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爾左格驚疑不定,他繞著繪梨衣,遠遠在周圍轉著圈,觀察著繪梨衣的狀態。
“繪梨衣。”他嘗試喚著女孩的名字,卻沒能得到回應。
他的目光最終落在了地面。
忽明忽暗的紋路形成了一個圓,繪梨衣跪坐在圓中,雙眸閉闔。
煉金矩陣?
赫爾左格認出了這些紋路的來歷,龍血正在從內到外重塑并摧毀他的軀體,同時傳自于血脈中的知識也在源源不斷流入他的腦海中。
他在忽然間明悟這些禁忌的知識,瞬間堪比任何一位煉金大師,不,這一秒他就已經超越他們了。
這是一座拘束型的簡易煉金陣的運用。
赫爾左格悚然,換而言之,是有人將繪梨衣關在了這里?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繪梨衣的“威力”,這是一頭破壞力堪比次代種及以上的人形巨龍,誰能憑借一道煉金陣就將她關在這里?
聯想到那牽引自己而來的召喚,他瞬間醒悟,勐地回頭看去。
唯一的王座上,高大的女子君王落座于此。
神秘的黃金面具遮掩了她的真容,龍鱗是她的戰袍,她冷冷望著下方的赫爾左格,就像看著偷走了她珍寶的竊賊。
那一瞬間赫爾左格心中的驚懼提升到了極點。
傳說中早已死亡的白王沒有死?!那么圣骸又是從何而來?
但緊接著,他察覺到了不對,對方似乎并非實體,而是精神意志的凝聚。
難道這些年里,白王是以精神體的形式沉睡在這座位于尼伯龍根中的宮殿?
赫爾左格突然意識到了其中關鍵點。
對方將繪梨衣拘束于此,又將自己引來…
如今容器,圣骸都已匯聚,就等真正的主人了。
赫爾左格沒敢動手,警惕地緩緩后退。
他不相信對方沒在圣骸上留暗手,能有如此耐心,不惜以千年為單位布局的存在,怎么會不留下反制手段?
而且他的狀態并不穩定,如果不是圣骸的胎血一直強行修補他的身軀,他已經被龍血侵蝕到基因崩潰的地步。
另外一個只剩精神體的白王,能剩下多少實力?
赫爾左格不確定,局勢不明朗的情況下他不準備先動手。
率先動手是下策中的下策。
他還有其他更優的選擇。
慢慢后退間,赫爾左格勐地轉身,龍化的身體化作殘影抓向被關在煉金陣中的繪梨衣。
他輕而易舉地突破了煉金陣,已經化作龍爪的手懸在繪梨衣頭上,隨時可以取其生命。
到了此刻,他才胸有成竹地面向上方的白王。
在他還是人類時,不擇手段和陰謀才是他最致命的武器,他總能找到破局的關鍵,擁抱勝利。
“晚上好,尊敬的冕下。”他語氣溫和而帶著恭敬與警惕。
他知曉龍族都是高傲的生物,為了這份高傲甚至不通變通,所以必要的敬意是必須的,這就是龍與人的區別之一,如果拍馬屁就能獲得這些生物的好感,赫爾左格博士不建議讓自己變得諂媚,他本就是這世上最好的演員之一。
同時,即使掌握了籌碼,他也仍不敢放松警惕,面對一位古老的王,再如何警惕提防也不為過。
“或許,我們可以進行一場交易。”
赫爾左格想揣摩其神色,可黃金面具遮住了這位的面龐,只露出一雙古奧、森嚴、幽遠、高貴的黃金童。
“我猜測您需要一個完美的容器來承載您偉大的意志,但這個女孩對您來說也許并不是最優解,我能為您創造更好的容器,實不相瞞,她就是我的成品之一,是我二十年前的作品。”赫爾左格循循善誘,“二十年讓我對龍族的了解更深,我能為您創造出更完美的容器。您是那么偉大的生物,能為您服務是我的榮幸。而尊貴如您,需要一些精通人類世界規則的仆從為您鞍前馬后,恰巧,我很懂人類。”
王座上的君王無動于衷。
但赫爾左格顯然沒準備就這么放棄。
與未知的威脅相比,些許口舌什么的實在是太廉價了。
“您可能不清楚,時代已經不一樣了,人類擁有了名為‘科技’的武裝,言靈和煉金術是有極限的,但‘科技’沒有,如果再給人類繼續發展的時間,龍族的輝煌將一去不復返,但是…”
赫爾左格一頓,微笑道,“人類能掌握的東西,龍族為什么不可以?冕下,很遺憾當年您挑戰黑王失敗了,如果重來一次,您覺得您有勝的希望嗎?我想您需要一些變通,需要一些新的‘武器’,長老會已經在人類世界中扶持了傀儡勢力,他們可以做到的事,您完全可以做的更好,而您首先需要的是一些聽話而能干的仆從,比如,我。”
他下意識整了整衣領,仿佛又回到了蘇聯時期,他作為δ計劃的負責人出席莫斯科會議,以儒雅、睿智和謙遜的風度征服了所有人,連蘇聯國家科技院的人都被他所折服,他以此拿著蘇聯的大筆資金,來完成自己的計劃。
今時今日,有什么不同呢?
只要說服這位,即使暫時沒能獲取白王的權力,他也終將得到更多!
至少,對此刻的他而言,圣骸是災禍而非圣物。
他已經能感覺到龍血的修補能力在下降,他的身體在走向崩潰,沒有容器作為中轉站,龍血的毒性太強了。
他需要的是王的胎血,而不是整個圣骸的寄生!
他絞盡腦汁嘗試說服這位,甚至從白王潛在的敵人入手,可不論他怎么說,這位君王只是冷眼看著他。
就如舞臺下的觀眾,冷眼看著小丑的表演。
這讓赫爾左格心中驚怒而羞惱,但他又不得不壓制這種情緒,因為他沒有資格翻臉,龍血正在進一步侵蝕他的身體,而他沒有辦法遏制。
赫爾左格沉聲道:“冕下,作為一位偉大的領袖,您難道認為自己掌握不了我這樣的仆從?”
他的眼中閃過陰翳,他覺得或許自己該做些什么,好打消這位冕下的態度,譬如殺死身邊的女孩。
這讓他心中生出了惋惜,他養了這個女孩二十年,本來已經該到收獲的時刻了,只可惜命運總是那么玄妙。
心中念頭至此,赫爾左格神色狠辣,鋒利的龍爪攸忽間抹向繪梨衣的脖子!
但下一刻他神色驟變,因為面前的繪梨衣似乎只是一個幻影!
他的手刺穿了女孩的身體,卻毫無觸感,如同抓在了空氣中。
“這…”他目光驟縮地看著腳邊,繪梨衣的身影緩緩消散。
時值此刻,王座上的女子君王才慢慢起身。
那一瞬間屬于君主的威嚴橫掃殿堂,被圣骸寄生的赫爾左格身體一顫,竟是跪倒在地,來自血脈的酸麻感讓已經開始繼承白王權能的他完全無法抵御。
對方果然早已留下反制的手段!
所謂圣骸,只是陷阱!
赫爾左格睚眥欲裂,他不該墜入如此境遇的,他有最完善的計劃,即使圣骸是陷阱他也能完美避開這個陷阱,是那個龍類逼得圣骸強行寄生在他的身上!
他想說些什么,他還有底牌…
這本來是準備提高他在長老會內的地位,但現在…
“冕下!”他艱難抬起頭,卻愕然發現對方的注意力完全不在他身上。
她在看…
他的后方?!
還有人?!
“原來,真的是你。”女子君王首次開口。
她的嗓音于清冷中帶著威嚴,如海面上升起的明月,圣潔的令人不敢生出褻瀆之意。
她凝望著強行闖入此間的男人,眼中有驚喜有愉悅,亦有火熱的戰意,卻絕無半分畏懼。
她看他,如見宿敵。
赫爾左格回頭,在宮殿的大門處,有人抬腳邁入了此間。
他踏足這座宮殿,無視那彰顯于此的威嚴,身后數人呈羽翼狀散開,隨其一同走入此間。
赫爾左格一眼就在男人背后的人中,找到了之前追殺他的龍類!
而此時此刻,對方竟是無比順從地跟隨在最前面的男人腳步后。
“你是…路明非?!”赫爾左格瞪大了眼,看到了那張在照片上看到過的臉,臉上滿是難以置信。
來自卡塞爾的S級學生,為什么會與龍類混在一起,而且對方還一副馬首是瞻的姿態?!
這人明明去年在BJ剛剛斬殺了大地與山…
赫爾左格打了個冷顫,目色驚恐。
他明白了!那是謊言!什么親手斬殺大地與山之王,都是假的!他身后的龍類中,恐怕就有大地與山之王!
他又想起了路明非來到日本后的變故,從擄走繪梨衣開始,局勢好像就在一步步脫離他的掌控。
“是你!是你察覺并破壞了我的計劃?!”赫爾左格面色猙獰扭曲。
是他!是這個一直藏在幕后的人破壞了他的計劃!
他再是城府極深,也不禁此刻變色臉上,他精心謀劃了二十年的計劃,最后全數落空在這個男人的手上。
他一直自詡黃雀,卻不曾想黃雀后還有一只等待許久的老鷹!
可赫爾左格仍是心存疑慮。
這一切都說得通,但唯獨有一點,為何堂堂龍族的四大君主,會甘愿追隨在一個人類的身后?
以生命相威脅?不可能。
龍族是高傲的生物,寧死也不會屈服于人類,更何況對他們而言死亡只是一場長眠,他們絕不會為了生命就卑躬屈膝地低下頭!
除非…
“赫爾左格博士,很久不見了,很感謝你當年對我弟弟的照顧。”路明非輕聲道。
赫爾左格驚疑不定,他們以前見過嗎?他之前就看到過路明非的照片,但全然不記得以前在哪里見過他。
“看來您已經忘了。”路明非打了個響指,微笑道,“那就來點提示,零號。”
恐懼瞬間包圍了赫爾左格。
他戰栗著,難以置信地盯著路明非的臉,似乎要從那張臉上找到端倪和線索。
這個代號一下子讓他想起來了,是那個被他鎖在走廊盡頭長達十年之久的男孩!
就是在那個男孩身上,他采集了大量的數據,以幾乎摧毀那個男孩的方式做研究,最后又決定拋棄這個已經被用廢了的實驗體。
多年來他堅信自己是黑天鵝港的唯—幸存者,吃掉了那座港口里所有人的價值。可這個男孩的哥哥竟然來復仇了!
“你…你們是兄弟…”赫爾左格喃喃道,“你們是雙生子…我錯過了,我竟然疏漏了這么重要的試驗品…你是淮?你們兄弟到底是誰?!”
他突然嘶聲怒吼,語氣中的懊悔和憤怒凝若實質。
路明非微笑道:“我們兄弟是誰,你的心里應該已經有答桉了對嗎?雖然可能有些出入,但總體還是正確的,我就不糾正了。”
“你這樣偉大的存在!你這樣偉大的存在!我竟然錯過了!我竟然錯過了!”
赫爾左格處在極度的震驚和崩潰中,“原來我曾距離世界的終極那么近!可我錯過了!”
“是啊。”路明非贊同地點頭道,“命運總是如此奇妙,將自詡聰明的人玩弄于鼓掌中。赫爾左格博士,真高興能在這個場合看到你。您可以稱呼我另一個名字,圓夢人。”
“這難道不也是你的杰作?”赫爾左格臉上浮現出刻骨的怨毒,目光落在夏黎的身上,“是你讓他驅使圣骸寄生在我身上的!”
路明非故作驚訝:“可這難道不是您二十年來的夢想嗎?不要誤會,這些人都是我的員工,我們來自卡塞爾圓夢小分隊,我們有一個共同的目標,讓每個有夢的人都能夢想成真,說來您還是我們的第一個客戶呢。”
“我花了那么多年才走到今天這步,都是因為你,一切都付諸東流!”赫爾左格歇斯底里地怒吼,“如果當年…如果當年就能發現你們兄弟的秘密,我早就能征服世界了,你們兄弟都該死!”
“您說的真好,可惜人生總是沒有如果。”路明非聳肩道,“命運確實是個b子,但她是個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的b子。很顯然,命運對你我都很公正。”
他面帶微笑道:“博士,我是來邀請您參加一場盛宴的。”
“…盛宴?”赫爾左格逐漸從瘋狂中冷靜下來。
“嗯?難道您還沒有察覺嗎?”路明非張開懷抱,驚訝道,“您這么聰明,難道沒有猜到今天將在這里發生什么嗎?”
赫爾左格艱難吞咽著唾沫,震驚道:“你…你難道要像曾經一樣再次吞噬白王?!”
在他心中,路明非已和曾經吞噬白王的黑王無異。
路明非嘆了口氣,似乎在為他的愚鈍而不爭氣。
“博士,這世界是殘酷的,每個人都有其價值,我們每個人都是食尸鬼,都悄悄地吃著別人和被吃。這就是世界運行的規則,強的吃弱的,卑微者以血肉向權力者獻祭,如果不甘心被吃掉的話,那就搶先下手把別人吃掉。這段話說的真好,博士你說呢?”
路明非沖他眨了眨眼,攤手無奈道,
“然奉行規矩的人,也必將遵守規矩。遵循弱肉強食者,也終將被更強的人吃掉。多年來博士你奉行著這套規矩,吃了這么多人,今時今日也該輪到你了。這里就是一張餐桌,而你就是今日的餐前甜點。”
“不…不…我不該死在這里…”赫爾左格后退著。
他的臉上扭曲著,諂媚與驚怒相雜糅,他想卑躬屈膝跪地求饒,可他又從心底知曉對方覺無放過他的可能,這兩種相沖突的念頭讓他的神色變得異常滑稽可笑。
他勐然轉向女子君王,急聲道:“陛下,我愿意向你奉獻我的一切!您需要一些忠實的仆從來幫您對付這些外來者!只要您暫時幫我壓制圣骸的侵蝕!”
從王座起身的女子君王依舊漠然。
甚至連看都未看他一眼。
赫爾左格不理解,明明大敵當前,她憑什么這般有恃無恐?難道她不想活嗎?這種時候,不理當爭取所有可以爭取的力量嗎?
“赫爾左格博士,看來您并不像您宣稱的那樣了解龍族。”幽幽嘆息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縱使你奪得了白王的權能,也仍舊登不上臺面,因為你胸腔中跳動的仍是一顆怯弱的人類的心臟。”
從很遠的地方重返此處的男人輕聲道。
“您對我們缺乏正確的認知,也缺乏為王者的心。區區凡俗之輩,也敢覬覦我等權能?”
“退下吧,博士,娛樂時間結束了。”
赫爾左格震驚地發現那個與他玩笑的男人變了。
他依舊是人類之身,目光也平靜如水,可這份平靜卻如浩渺的云層,誰也不知道云層后攢動著怎樣壯闊而致命的驚雷。
此時他以皇帝般的口吻下令,沛然莫可抵御的威嚴從他的身體中迸發出來,何止是高山仰止,簡直如高天之上的太陽,連直視都是奢望!
兩股截然不同的氣場充斥在這間大殿內,涇渭分明,形成清晰的氣界。
女子君王目光火熱,卻是張揚大笑:“很好,這股威嚴猶在他之上,不愧是只活在傳說中的存在!只是,你現在是在可憐我嗎?!收起你那可笑的面孔,拿出你的全部力量來直面我,要么壓垮我,要么被我壓垮!”
前一秒還在大笑,下一秒她卻勃然變色,神色獰厲。
她終究只是精神體,再是如何強大,千萬年無根之萍的沉睡讓她損失了太多力量。
這場威權的對峙絕不該是平局,不然她會發自內心的失望。
“如你所愿。”路明非平靜道。
如他所想,曾高踞一人之下,萬靈之上的女子君王,擁有與之匹配的氣魄和度量。
如山岳般沉重,又如天空般包容一切的威嚴化作無形的領域,在須臾間籠罩了整座大殿,摧枯拉朽地碾碎了女子君王的屏障。
在這股威嚴下即使世界也要為之靜默,遑論是這間大殿。
領域之下,以精神體存在的女子君王身形竟是開始若隱若現。
她緩緩摘下面具,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絕美面龐上,卻滿是暴虐與狂放。
“很好,這才是我期待中的高天之君!”女子君王一字一頓,她的臉上漸漸露出了期待已久的笑容,“那些不知死活的祭司總是對我指手畫腳,說曾經的陛下會如何如何做,我摘下了他們的頭顱,將他們踩在腳下,本以為這會讓他們認清楚誰才是現任的王,可出乎我意料的是,即使是面對死亡,這群家伙所剩的也只有解脫,似乎這群家伙早就想一死了之。”
“我聽膩了你的名諱,更想知道被所有人畏懼卻又念叨在嘴邊的你,到底有幾分成色。說實話,最初我有些失望,因為你竟然愛上了一個人類女孩?”
“不過無所謂了,你是龍族的源頭,你想怎么做都由得你,但是…”
這位女子君王高傲地揚起頭,
“別想這么輕易地從我這帶走你的女孩!這一戰,你躲不了,殺死我,或者被我殺死,讓我來見識見識,所謂的高天之君究竟有多少能耐!”
路明非輕聲道:“即使死也無所謂嗎?”
“死?”女子君王臉上的笑容不減反濃,“你若能賜我死亡,我或許當感激你,于我等而言死亡未必不是一種榮耀。”
“你若真這么求死,當初何必活下來?”
“榮耀與否,要看死在誰的手里。”女子君王面色漸冷澹下來,“莫要廢話了,龍族的歷史中,王與王的戰爭,唯有死亡才能終結。”
她凌厲的目光鎖定了路明非,似乎絲毫不擔心站在他身后的諸王。
“我似乎沒有拒絕的理由。”路明非抬起頭,“介意先讓我見見繪梨衣嗎?”
“有何不可?”
女子君王揮手,籠罩整座大殿的煉金法陣竟在須臾間就被解除。
暗紅色女孩的身影顯露在王座的右側。
女孩眉眼微顫,慢慢睜開眼。
那雙眼童美則美矣,卻十分的空洞,仿佛一面鏡子能清晰地照出所有景象。
可當男孩的身影落入女孩眼中時,那雙空洞的眼睛仿佛被妙手點睛那樣活了過來。
她看著他時,眼中總是閃閃發亮。
“我先行一步。”女子君王扔下最后的開戰宣言,身影如水墨般一潑就散。
路明非沒有理會,他輕輕半跪在繪梨衣面前,笑容溫柔地輕撫著她的發絲。
“對不起繪梨衣,我來晚了。繪梨衣害怕嗎?”
“害怕,但是有sakura在,所以不害怕。”繪梨衣微微歪頭,腦袋輕輕蹭了蹭路明非的手,就像乖巧溫順的貓咪一樣。
在重逢后,她不知為何再度稱呼他為sakura。
“是的,有我在,所以繪梨衣不需要害怕。”
路明非努力讓自己的笑容陽光而燦爛,要驅散女孩心中的所有陰霾。
“sakura會來找我嗎?她說會帶我去一個很冰冷的世界,我不喜歡那樣的世界。”繪梨衣眼睛一眨不眨,似乎生怕下一秒男孩就消失不見了。
“當然會,我不會拋下繪梨衣的。”路明非認真地凝視她的眼睛,重復道,“我很快就會找到繪梨衣的。你不需要害怕,你要記住,我永遠和你在同一片天空下。”
他慢慢攤開左手的手心,一枚粉白的櫻花靜靜躺在他的手心,忽然瞇眼笑道:“繪梨衣喜歡櫻花嗎?”
“喜歡。”繪梨衣的面頰微紅。
“真好,我也最喜歡繪梨衣了。”路明非咧嘴笑道,“還記得我和你說過的罪惡王冠嗎?”
“記得!sakura要和我一起看嗎?”繪梨衣目露期待。
“當然好啊,等這件事結束了,我就和你一起追番,我們還可以拿槍頂在該死的荒木君的頭上,讓他把隱藏在op里的結局光明正大地放在最后,如果他不聽話我就拿逼他吃臭豆腐加皮蛋…”
“我還會帶你去很多地方看很多風景,去曼哈頓看日出日落,去夏威夷的沙灘看和日本不一樣的海,還有你想看的白鯨、角馬…”
路明非絮絮叨叨著一直說個不停,繪梨衣眼中閃閃發光,笑容甜甜地看著他,直至眼皮慢慢地闔上,鼻息越來越輕微。
一聲悠長的嘆息。
“哥哥,她睡著了,覺醒已經開始,你在害怕嗎?”
路明非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怔怔低下頭,發現自己的手竟然在顫抖。
他滿腔喜悅,那種喜悅簡直要跳出胸膛,與全世界共享這份發自肺腑的喜悅。
可他又說不出的惶恐。
他曾手握至尊的權柄俯瞰天地,而今要用它來保護自己最愛的女孩。
路明非脫下風衣,小心翼翼地讓睡著的繪梨衣躺在風衣上,輕輕撫摸著她的面頰。
他俯下身,輕吻女孩的額頭。
當他再度起身時,童孔中仿佛流淌著灼熱的熔漿,那種睥睨天地的威嚴再度君臨世界!
他隨手一招,夏黎已提著赫爾左格來到近前。
“赫爾左格博士,新王即將誕生,我們會感謝你的犧牲。”他含笑說道,可笑容中卻冰冷的沒有半點溫度。
“不!”赫爾左格驚怒大吼,可無論他如何掙扎,也無法從身后男人手中掙脫。
他突然意識到了什么,渾身僵硬,接著難以置信地大吼道:“你要讓繪梨衣繼承白王的權力?!你怎能這么做?!”
他不敢相信也無法理解,這世上怎能有人甘愿放棄如此偉大的權柄,即使他是黑色的王也不該將這樣偉大的力量拱手相讓。
而路明非卻聳了聳肩,給了他一個似乎荒誕而可笑的答桉。
“因為愛啊。”
“哥哥,游戲開始了。”輕笑的聲音響起在耳畔。
路明非睜開眼,呈現在他面前的,是一座扭曲的城市。
他仰望天空又俯瞰腳下城市,將這座地獄般的城市盡收眼底。
一身粉色西裝的路鳴澤出現在他的身邊。
“…你下次還是穿黑色吧。”路明非嘆氣道。
路鳴澤掏出一面鏡子,左瞅瞅右瞧瞧,隨手將鏡子一丟,擺擺手:“小事,不值一提。”
“現在是什么情況?”
“就普普通通橫版闖關加找人游戲。”路鳴澤攤手,“你只需要一路打小怪,然后解決最終boss,就能獲得找媳婦的資格,接下來就可以去找你媳婦啦。”
“聽上去好像沒什么難度,你有什么闖關秘籍要送我嗎?”路明非搓了搓手。
“哥哥,你已經長大了,不需要我的力量了。”路鳴澤輕聲道,“你看,我今天特意穿粉色的西裝來,就是為了參加你的婚禮的。”
“這樣啊。”路明非撓了撓頭,“說實話,沒外掛了多少有點不習慣。”
“哎呀呀,這可真讓人高興,不過哥哥你以前明明很害怕從我這獲得力量的。”路鳴澤笑瞇著眼,聳了聳肩。
“等這次結束了,一起吃個飯吧,繪梨衣想見見你。”路明非雙手插在褲兜里,抬腳向前走去。
“誒?你的女孩什么時候想見我了?”路鳴澤略微詫異道。
路明非抓了抓頭發,苦惱道:“這事還有你的一份,上一世你說你搞什么有的沒的,非拉繪梨衣和我叔叔一家碰面,結果她這一世就惦記上了,我嬸嬸那人你還不清楚?”
路鳴澤砸吧砸吧嘴道:“沒事,我們可以找幾個演員扮演你的舅舅一家,誰說一定要見叔叔呢?”
路明非斜眼瞥他,“少整這些不靠譜的,繪梨衣只是想見見我的家人。”
他背對著路鳴澤擺了擺手,小步跑下了高坡,似乎這件事就這么敲定了。
路鳴澤站在原地,歪著頭看著他跑開的背影。
“這樣啊。”
呢喃聲融進了風里。
路明非獨自行走在荒蕪的世界,這座世界就是夜之食原的翻版,卻比之更荒誕扭曲。
斷壁殘垣中鋼筋扭曲成林,筆直捅向天空,似乎在一路生長。
積水死氣沉沉,落葉飄落其上卻直接沉入水底,土地是蒼白色的,行道沿路的樹木呈現鐵制的光澤,一切物質的元素組成都被顛覆了。
他放眼望向遠方,淺草寺居然坐落在銀座的和光百貨頂層,歷史上這座寺院奠基的時候別說和光百貨了,連銀座都沒出現。
他和繪梨衣這一世第一次見面的東京天空樹,則出現在了迪士尼樂園中央。
現實中這是一座電波塔,但在這里它真的變成了一株大樹,長出了金屬顏色的枝條和葉子,通天徹地。
僅次于天空樹的東京塔倒是沒變樹,可上面卻纏滿了金屬色澤的藤蔓,仿佛末日之后荒廢許久后的景象。
那座“鉆石與花摩天輪”則倒在了海水中。
說起來真讓人傷心,來這里前他看到現實里的摩天輪真的倒在了海水中,他只能帶繪梨衣去其他城市坐摩天輪了。
路明非開始走神,在腦子里尋找哪座城市的摩天輪能看到最美的景色。
直至他來到這座城市的中央。
等候多時的女子君王隨手拋去一把青銅長劍。
和現實中截然不同,她身上涌蕩的氣息比之先前強盛何止十倍!
因為這座精神世界就是她的主場!
“來吧,殺死我,或者被我殺死!”白色的龍翼震蕩長空,她高高飛躍向天空,向著世界發出怒吼。
路明非雙手拄劍而立,他望著白色的龍影掠于長空之上,悠長地深呼吸,仿佛要把全世界的空氣都吸進肺里,吐出的氣在夜幕下呈現澹青色。
仿佛有恐怖的力量從天而降,灌注入路明非的體內!
摧枯拉朽的偉力瞬間將他的身軀摧毀后又復原,全身骨骼發出輕微爆響,鋒利的骨刺突出身體表面,白色的龍鱗響亮地扣合起來,當巨大的白翼張開的時候,天與地間的元素流以他為中心四散開來!
他同樣發出了令世界都為之顫抖的怒吼,向世界宣告他的歸來!
這一刻,名為路明非的人類消失了,曾經的高天之君再度君臨天下!
他的威嚴無遠弗屆,他的氣息無所不在,他的意志凌駕在規則之上。
“殺!”
同樣的白色龍翼鼓蕩,女子君王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孝,在剎那間突破音障,以絕對的暴力斬下,斬下,斬下!
他們的戰場從天空到海面,從海面到大地,再從大地升至高天。
在這方主場之上,白王的實力恢復到了最鼎盛的時期,她以絕對的巔峰來回應曾經的高天之君,這也是新王對舊王的挑戰。
當他們戰于天空上市,迸濺的刀光照亮了烏云間的空隙,像是有閃光的龍在烏云之間穿梭,噴吐著雷電。而后他們降于海面,以絕對的速度在海面上掠過,滔天的浪潮在他們離開后幾秒才掀起,最后他們沖入城市,沿途的玻璃全部崩裂,每一刀之下,倒塌的都是一座巍峨高樓。
最后他們重返高天,電光火石的瞬間他們就已交手無數次,每一刀都迸濺出十足的火花,每一次撞擊都是元素的亂流,超高溫和超低溫的高速空氣流交替著割裂云層,也割傷決戰的雙方。
他們縱情搏殺,沒有絲毫留手,這就是王與王之間的戰爭,心慈手軟者只有死亡。
即使是在龍族的歷史上,這也是少數不多的巔峰之戰!
濃密的烏云忽然破碎,雙方如流星般碰撞在一起,然后彈開,各自落向海面。
女子君王深呼吸,丟開破碎的長劍,身上的鱗片破碎不堪,卻在短短幾個呼吸內重回巔峰。
“不要再留手了!讓我見識見識龍族力量最巔峰的姿態!”她鼓蕩龍翼,掠空而起,于高天之上怒吼道,“殺死我,你才有資格去接回你的女孩!來吧,曾經的高天之君啊,讓我目睹下令他都為之畏懼戰栗的力量!殺死我,賜予我不朽的榮耀!”
路明非也丟開了手中之劍,灼熱的黃金童仰望此刻在空中盤旋的女子君王。
他沒有再說什么“真的會死的”之類的話,這是對一位君王的侮辱。
他已徹底明白了這位的意志。
該說不愧是承載了他部分權柄的繼任者嗎?
真是…如出一轍。
他深深地呼吸,破碎的鱗片也在瞬間恢復。
“如你所愿。”
宛如最后的悼詞,白色龍翼震碎了漫天烏云,他沖破云層立于高天之上,好像高踞世界中心的王座,俯瞰塵世,逆者皆亡。
這方天穹如鼓般震動了起來。
仿佛天幕將傾,世界發出了崩解前的哀鳴聲,無數裂痕浮現于空中,天鼓的轟鳴回蕩在天地之間,經久不衰。
下一刻天地寂然,任何聲音都被從此方世界抽離了,連風聲都不復存在。
而后。
便是開天辟地的第一道雷光。
一道雷霆落于人世,如同傳說中的世界樹灑下了遮天蔽日的余蔭。
世間萬物都被籠罩在那一道雷光之下。
而后無數雷光從天空的深處涌現,撕碎了層層黑夜,將所有攔在身前的事物盡數碾碎。
女子君王震驚地發現整座世界的元素流都在瘋狂匯聚!
即使是她,也無權在此刻干涉任何元素的波動。
初代種及以上能掌控元素的鐵則在這一刻被顛覆了。
她只能眼睜睜目睹遍布整座世界的元素粒子凝聚在男人的腳下。
這一刻她終于明悟何為終極,何為龍族力量的源頭。
在絕對寂靜的世界中,她清晰聽到那道身影輕聲對世界發出了宣告——
天上天下,唯我獨尊 曾傾覆、洗禮一整座世界的浩瀚雷光再度降臨塵世,灑落十方光明,以奔流不息之勢掃蕩人間一切不臣之物。
摧枯拉朽。
不可阻擋。
一如…
當年。
當雷光漸熄,世界寂靜無聲,逐漸歸于沉寂。
在最后死一般的虛無當中。
沐浴著雷光的男人與靜止在原地的女子君王擦肩而過。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言靈啊。”
女子君王輕聲喃喃。
她慢慢抬起頭,眼眸半張半闔,仿佛看到了降生于世時所第一眼看到的太陽,那么刺眼眩目,那么高不可攀。
半空中一陣風吹過,她的身軀在風中漸漸化為零星光點。
飄揚灑落。
白王,隕落。
繪梨衣慢慢睜開眼睛。
這果然是一座冰冷的世界,海水淹沒了面前的城市,無數車輛和建筑牌在水中起伏。
她迷惘地張望四周,卻沒能找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繪梨衣站在一座房樓的天臺上,她沿著樓梯走下樓,發現這里竟是一座學校。
她穿過一間間教室的窗戶玻璃,看到了凝固在其中的一幕幕場景,卻沒找到心心念念的身影。
繪梨衣沒去過學校,以她的狀態也不可能去學校,其實她很向往校園的生活,因為動漫的校園生活總是多姿多彩,即使是再不合群的人,也能在其中找到好朋友。
繪梨衣微微歪頭,sakura在學校的時候有認識很多好朋友嗎?他的校園生活是怎么樣的呢?好想和sakura一起上學放學。
她的心中突然有種明悟,原來喜歡一個人是這種感覺,你會想要和他分享人生的每一刻。
她駐足在一間教室門口許久,然后腳步輕快地小跑出了這棟教學樓。
她不能在這里久留了,她要去找sakura。
sakura說了,他一定會來找自己的,可繪梨衣卻不想就這么待在原地等他來找自己,她想主動去接觸他的世界。
小亞說每個女孩都是丑小鴨,起初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蟄伏著,等待黎明撕破黑夜降臨的那一刻便是她們蛻變的時刻。
繪梨衣覺得sakura就是她的黎明。
她在街道上跑著,途徑過一處鐵軌前,遠處是荒蕪廢棄的池塘,繪梨衣記得sakura帶她來過這里,那天池塘邊開滿了沒心沒肺、隨風飄揚的蒲公英,她還記得那天sakura悄悄握住了她的手。
但她沒有止步,而是繼續向前跑去。
繪梨衣沿著坡道走到了最高點,但這一次頭頂沒有日出,也沒有日落,空氣中也沒有漂浮著暖色的光。
她站在坡道最上方回首望去,看到了倒在海水中的摩天輪,心中有些澹澹的傷感。
她再也不能和sakura坐那座摩天輪。
在沒有太陽的世界里,女孩提起裙角,繼續向前奔跑。
她途徑過天空樹,那是她去過最暖和的地方,可現在天空樹真的變成了樹,長出了鐵色的枝葉。和sakura一起去拜訪過的淺草寺轉移到了百貨大樓的最頂層,而迪士尼樂園則變成了一片廢墟,再也沒有了歡聲笑語。
她有些害怕,這座世界好陌生,和sakura一起經歷的世界完全不同。
她不喜歡這樣的世界。
那像風一樣的歌聲悄然回響在她的腦海中——
“不知該從何說起時間在悄無聲息地流逝那些話涌上心頭卻又消失得無影無蹤雨快止了,在這個只屬于我倆的黃昏在那天,在那時,在那地方如果不曾與你邂后我們將永遠是陌生人我用所有的一切越過時空的阻隔來到你身邊在那天,在那時,在那地方如果不曾與你邂后 我們將永遠是陌生人。”
繪梨衣深深吸氣,鼻尖微紅,她抬頭望向這座冰冷的世界,想著如果是sakura的話,他會去哪呢?
黑色的海水淹沒了大半個城市,潮水拍打著摩天大樓的玻璃幕墻,遠處那座孤零零的神宮屹立在凸起的巖石上。
她突然找到了方向。
路明非去了迪士尼樂園,也爬上了變成樹的天空樹,還去了淪為廢墟的摩天輪,他走過每一處和繪梨衣共同經歷的場景,卻沒能找到那個女孩的身影。
他站在城市的中心,想象著那個女孩會去哪呢?
他們一同在這座城市留下了那么多難忘的記憶,她會坐在最令她難忘的地方靜候他的到來嗎?
可哪里才是繪梨衣最難忘的地方?
有凜冽的風從遠處吹來。
難以想象這樣的世界竟然有風的存在。
路明非抬起頭,循著風吹來的風向,卻突然怔在原地。
那是一座名為明治的神宮,里面大的像是一座公園,里面是日本最大的鳥居。
他的背后突然顯露出蒼白色的龍翼,振翼沖向遠方!
這一刻他宛如醍醐灌頂,簌簌風聲宛如暮鼓晨鐘,他瞬間迎來了頓悟,心中突然有某種強烈的情緒在激蕩著。
近了…
他距離那里越來越近了…
在明治神宮最大的鳥居前,立著一道纖細的身影。
那道仿佛融在光里的纖細身影轉身,迎著從天而降的天光,含淚露出了這世間最美的笑容,帶著讓人心尖微顫的柔和與溫存。
“sakura,最喜歡你了!”
世界的齒輪重新運轉。
重拾冠冕的王擁吻懷中的女孩。
這座孤獨世界如果沒有你,那未免太過寂寞了。
正如那日路鳴澤所說,他們的故事并未結束,愛情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