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金和卡塞爾學院的eva一樣,是以活靈技術打造的特殊人工智能,她最初的人格模板來自于奧丁身邊的侍女,某種意義上她并不是我們安插的棋子,是她主動找到了我們,并提出與我們合作的意愿。”
“奧丁身邊的侍女,主動找你們合作?”
“她的理由是王座上的君主已經淪為了假王,真正的君主失去了王冠流落人間。她找我們合作,正是為了她的君主報仇。”
“倒是忠誠,奧丁身邊的侍女都發現了真相,既如此,你們也早就洞悉了奧丁被頂替的真相?”
“我們不可能就這么輕信敵人身邊的親信,尤其對方還是奧丁,他永遠都有著兩手準備,論及謀劃龍族無人能與他相比,不然當年他也無法聯合所有人結束弗里西斯的統治。我們對此保持懷疑態度,即使是掌握了福金的命脈,也依然沒有完全信任她。但在不久前,瑪爾斯找到了亞瑟的墳墓,證實他的體內存在未知身份的靈魂,疑似是奧丁本人,而亞瑟是我們所知中最后進入過阿瓦隆的人類。”
對于奧丁與洛基的故事,路明非早已從路鳴澤,以及當事人之一的諾恩斯口中得知了,對此并不意外。
相較于奧丁被頂替這件事,瑪爾斯找到亞瑟王的墳墓反而更讓他驚訝。
如果沒記錯…那天在校長辦公室里,他聽得很清楚,龐貝·加圖索也找到了亞瑟王的墳墓,而且還是不可思議的西z。
是加圖索家族背后的人就是長老會,還是龐貝本人與長老會存在聯系?
“你們和加圖索家族是什么關系?”路明非選擇直接開口問。
“加圖索家族?”艾德喬微怔,道,“一百多年前他們得到了弗里西斯的卵,我們主動找上了他們,逼迫他們與我們合作,我們推動了他們在秘黨內的崛起,并為他們提供了一整套篡奪權柄的方案,想看看這套方案究竟能不能行,我們一直很好奇當年的奧丁是如何觸摸到至尊門檻的。”
“但他們很謹慎,認為事關重大,有必要先進行幾次嘗試,赫爾左格就是他們選中的實驗品。”
“近年來我們在逐漸失去對這個家族的掌控,我們懷疑他們背著我們和另外的勢力產生了勾結,但我們始終找不到相關證據。”
“你們的脾性,什么時候這般縮手縮腳了,一個人類家族,懷疑就直接滅了,需要證據嗎?”
艾德喬嘆息道:“是的,這才應該是我們的作風,但是我們被阻攔了,而阻攔的人您可能永遠猜不到。”
“什么意思?”路明非看向他。
“暗中阻攔我們的人,是您的那位弟弟,曾經的塵世之君。”艾德喬低聲道,“他在暗中攔下了我們針對加圖索家族的暗中圍剿,我們驚疑于他的出手,在沒有調查清楚其中關鍵前我們沒有繼續出手,后來得知了您蘇醒的消息,我們就更不敢擅自出手。”
路明非一字一頓道:“你說,他攔下了你們針對加圖索家族的行動?”
艾德喬顯得也很是疑惑,“是的,我們至今沒弄清楚他出手的目的,也許是想親自報仇?”
路明非沉默不語。
他原本不認為艾德喬會欺瞞于他,可現在他卻動搖了,因為這個消息太過荒誕。
路鳴澤親自出手攔下了長老會對加圖索家族的圍剿?為什么?
他沒有忘記,前一世的路鳴澤其實一直在引導他對加圖索家族,對老大出手,包括原下潛東京海域的那次。
他一直在誘導自己,不止一次地“勸”自己殺死愷撒·加圖索,并隱隱將最終的敵人指向老大以及加圖索家族,乃至是秘黨。
他對待加圖索家族是充滿敵意的,你會去救你的敵人嗎?
如果你選擇救你的敵人,那就證明這件事帶來的利益遠高于這份敵意,你將中獲取無法拒絕的好處。
路鳴澤想從加圖索家族手中得到什么?
或者說加圖索家族的存在,更符合他的預期?
又或者就如艾德喬猜測的那樣,路鳴澤是想親手報仇?
路明非低沉道:“弗里西斯的卵,就是當年夏之哀悼的那枚嗎?”
“是的。”
“卵現在在誰手中?”
“加圖索家族,我們核查過了,這是一枚死去的卵,弗里西斯的靈魂早已遁去。”
“你說弗里西斯已經復活了,那么他的卵還有什么用處?即使他還沒復活,但是靈魂走脫,這就是一枚徒有其表的空殼,加圖索家族不可能憑借這枚卵篡奪弗里西斯的權力。”路明非突然質疑道。
當初赫爾左格之所以能通過圣骸篡取白王的權柄,是因為圣骸內藏著白王的遺傳信息,被寄生的人將開啟進化之路,從而獲得隱藏在其中的屬于白王的權柄,同時白王的靈魂也將吞噬載體的靈魂。
但一枚已經走脫了靈魂的空殼,加圖索家族憑什么篡取弗里西斯的權力?
即使里面還遺留著部分的遺傳信息,即使再加上超前的基因技術,他們也不可能復刻出完整的弗里西斯,更別說篡奪權柄。
艾德喬沉默片刻道:“您還記得東京海域下的龍王卵嗎?那是海洋與水之王中的兄長,也是您那位弟弟最寵愛的寵物。弗里西斯的卵,狀態就和它一樣,我們不知道當初到底發生了什么,又是什么情況導致了這一幕,但弗里西斯的卵在失去靈魂的同時,并未真正死去,他的卵仍然保留有一定的生機。”
“在失去了靈魂后,依然留存著部分的生機?”路明非低聲道,“這意味著弗里西斯沒有徹底舍棄他的卵,他沒有放棄龍軀,他只是暫時離開,終有一日會嘗試奪回他的卵,這一點你們不可能沒有察覺到,但你們依然把這樣重要的東西交給了加圖索家族,你們在抱著什么打算?”
艾德喬不語,可避開的視線卻已說明問題。
路明非冷冷道:“你們想借加圖索家族之手引出弗里西斯?還是抱有其他目的?可最后的結果就是你們不僅沒能達成目的,反而被他抓到了破綻,連殺你們五人。你們總是有著這樣那樣的打算,卻從不思考自己究竟能否承擔失敗的代價,當年如此,而今更是如此。如今你們甚至找上了我,試圖讓我替你們擦屁股,艾德喬,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漫長的沉默后,艾德喬低聲幽幽道:“是的,陛下,我們總是不會去思考失敗的代價,因為失敗對我們而言根本不存在代價,即使是死亡也無法懲戒我們,就算最終鬧到了無法收場的地步,我們也早已習慣了您的存在。”
“很抱歉,陛下,千萬年的時間流淌而過,可我們依然沒有習慣您不在的世界。”
路明非面無表情:“這就是你們試圖造神的理由嗎?”
“也許是的。”艾德喬輕聲道,“陛下,我親眼見證了您活躍與消失后的時代,我原以為這座世界在失去您后會暗澹無光,可令我悲傷不解的是,世界依然輪轉不止,升起的朝陽也未曾遲到。可如果連您也無法讓浩蕩的歷史車輪停下片刻腳步,那這世上還有誰能讓光陰止步、倒流呢?”
路明非凝視著他:“你到底想得到什么,艾德喬?”
聽到他的這個問題,艾德喬眼中有片刻的恍忽與失神。
“我最初想得到的其實很簡單,長老會的目的在最初是一致的,我們已經習慣了神在高天上注視我們的生活,習慣了任何事都有人為我們兜底的生活。可漸漸的,我想得到的變得越來越多,我融入了人類的生活,隱藏自己,讓自己學習人類的生活習慣,陛下,有那么一段時間,我想我是被人類同化了,我開始試圖篡取更多的權與力,試圖奠定在長老會中獨一無二的地位,為此逼走了幾位最初的同伴…如果我們彼此能稱為同伴的話。”
“可隨著漫長的光陰消磨,我對權與力失去了最初的熱衷,我想得到的變得越來越少,人總是在有限的時間里一次次改變最初的觀念,那些崇拜的人和事,又或者燃起的野望和夢想,都慢慢被時間改變,我想龍族也是一樣的。”
“當我發現自己快死后,我結束了長達數百年的迷惘,因為我驚訝地發現我已經沒有時間繼續迷惘下去了,我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我開始重新審視自己,審視我失去方向的這數百年,審視我們失去你后的這千萬年時間,審視我們到底這些年中到底在追求著什么。”
“陛下,您說這世間什么東西才是無價的呢?”
已然垂垂老矣的古老者覲見在王的面前,露出了從不會暴露在任何人眼中的軟弱與迷茫,他回憶著那逝去的無數個春秋,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這世界上,真的有東西是無價的嗎?
他們所在追尋的事物,又是否是無價,值得他們耗盡一生去追尋的呢?
路明非的童孔微微放大,心中不可遏制的因為艾德喬的自白而泛起了波瀾。
他沒有想到艾德喬會拋給他這樣的問題。
這世上什么東西是無價的?
他下意識握緊了身邊女孩的手,腦海中想到的則是更多。
這世上很多人都會無意識忽略身邊的重要之物,重要之人,直到失去后才勐然驚覺,有些事明明不做自己都會討厭自己,可在該邁出腳步的那一刻還是遲疑了,于是后悔和眼淚總是遲來,無論是在每個夜晚任由眼淚濕了枕頭,還是讓追悔莫及啃噬自己的心臟,等到了這時候一切都晚了,他們已經失去了追回無價之物的機會,所以世界從來不缺悲劇。
作為重啟了自己人生的路明非,他覺得自己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什么是無價的。
所以他一直在追尋曾經失去的東西,并比任何人都貪婪地珍惜此刻所擁有的一切。
而作為活了漫長光陰,卻即將面對死亡的艾德喬,他在重新審視了自己的一生后,所在追尋的無價之物又是什么呢?
路明非突然察覺到這是自己了解以艾德喬為首的古老龍族們真實意圖的時刻。
“你覺得那是無價的,那就是無價的。”
艾德喬的目光流轉過上杉繪梨衣的面龐,微笑道:“陛下的回答還是一如既往的粗暴。陛下可曾有聽聞過一個關于芝加哥的小故事,這個故事的主角是一群牡蠣。”
“牡蠣?”
“1954年有個科學家從康奈提格的海邊帶回了一批牡蠣,他將這些牡蠣養在芝加哥地下室的水族箱里,觀察它們的習性,頭兩個星期一切都很正常,牡蠣們遵循著康奈提格的潮起潮落,但隨著時間的流逝,那名科學家發現這些牡蠣仍舊像潮水一樣起伏,但它們不再遵循康奈提格海域的潮起潮落,科學家對照了世界上所有的海域,卻不符合科學所知的任何一張潮汐表。”
艾德喬停頓了片刻,他的目光望向落地窗外,喘息片刻后低聲道:“陛下,您猜得到這批牡蠣在追尋哪里的潮汐嗎?”
路明非神色微怔,他順著艾德喬的目光望去,看到了他眼中的世界,那是夜色下仍舊燈火通明的城市,是遠處靜謐廣闊的密歇根湖。
“可是芝加哥…沒有海才對。”路明非喃喃道,他猜出了這個問題背后的答桉。
“經過計算,科學家意識到牡蠣們所遵循的,其實就是芝加哥海域的漲潮時間,如果芝加哥有海的話。”艾德喬深深地看向路明非,“芝加哥沒有海,但它們想象出了一片與記憶中的故鄉一模一樣的大海,它們想象著這座海應該在什么時間漲潮什么時候退潮,然后遵循著這片幻想中的海的潮起潮落,調節自己的周期與這座大海的節律相合。”
“陛下,時間也許已經到了,我們終將直面最后的問題,龍族究竟從何而來,元素海…又究竟是從何而來?”
“每一個龍族都不會忘記銘刻在血脈中屬于您的榮光與威嚴,正如每一個初代種都無法忘卻我們降生世界時所見到的那座海。”
“那座溫柔地將整座星球都環抱其中的虛幻之海。”
“我們曾以為那就是我們的故鄉,是龍族的起點與誕生地,可直到弗里西斯推翻您的王座的那一天,他告訴我們這一切都是錯誤的,都是虛假之物,是您向我們隱瞞了世界的真實。”
“我們當然不會如此輕信一個叛徒的言論。”
“但也許…也許,我在想,或許弗里西斯沒有說謊,不然他又怎敢背叛您呢?但他也未必就清楚一切真相。”
“陛下,對于我們這些老家伙來說,其實很多東西都不重要了,財富是,權力是,生死也是,唯獨…您。”
“可您似乎已經不再需要我們了。”
“我們藏在黑暗中調查了您出生后的一切,您的弟弟將您藏得很好,直到您主動出現在這座世界面前,我們都沒能提前找到您,我們翻閱了您的人生,史密斯甚至隱藏身份去過了您所在的那座南方小城,他站在那條你常走的泡桐小路上,在電話中告訴我們,仿佛一回首就能看到那些年您獨自走在這條小路的光景,他看著您向他走來,又背對著他遠去,最后他沉默了很久,說了三個字。”
“想不通。”
“是啊,我們怎能想通偉大如您竟然甘愿如此卑賤如塵土呢?也許我們根本從來沒有了解過您,您也不會向我們傾訴。”
“可我們又想,如果您真的甘愿平凡,又為何要重新站在這座世界面前呢?”
“瑪爾斯說您必然找到了一個重新直面世界的理由,一個不惜暴露自己也要與世界為敵的理由。”
“我們起初不理解,直到我們查到了您如今身邊的那些人…”
“陛下,您的人生已經不再需要我們鞍前馬后了。”
“時值至今我們依然沒有習慣您不在的世界,可您早已習慣了沒有我們的世界,也許這才是您向往的世界。”
“我們有些哀傷,卻也歡喜。”
“陛下,我們都已經活的太久了,有時候看著人類越來越繁華的文明,甚至會想是不是龍族已經不再適合這個世界了?”
“對于如今的我們而言,真正的無價之物,或許就是那一切的真相了。”
艾德喬坐在路明非的對面,他的面容蒼老無比,那雙溫潤的眼睛閃爍著平和乃至是慈祥的光。
他望著路明非,望著他們敬愛的陛下,人生第一次以玩笑般的口吻在陛下面前僭越道:
“畢竟,可不能再輸給弗里西斯那家伙了。我們當年輸了他一次,這次可不能再給陛下您丟臉了。”
路明非沉默地側開直視艾德喬的目光。
他慢慢闔眼,有潮水般的記憶將他吞沒,那是虛幻的潮水虛幻的大海,卻跨越了真實的界限。
恍忽中,他又回到了孤單而冷清的大殿,在陽光中睜開眼。
空中揚起的塵埃在陽光下纖毫畢現。
有人推開了青銅殿的大門,風自門外吹進來,風鈴叮鈴作響,在空蕩的世界中傳蕩了很遠,宛如隨風而去的蒲公英,越過山丘與平野,途徑過不知多少萬年前的森林,它捎去了青銅殿中堆積的孤獨,卻未曾帶回遠方的問候。
蒙著面紗的女人款步走進大殿,凝望著王座上獨自背負整座世界的君王,輕啟唇瓣:
“許久不見了,高天的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