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非!大早上在屋里發什么瘋呢?別大清早就在那追狗血肥皂劇了,下去買一袋廣東香腸和一把小蔥,順帶去傳達室看看有沒有新的郵包寄來!”
穿透性極強的魔音將路明非拉回現實。
聽到嬸嬸的聲音,路明非愣了一下,有種恍惚感。
這個在東京口口聲聲說要與他斷絕來往,又在最后關頭擔心他會不會游泳的家庭婦女,是他在這世上割舍不掉的家人。
而她也隨著自己的重生,再一次出現在了他的生活中。
如果歷史沿著原本的軌道流淌,那么叔叔一家會在決戰之日前因為自己,而倒在死侍的腳下…
這個在臨死前怒罵自己是喪門星,給他們全家帶來滅頂之災的家庭婦女,卻直到死也沒讓他來救他們。
倔強的讓人無法理解。
這個養了他六年,卻又讓他無比煩悶、討厭的家,似乎總能找到各種各樣和解的理由。
路明非含糊了應了一聲,雙手狠狠在臉上蹂躪了一陣,深吸口氣,重新恢復了平靜。
“快一點快一點,大小伙子的人這么磨磨蹭蹭以后誰家女孩看得上你!”
越發犀利,直指靈魂的痛擊接踵而來。
路明非剛點下“發送”鍵,屏幕上突然跳出了一個新窗口。
“RicardoM.Lu,您有未讀的郵件1。”
Ricardo:
根據入學資料,你出生于1991年07月17日,今天滿19歲。
在這重要的一天,我謹代表校長希爾伯特·讓·昂熱和教務委員會全體教授祝你生日快樂。
感謝你就讀卡塞爾學院和我們分享美好時光,榮幸地共同成長。
你真誠的,諾瑪。
PS:按照校規,過生日的學生可在學院餐廳領取生日蛋糕一份,但你目前在中國休暑假,所以免費生日蛋糕服務取消。以及,暑假小學期將在2010年07月20日開始,你上個學期的成績單顯示你有兩門課的成績為‘D’,即未通過或者不及格,因此遺憾地通知你,小學期你必須補課以及補考。我已經為你安排返回本部的機票,請隨時準備出發。
快速瀏覽過郵件,剛想走出房門的路明非突然一拍腦門。
他已經很久沒過生日了,完全忘了這門子事。
也就是說,那個總喜歡惡心人的家伙,特意將自己送回了生日的這一天?
十九歲了嗎?
不過…
掛了兩門課嗎?
路明非雙手掩面,有些不忍直視這糟糕的成績單。
作為學校目前在讀生中唯一的S級,真是慘不忍睹啊,想來是給歷代前輩的威名重重抹了一筆污跡。
不過這趟回本部的話…
似乎能去當個合格的電燈泡?
好像還不賴的樣子。
路明非咧嘴一笑,隨手抓了幾把亂糟糟的頭發,在嬸嬸下一發魔音到來前大步走出了屋子。
剛走出屋子,就撞上了迎面而來,手里抓著一個座圈的嬸嬸。
“哎,等等,正好馬桶圈給你叔叔坐裂了,去建材城給我買個新的,要櫸木的,高檔一點的。我待會要帶鳴澤…喂,你小子發什么瘋!腦子撞墻了?!”
家庭婦女的話還沒說完,一個大大的擁抱將她抱個滿懷,嚇得家庭婦女花容失色,兩手拼命揮舞拍打明非的肩膀。
難道是這臭小子沒錢花了?
呵呵,就知道那什么卡塞爾學院獎學金是騙人的玩意!
好在自己有先見之明,不然鳴澤能上奧斯丁大學嗎!
“我知道,你們要去買西服,下午四點半回來,我會幫忙把香腸蒸上蔥切好,再給你切點蘿卜做湯用。”
腦海中前所未有的清晰,以前的記憶清楚地就像可以反復循環播放的電影。
路明非一股腦說出了一串話,雙臂狠狠一緊,勒的家庭婦女咳了兩聲,要不是尚有些自知之明,加上親緣關系,她說不得要大呼小叫,怒罵這莫名其妙的臭小子揩她油了。
“對了,我愛你們,就像你們愛我一樣。”
留下這最后一句話,路明非頭也不回地轉身沖出了屋內。
留下一頭霧水的家庭婦女呆立在原地。
足足數十秒后。
她才回過神,狠狠呸了一聲,嘟囔道:“誰會愛你這個小王八蛋。”
路明非沖下了樓,循著引擎聲找到了坐在那輛小寶馬內的叔叔。
“明非啊,這是要出門?要不要叔叔送你一程”
叔叔側伸出頭,往嘴里塞了根香煙,煙還沒點上,隨口問了一聲。
下一秒,叔叔目瞪口呆,嘴里的香煙跌落在大腿上。
路明非探身進車內,先是狠狠薅了把鳴澤那小胖子梳理的整整齊齊的頭發,在弟弟的哀嚎怒吼聲中低下頭,額頭與叔叔相抵,閉上眼睛輕聲道:
“叔叔,謝謝你們這些年守護在我的身邊,我永遠是老路家的種。”
望著路明非一路疾行宛若逃跑的身影,叔叔呆了好一會,有些莫名其妙,又莫名有些觸動,可又說不清這是種怎樣的感覺。
就好像家中的孩子突然一下子長大、懂事了,背對著家人獨自踏上了通往遠方的道路。
這條道路注定將是遍地荊棘,充斥著血與火,陰謀與危機,可他的身影卻是那樣一往無前。
難道去美國的這一年…
明非發現自己其實不是老路家的種?
可也不對啊,明非怎么會不是老路家的種呢,這么重要的事大哥可從沒跟自己提過!
他突然轉頭狠狠瞪了眼還在哀嚎的親兒子,罵道:“臭小子,一個頭發就給你整的生無可戀了?別囔囔了!”
小胖子委屈回頭,趴在車尾試圖尋找哥哥的身影。
路明非走出小區,進了地鐵站,掏出口袋中的手機。
映入眼簾的是三條消息。
第一條來自楚子航楚師兄,這是一條生日祝福短信,簡潔地就像調查表的網頁,一眼就能看出這是師兄的風格。
“生日快樂,路明非,楚子航。”
嘿,師兄,好久不見了。
下一條是封隱秘郵件,不知以什么方式發到了他的手機中。
RicardoM.Lu:
執行部對你分配了一項臨時任務,你需要在今天早晨10:00之前趕到火車南站,和執行部專員B007交接一份重要資料,并帶著它返回學院本部,你的返程機票被預訂在2010年07月18日凌晨。
諾瑪。
記憶瞬間被拉回這一天。
那個和自己碎嘴了半天,連真名都來不及報上,只留下一個編號的師兄,突然在自己面前失去了生命。
這可不行啊小師妹,手上沾染了太多秘黨的血,你還怎么站在師兄的身邊呢。
路明非在心中自語道。
他看了眼時間,連第三條短信都沒看,直接跨入了地鐵中。
他已經想起了第三條短信的內容。
那是來自陳雯雯的短信。
一想到這個名字,他的腦海中還能浮現出那一天的場景。
那也是一個夏天,蟬和今天一樣在外面玩命地叫,屋檐的陰影落在地面上如刀一般鋒利,外面滿是灼眼的陽光,他靠在窗臺上百無聊賴,陳雯雯穿著藍白相間的布裙子,穿著淺跟的涼鞋,步履輕盈,像微微地踮著腳走夜路,好像要從他面前一掠而過。
“你是路明非么?你喜不喜歡看書?”陳雯雯停在面前。
他本來低垂著眼睛盯著地板,聽到這句話后驚訝地抬起頭,看到陳雯雯的眼睛像是水面那樣微漾著反射陽光。
耀眼的似乎無法直視。
路明非一度認為自己不可自拔地喜歡上了她。
可直到很久以后,路明非才明白,那只是向往,而非愛。
那只是一個缺愛而孤獨的少年,在面對極少見地來自他人的善意時,內心中突然涌出的渴求罷了。
他想從陳雯雯那里渴求更多的關懷或者關注。
可以是戀人間,也可以是朋友間。
哪怕是早已習慣孤獨的少年,也會無比真切的希望身邊能多出一個可以掏心窩的朋友。
他們可以互訴衷腸,可以偷別家的煤炭在天臺上烤香腸吃,可以一起坐在天臺的邊沿晃蕩著腳,看著遠方日輪黯淡,看著城市在日落中安靜下來,看著街道依次亮起斑斕燈光匯聚成銀河。
他只是太孤獨,太寂寞了。
寂寞到總是輕易地喜歡上愿意向他伸出手,給予他善意的女孩,卻從沒想過對方需不需要他的喜歡。
她們只是偶然路過他的人生,看到那個衰小孩實在是太慘了,慘到不忍直視,好像整個世界都在針對他,于是便心懷同情地給予了他一分善意。
她們都是善良的人啊。
善良的人就應該享有幸福。
但這份幸福,并不是只有自己才能給予。
自己的喜歡,對她們來說可能只是平添的煩惱。
而在面對那個真正需要自己的女孩時,愚蠢的,不可救藥的,這個世界上最爛最廢物的自己,卻沒有及時握住那個女孩的手。
他答應了她會為她打跑一切來襲的奧特曼。
但他卻沒有做到。
他以為她是公主她擁有全世界,可她以為她只擁有你和她的玩具們。
他總是這樣猶豫膽怯,直到真正失去才開始后悔,直到失去了一切才開始明悟,直到退無可路才知道前進。
真是…
廢物般的人生啊。
鉆心的疼痛再次蔓延在他的心口,仿佛藤蔓扎根于心臟,開出血色的花。
路明非緩慢抬頭,在車窗玻璃上看到了頭發亂糟糟不修邊幅,眼瞳卻如黃金澆鑄,展露出赫赫威嚴的年輕人。
他輕聲告訴眼前的年輕人。
失約的男人不配做男人。
所謂男人,就要說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