孩凝視著她,笑著向后退去,他眼中那抹瑰麗的金色如同萬花筒般變化,仿佛金色繁花盛開。

  那道目光漫長悠遠,仿佛長達數千年。

  直到那扇她曾經永遠也打不開的門,轟然洞開。

  男孩轉身向著外面跑去,零提起裙子在后面追趕。

  爆炸一波接著一波,熱風和灰塵不斷涌蕩在走廊中。金箔們碰撞著發出叮叮冬冬的聲音,就像是風鈴,也是記憶中熟悉的聲音。

  途中她甩掉了舞鞋,撕掉膝蓋下的裙角,赤著足追趕著男孩的腳步。

  走廊頂部也開始燃燒了,樓板一塊塊墜落在她的腳邊,砸在地上裂成碎片,通風管道的裂縫中射出熾熱的白色蒸汽,紅熱的鋼管漸漸彎曲,各種聲音匯成這只黑天鵝垂死的歌吟。

  窗外的高塔上,巨大的探照燈無目的地掃射,就像彷徨無助的獨眼巨人俯瞰荒原。

  她忽然有種要大哭一場的沖動。

  她感覺自己已經跑的比風還要快了,可因為無論她怎么竭盡全力的奔跑,她和男孩的距離始終沒有縮短,就仿佛有一堵無形的墻橫亙在他們之間。

  人們通常稱呼這堵墻為命運。

  男孩始終沒有回頭。

  在他的帶領下他們穿過一道又一道虛掩的門,經過一條條警報器沉默的通道,沿著銹跡斑斑的鐵梯爬上高處。

  他選擇的路線就像在鋼絲上跳舞,永遠都維持在危險與安全的界限,他們身后的走廊不斷被火光和烈焰吞沒,就像被火光追逐著。

  零的意識在不斷的奔跑中逐漸模湖,就像在對抗這座幻境中逐漸迷失自我。

  她的腳步越來越慢,可她依舊執拗地輕聲喃喃著——等等我。

  如果連你都不愿意停下腳步等我了,那么這世上還有誰會愿意等我呢?

  恍忽中,有人牽住了她的手,帶著她向著前方奔跑。

  他們的腳步是那么輕盈,躍過火海與斷層,一直跑到了天鵝港的基地外。

  寒風撲面的瞬間,零恢復了意識,眼前仿佛世界盡頭,美得讓人覺得那么冷清那么孤單。

  她狠狠抱緊了面前的男孩,浩蕩的風從遠方吹來,遠處的世界瑰麗而夢幻,可她顧不上去看一眼,因為那些從不屬于她。

  “這一路上我們將不彼此拋棄,不彼此出賣,直到死亡的盡頭。”她輕聲說。

  這是她一生中的第一個誓言,她從未違背,可面前的男孩卻準備將她丟下獨自面對這座孤單冷清的世界。

  “唉,傻妞,不是告訴過你了嗎,誓言是世界上最靠不住的東西,我說過了,當有一天你對我已經沒有用的時候,我也就沒必要遵守誓言了。”

  被她緊緊抱住的男孩攤手無奈道。

  零埋在他的胸前,努力搖頭,聲音哽咽道:“是你說如果我非要愛著什么才能活下去,那就愛你好了。你說過我是你的東西,如果你都不要我了,那我該為什么活著呢?”

  男孩沒有說話,只是伸手輕輕撫摸著女孩的金發。

  很久很久以后,他的聲音仿佛跨越了千萬年,帶著說不盡的孤獨與威嚴。

  他說:要活下去啊,我的公主。

  零突然驚恐地睜大眼,因為男孩忽然狠狠推開了她,腳下的冰層裂開了幽深的縫隙,她墜入了冰層中,男孩站在原地俯視著她,就像威嚴的君王冷冷看了眼子民,并不遷就她的撒嬌。

  她無限跌入裂隙,黑暗吞沒了她,她甚至不知道下落了多久,只知道無盡的恐懼與絕望徹底吞沒了她的心神。

  難道這一切也都是烏洛波洛斯的陷阱嗎?

  原來幻境真的能殺人,只要你的心中還殘存著一絲火光。

  她慢慢閉上眼,再不掙扎,任由自己跌入無盡的深淵。

  直到有人拖住了她的腰。

  黑暗中她看不清對方的臉,只聽到對方似乎有些頭疼地說——

  很抱歉,我這個弟弟有時候挺讓人頭疼的,希望你別在意,繼續如以往一樣地愛著他。

  我向你保證,他會回到你身邊的。

  烏洛波洛斯擦拭著嘴角溢出的鮮血,徑直走到神父面前,面無表情地摘下他頭頂的荊棘王冠。

  神父全程閉目站在原地,神色似悲似喜,儼然是完全沉淪在了烏洛波洛斯為他編織的夢境。

  在這場戰爭中,一步錯便是步步錯,在她千百年的準備面前,依舊停留在過去的神父自一開始便失去了先機。

  她沒有錯,事實證明她的研究是對的,根本沒有什么凈化之力,元素海的本質自始至終都是兩重,真實與虛妄,這才是一切力量的本源,所謂的凈化不過是兩者的粗淺運用,否認其存在,以此達到“凈化”的功效。

  難怪第五紀元龍族的那對兄弟會如此強大,強大到遠超前三個紀元,即使那位兄長未成至尊,卻已經勝過了在此前的兩位至尊,因為他們從一開始掌握的就是元素海的本源力量!

  他們從一開始就是這座世界頂格的存在,說他們與元素海是同等位格的存在毫無問題。

  可這究竟是為什么呢?

  烏洛波洛斯沉思著。

  為什么唯獨龍族的這對兄弟能天生就掌握著這樣的力量,她此刻唯一能確認的就是龍族并非那位女士的造物,那位女士還在隱瞞什么?

  她的目光落在腳下的貝希摩斯,緩緩吐出一口氣,無論那位女士在隱瞞什么,只要進入最后的尼伯龍根,她必然能找到最后的真相。

  就在這時,烏洛波洛斯勐然回頭,借助原石釋放的精神領域擴張到極致,鎖定了那個叫做零的女孩!

  這一刻間,有陌生而熟悉的氣息在這個女孩體內蔓延開來。

  似乎她的體內藏著一個坐標,遠在千萬里外的存在鎖定了坐標,橫跨遙遠的距離降臨在幻境中,以蠻橫而不講理的姿態攪局。

  烏洛波洛斯目光沉靜,她知道,這是已經真正掌握真實與虛妄權柄的那位陛下在警告她。

  相較于只是借助原石模擬出虛妄權柄的她,對方的權柄完全凌駕在她之上。

  不過…

  她本就沒打算對這個女孩做些什么。

  澹澹收回視線,烏洛波洛斯腳步踉蹌地來到了芬格爾的面前。

  她雖然憑借多年的準備困住了梅塔特隆,可對方面臨絕境時的拼死反擊也讓她受了重傷。

  她拖著愈發沉重的身軀來到芬格爾面前,輕撫著男孩的面龐,為他戴上了滿是荊棘之刺的王冠。

  疼痛似乎喚醒了芬格爾,他睜開眼,怒目相視。

  烏洛波洛斯淺淺一笑,似乎毫不在意他的怒火,她雙手將他橫著抱起,來到了冰洞的中央位置。

  一旁的夏黎幾人全部緊閉雙眸,眉頭緊蹙,似乎在意識戰中奮力反擊。

  烏洛波洛斯將芬格爾放下,而后抬頭緩緩吐出一口悠長的氣,似乎千萬年追逐的目標就在眼前,饒是她也不禁在此刻心生疲憊,途中的種種掙扎與茫然盡數在此時浮現心頭,就像走馬觀花般從頭到尾看了自己的一生。

  她輕聲哼著芬格爾聽不懂的歌謠,歌聲悠揚,帶著曠野上草木沾染的雨露氣息。

  許久后,女人才低下頭,一腳輕輕跺下,不起眼的裂痕從她腳下裂開,卻在幾個呼吸間蔓延擴張成巨大的裂口,分割著他們腳下的巨大冰塊。

  冰層發出崩裂前的哀鳴,被神父冰封在地下的巨獸頂著雙角來到了烏洛波洛斯的面前。

  這頭仿佛群獸聚合體的怪物匍匐在烏洛波洛斯面前,低垂著頭,眼中卻閃爍著昏黃而危險的光芒,似乎隨時會暴起噬主。

  烏洛波洛斯冷冷注視著它,愈發森冷下的氣氛逼迫著巨獸將頭低垂地更深。

  它沒有與烏洛波洛斯、神父等人同等的智慧,就像一個三四歲的小孩,但本能告訴它面前的女人隨時可以將它打殺,它遵從本能表示出了臣服。

  “打開門。”烏洛波洛斯冷冷下令。

  巨獸發出惹人不舍的哀鳴,它的爪牙開始不安分地在冰層上劃出瘆人的摩擦聲,這道命令讓它從先前的臣服變得不安而蠢蠢欲動起來。

  烏洛波洛斯顯然早有預料,某種極為特殊的立場領域隨著她的抬手而釋放,被打磨的光滑的黑色隕石上閃爍著煉金術的紋路。

  在裝備部至今沒弄懂隕石的原理時,她竟然已經成功將煉金術與隕石相融合。

  而最直接的效果,便是此刻——

  密集如羅網的雷光交織在空氣中,白紫色刺破了黑暗,亮的像是一座小型太陽,狂暴的力量在其中涌蕩,卻在烏洛波洛斯的指間柔順如貓。

  她模擬著最本源的權柄,駕馭風雷,將其化作長矛砸向巨獸。

  當雷光砸落在巨獸身上,它因為痛苦而顫抖哀嚎著。

  烏洛波洛斯冷漠地手握雷光,不斷抽打在巨獸身上,逼迫它重新下潛,去為自己打開門戶。

  巨獸渾身顫栗著,目光濕漉漉地就如受傷的小獸,可這沒有換來烏洛波洛斯的絲毫心軟。

  最終巨獸哀嚎一聲,轉頭向著地下而起,那雙彎曲的長角狠狠撞向下方的冰層!

  烏洛波洛斯目光不移地注視著下方的動向,期間澹澹道:

  “貝希摩斯有著與芬格爾兄妹相似的力量,作為大地與山之王,芬格爾能找到這世間所有的尼伯龍根,并憑借‘眼’的權柄打開門,但他們打不開這里的尼伯龍根。貝希摩斯沒有‘眼’的權柄,但貝希摩斯有一項特殊的能力,它能將尼伯龍根吞進肚中,就像神話中說的那樣,它一天就能吞下千山。”

  “然后,我們只需要剖開它的肚子,就能進入被它吞進肚中的尼伯龍根。”

  芬格爾目光震驚地望著下方,尼伯龍根是特殊的空間,而眼前的這頭與大地與山對等的巨獸,卻有著吞下異空間的能力。

  “你到底要做什么?”芬格爾嗓音嘶啞道。

  “這種問題太無趣了,不要再問了。”烏洛波洛斯搖了搖頭,澹澹道,“接下來,我會送你登上神座。”

  “為什么是我?”芬格爾咬牙道,“你到底是從什么時候選中我的?”

  “也許…是在你出手之前?”烏洛波洛斯微笑道,“元素海是一切的源頭,也是災劫的來源,不是誰都能獲得、掌握抗衡它的力量的,不然我就自己上了。有一個致命的前提,你可以理解為只有被‘天命’選中的人,才有資格突破生命階層限制,登上神座。”

  “天命?”芬格爾喃喃著。

  “對,天命,就像人類歷史上的第一任愷撒大帝,又或者是現在加圖索家族的愷撒一樣。”烏洛波洛斯輕聲道,“他們生來就是被元素海選擇的人,如果說至尊是行星級的生物,那么他們無一例外擁有著突破生命位階,蛻變為行星級生物的資格。”

  “你就不好奇他們為什么會被選中?”

  “因為龍族從來不在‘計劃’之內,人類才該是這個紀元的主宰,所以至尊的種子只會播灑在人類當中,就像第二與第三紀元那樣。這是元素海與世界共同的選擇。”

  她目露遺憾道:“只可惜龍族的出現,讓人類永無誕生行星級的可能,這本該是另外一條璀璨的進化之路。”

  “當然,如果沒有龍族,大概人類早就滅亡了。”烏洛波洛斯又想了想,補充道,“畢竟這一紀元的紀元劫,來臨的格外早。”

  “愷撒…”芬格爾沉默著,沙啞道,“那為什么你不選擇愷撒?”

  “因為他身上牽扯著太多人的目光了。”烏洛波洛斯嘆氣道,“而且他也不是我選中的人。那樣不知人間疾苦的世家子弟,如何成為至高無上的神祇?”

  “而你就不一樣了。”烏洛波洛斯轉頭看向他,“對了,你可能記不清了,當年為你母親接生之人就是我,那時候我是一位修女。”

  她揉了揉芬格爾亂糟糟的金發,露出了長姐般的笑容:“你的一生都在我的掌握中。”

  早有所猜測的芬格爾神色木然,輕聲道:“真是可悲的人生啊。”

大熊貓文學    龍族:重啟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