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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四章 不同的選擇

  對于昂熱所言,源稚生心知這是他們雙方間的第一個矛盾。

  在學院看來,日本分部無疑是叛徒。

  而在本家眼中,當年屈居于學院之下不過是時局所致。

  蛇岐八家崛起上千年,豈能長此以往臣服于歐洲混血種?

  待家族勢力恢復往昔,脫離學院掌控是必然之舉。

  在這個問題上,蛇岐八家很難再一次低頭,即使源稚生是大家長,也不可能不考慮諸位家主的意志。

  簡單來說,以他如今的資歷和威望,還沒到能“一意孤行”的地步。

  而要想讓學院低頭也自是異想天開。

  所以…

  能低頭的也許只有他本人。

  這也是下車前源稚生執意孤身前來的原因之一。

  “昂熱校長,還記得上次會面時你我間的對話嗎?在看過您的檔桉后,我對您產生了不一樣的看法。”

  “哦?看來你上次沒說完,繼續說來聽聽。”

  “在卡塞爾進修的期間,我眼中的您是個紳士,以教育家自居,但很喜歡玩,有時候不務正業。”

  “唔,是個不錯的評價,如果去掉最后一個。”

  “可這只是您用來偽裝自己的面具不是嗎?您用老花花公子的表象來遮蓋自己的內心,您的本質其實是孤高而鐵腕的權力者。在‘夏之哀悼事件’后,您心里只有一個孤獨的復仇者,始終提著尖利的鐵刃。您不斷鞏固權力,培養親信,把控整個卡塞爾學院,就是為了在屠龍的時候能調動最精銳的團隊。”

  昂熱挑眉,可不待他說話,旁邊的上杉越已經開始鼓掌了,顯然源稚生的話引發了他的共鳴。

  “說的真好!昂熱,在瘋子這一方面,我一直認為蛇岐八家的瘋子們拍馬也不及你。你知道我當年為什么會給你選那幅‘諸界之暴惡’作紋身嗎?因為在我看來你的本質已經非常接近于惡了,你為了復仇可以不惜一切代價。”

  越師傅大聲贊嘆道。

  副校長也興致勃勃地插口道:“是的,這家伙這一百年來一直穿著黑色的衣服,袖口藏著折刀,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復仇,這家伙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送葬人。”

  昂熱忍不住問道:“在你們眼里,我真的就這么差勁嗎?”

  “怎么會差勁呢?”副校長真摯道,“你可是我們的復仇男神啊!”

  “喔,差不多吧。”上杉越聳肩道,“不過說起來真正能決定人類命運的就該是你那種男人,強大到會把折刀插到會議桌上跟對手談判,這一刻舉杯交歡,下一刻拔刀砍人,中間甚至不需要過渡一下,猶豫對你而言是個古怪的單詞。”

  “猶豫只會留給對手更多的時間去準備。”昂熱澹澹道,“這一直是我的座右銘。”

  “啊對對對!”上杉越點頭道,“在我眼里,你就像歷史上那些以殺人成名的君王,你覺得抹殺一切對手血洗大地之后就會有和平,你的信徒們也因為你的狂熱和意志都追隨你殺戮。而我只不過是個混吃等死的廢材,我追不上你們這些英雄的步伐,沒有你們跑得快,所以你們能放過我嗎,讓我安度個晚年?”

  說到最后,某人終于圖窮匕見。

  “龍族是無法理喻的生物,跟這樣的敵人戰斗時不容我們有任何的慈悲心,誰心懷慈悲,誰就會死在戰場上。所以即使血流成河我也不后悔,秘黨的歷史就是血流成河的歷史,蛇岐八家的歷史不也一樣么?”昂熱反問。

  “可你其實不了解龍類啊,我也不了解。”上杉越嘆了口氣。

  這一次昂熱選擇了沉默。

  廂車內一時間恢復了寂靜。

  路邊流水的嘩嘩聲,還有雨水落在車棚頂上的濺落聲構成了這個暴雨中的世界。

  直至源稚生再度開口。

  “校長,我想知道的是,在您眼中學生們到底是什么樣的存在,為您沖鋒陷陣,用來屠殺龍王的工具?有人與我說您是個無情之人,因為您是秘黨的領袖,而秘黨本身就是最大的暴力團伙,您自然深諳秘黨的本質。”

  “這個評價比這兩個混蛋的還要過分啊。”昂熱嘆了口氣,“你應該把我的往事研究得很透徹了吧?”

  源稚生微微點頭:“從英格蘭約克郡,那座名叫哈羅蓋特的小城市開始,直到今天的卡塞爾學院院長,您的履歷我可以背出來。”

  “如果說普通人的人生分為春夏秋冬的話,我的人生就只有冬夏兩季。在遇見梅涅克之前,我舉目無親,這世上沒什么值得我珍視的人或者物,我仇視著一切,尤其是命運的不公。那時的我活在徹頭徹尾的寒冬中。”

  昂熱澹澹說著,而他一向深邃漆黑的眼童竟是起了一層霧般的朦朧。

  他憶起了往昔。

  沒有人能徹底擺脫往事,總有些事情值得你畢生銘記,只是有的人活在往事的陰影中寸步難行,而有的人卻以此為前進的動力。

  “而在加入獅心會之后,我驟然迎來了夏季,那幾年我的生活充滿了陽光,我有了珍視的朋友,命運突然對我滿懷卷顧,當時的我覺得未來美好的讓我不敢想象,但是龍族毀掉了這一切。”

  “在那個初夏的夜里,我是唯一的幸存者,失去了所有朋友,連帶著榮光和夢想。我再度踏入了寒冬,從此再沒有走出來。”

  在這個暴雨之夜,昂熱輕聲對著學生與老友闡述著他自己眼中的自己。

  “你們說我是個徹頭徹尾的復仇者,這沒說錯,我從來都不是什么偉人,我跟年輕人一樣需要朋友和溫暖,但龍族毀了這一切,我怎能不找他們報仇?”

  “時隔那么多年,我仍然忘不了那種失去朋友再度陷入孤獨的痛苦的滋味,唯一能撫平這種痛苦的辦法,就是復仇。”

  “很多人總會輕易地說出寬恕二字,都是因為他們不懂仇恨。我很羨慕他們的人生。”

  今夜的雨似乎越來越大了,噼里啪啦打在車棚上,像是成千上萬噸水從天空中傾瀉而下,冷風穿行在街道上。

  風雨聲讓人愈發感到不安。

  “所以在您眼中,為了復仇可以不惜一切代價,對學生們好也是因為您需要他們為您沖鋒陷陣?就像您選中犬山家主一樣,您需要當時家族中最弱的犬山家作為您統治蛇岐八家的媒介,所以犬山家主于您眼中也不過是一個工具?”

  源稚生幽幽說道,他凝視著這個老人滄桑的眼睛。

  其實他的心中也不愿意相信這種說法,但他想了解這位老人真正的內在,不惜以言辭相激。

  上杉越嘆息道:“我的老朋友,你說你的人生只有冬夏兩季,在那個初夏的夜晚后就此常駐在了冬季,真的是這樣嗎?”

  副校長難得正經了一會,澹澹道:“也許曾經是,但現在肯定不是了。朋友和溫暖你已經一個不缺了。”

  昂熱默然片刻,望向源稚生,語氣平緩道:

  “在那個初夏的夜晚活過來后,我確實是這么想的,我拼命磨礪自己,一舉踏入秘黨高層,我決意復仇,但對象是龍族,我必須整合所有能握住的力量,那時的我認為什么都不重要了,只要能殺死那些奪去我一切的爬行類,我什么都愿意做,但是很久以后,我才意識我錯了。”

  “漫長的人生總會每隔一段時間就改變我們的很多東西。我們的人生終究不是一成不變的。”

  “一如我在加入獅心會前仇視著一切,從不曾想過我也能擁有一段如此美好的青春。而在那個夜晚后,我也以為我可以為了復仇不惜一切代價,因為我本就沒什么可以失去的了,但是后來我又發現我錯了。”

  昂熱抬起頭,目光緩緩掃過身邊的副校長,守在面鍋前的上杉越,輕笑道:

  “如果你一定要問我當初為什么選中阿賀,我只能說這是命運的選擇。”

  “我和阿賀的初遇并不美好,他為了維護一名幾女而被美國大兵毆打,我救下了他,因為我從他的眼中看到了不一樣的東西。”

  “我必須承認,當時作為教育家的我心動了。”

  “你說我是想要利用他,可你知道嗎,當時的犬山家只剩下阿賀一名男丁了,他的長姐為了家族尊嚴死在了街頭斗毆,二姐為了挽救家族獻身于一名美國上校,那時的阿賀不敢回家,因為那個上校每天都在犬山家的祖宅里玩弄他的二姐。”

  “而那時候的蛇岐八家在哪里?哦對了,你們殺死了他的大姐,然后冷眼旁觀犬山家的滅亡,這樣就可以變成蛇岐七家了,你們的地盤和資產都將因此擴大提升。”

  昂熱的語氣中多了一分譏嘲,卻非是對待源稚生,而是對待整個蛇岐八家。

  而后他的語氣重歸平靜,平靜中卻好像又摻雜了一份無奈與寵溺。

  “我知道阿賀不愿承認是我的學生,他和你一樣覺得我是在利用他,他認為自己不過是我養的一條狗,可誰會讓一條狗來執掌整個日本分部呢?他一直都是我為之驕傲的學生,只是有些笨而已,可笨學生也有笨學生的教育方式,優秀的教育家從不會因為學生的愚笨就輕易放棄,我們只是采取不同的教育方式。”

  源稚生面色蒼白,有些失神。

  作為家族最強大的劍圣,犬山家主雖然不合群,卻也總是威風凜凜。

  作為家族這一代的皇,源稚生最初時所受的劍道訓練,便來自于犬山家主。

  可他從沒想過,那個在劍道場中巋然不動的身影,竟有著這樣哀傷而卑賤的過往。

  那段歷史斑駁的讓人無法直視。

  老爹說昂熱校長精通權力學,他選擇了最弱小的犬山家,收犬山賀為學生,這符合權力學的法則,傀儡必須弱小才能效忠于你,而犬山賀在幼年時是個卑怯的孩子,內心卑怯的人最容易控制。

  他只是在利用犬山賀。

  可真的是這樣嗎?

  彼時冷眼旁觀坐待犬山家滅亡的其余諸家,又真的有立場來指責他嗎?!

  “我曾經以為我已經失去了一切,那自然無所謂再失去什么了,可后來我發現我好像又擁有了一些不愿再輕易失去的東西,為此在屠龍這條路上我走的愈發堅定了。”

  昂熱舉杯敬向副校長。

  副校長聳動眉毛和他碰杯,笑呵呵地攬著他的肩膀。

  “我之所以開辦卡塞爾學院,是這個老混蛋的建議,那時候的我還不知道這會成為我人生的第二道轉折。”

  “在成為一名教育家后,我開始重新思考我的人生。”

  “我的根本目的仍然是復仇,這不會因為我多了一重教育家的身份就輕易變更,這是支撐著我活到現在的動力。”

  “但是…我又必須在其他方面做出一些改變。”

  “我認為每個人的人生總會扮演不同的角色,這些角色中不可避免地會產生沖突,這時候我們就必須做出抉擇。”

  “我們總是要為了那些愛我們的人和我們愛著的人做出抉擇,即使要以犧牲我們自身為代價。”

  “是的,我是一個復仇者,可現在的我也是一位教育家。”

  “我必須要為我的另一重身份做出小小的改變,哪怕這些改變是以前的我未曾想過的。”

  “你問我如何看待我的學生?”

  昂熱緩緩舉起酒杯,面帶微笑道:“他們都是好孩子!”

  “我們呢我們呢?”副校長摩拳擦掌道,“我們是不是你的好精神導師?”

  “這么說來,你的人生不止是冬夏啊。”越師傅摩挲著下巴喃喃道,“又是冬天又是夏天的,折中一下,秋天吧,你現在正處于秋季?嘖,秋風瑟瑟,你個老東西咋還沒凋零。”

  昂熱沒好氣地瞪了這兩個混蛋一眼,有些后悔在他們面前說出深藏在心中許久的話語。

  而另一邊的源稚生,卻是心神震蕩,久久未能說出話。

  是啊,他也想著每個人的人生都會扮演不同的角色,有的相輔相成,有的鮮明對立,當不同角色間發生沖突的時候,他們就必須做出選擇,無法逃避,不可避免。

  但是他和昂熱做出的選擇截然不同!

  昂熱是為了那些他愛著的人和愛他的人做出最后的抉擇。

  而他…卻是為了自幼年起便在堅持的“正義”!

  昂熱為了愛著的人和愛他的人不惜犧牲自身。

  而他卻為了心中的正義不惜犧牲自己的弟弟。

  真是…

  高下立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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