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西部的一座荒山之中。
一個老僧正在此地打坐休息,若是楊清源在此地,定然是能認出這是那位在金陵救災的藥師琉璃法脈的傳人,空無老僧。
此時的老僧不復當初得到高僧的模樣,一身僧衣之上都是血污之色,衣衫襤褸,露出了白色的內搭。
不遠處,有腳步傳來,這讓原本正在調息的老僧下意識地戒備,但又立時放下了戒備。
如果是追殺者來了,那以此人的武功,絕不會發出這樣的動靜。
“空無大師,我去溪邊打了些水,又摘了些野果子。”
一個青衣的女子從遠處走來。
“南無藥師琉璃光王佛,多謝妃暄相救之恩!若不是妃暄的半道援手,老衲已經去西天琉璃世界見我佛了!”
兩日之前,九華山下。
血河宗主原本還懷著戲謔之心,但現在是真的動怒了!
有人想要搶他的戰利品,而且還搶到了戰利品。
這讓剛剛一直表現得智珠在握的血河宗主就像是一個笑話。
血河宗主來九華山的目的有二,第一自然是為了血河真經的最后一小部分的手稿,通過當年血河老祖的心得來印證自己對于斷生境的猜想。
他在大覺寺中,找到了血河真經的最后一小部分。
而血河宗主所求的另一件東西,就是袛園寺中的佛骨舍利。
當然,用嚴謹的話來說,這個應該叫菩薩骨舍利,據說乃當年地藏王菩薩的人間化身圓寂之后的舍利。
地藏王菩薩,安忍不動如大地,靜慮深密如秘藏。
其舍利亦有鎮壓心神之能。
血河宗的秘法固然是獨步天下,血河老祖也是一代人家,但世間萬物,有得必有失。
血河宗的秘法固然厲害,但是其對于人心神的沖擊也是其他武學難以比擬的。
血河宗中有三成的秘術修煉者,會因為先天血元的煞氣攻心,失去理智,最終走火入魔而亡。
血河宗主的心性自然非凡俗之人可比,但同樣他的血河秘法也是修煉的最高深的,受到煞氣沖擊也是最嚴重的。
雖然入魔之后,功力可能還能夠大幅度地增長,但血河宗主是來修煉的,不是來當喪尸。
若是連基本的神智都沒法保證,那就算是武功再有突破又有什么用?!
九華山上的最高戰力法釋已經被血河宗主所殺,剩下的人也威脅不到他,但是當他來到袛園寺的時候,卻有個老和尚捷足先登,將舍利子帶走了。
自己辛辛苦苦砍了樹,但果子被人給摘走了,這事情擱誰,誰都忍不了。
衛公子這個血河宗宗主,天下第一大魔頭,更是有脾氣。
于是便有了一場夜間的追逐之戰。
空無在見到衛公子的第一眼便知道自己絕對不是衛公子的對手,此時的空無正處于一個奇異的境界,不算洞玄,也不是法天象地,如何能匹敵衛公子這個的絕世魔頭?!
那跑就完事了!
楊清源曾經斷言空無出身少林,這一點是沒錯的,空無修煉了少林的易筋洗髓二經,內力綿長醇厚。
血河宗主的真元固然是獨步法天象地境,但空無的回氣速度也是不慢。
一個藍條長,一個回藍快,想靠內力消耗,自然是不可能分出勝負的。
空無的輕功自然是不如血河宗主的。
血河宗主的輕功乃是當世頂尖,名為“悠然來去”,取自“悠然而往,悠然而來而已矣之意”,以現在血河宗的境界,已是竦輕軀以鶴立,若將飛而未翔。
但空無所用的,則是少林的九圖六坐像身法。
此身法為少林七十二絕技之一,無論是打坐、走路甚至吃飯,都會無意中施展此武功,將其化入自身的生活之中。
空無的九圖六坐像身法已臻大成雖然不如衛公子那般迅捷飄逸,但也是讓人難以輕易追上。
兩人一追一逃,追出了百里。
就在空無要被追上之時,夜空之中亮起了一道佛光。
明明只是微光,但無論是空無還是血河宗主,都不曾見過如此璀璨的佛光。
“佛光初現!”
黎明前的至暗時刻,在一瞬間被一道微弱卻似乎浩瀚無比的佛光所驅散。
自負如血河宗主都被這一式所驚,在未明敵情之下,選擇了先行退避,謹慎觀察之后,再繼續出手。
空無也趁此機會,暫時逃離了血河宗主的追擊。
“多謝妃暄,出手相助!”
如來神掌,這世上會的只有兩人,一個是楊清源,一個是師妃暄。
但如果剛剛是楊清源親至,那絕對不會是嚇退血河宗主那么簡單。
“此人的真元之邪異,實在是妃暄平生僅見,能嚇退此人,已經是依仗楊侯的如來神掌了。”
空無看了師妃暄一眼,目中掠過驚疑之色,“妃暄你!?”
師妃暄洞玄境了,這個速度,不應該。
倒不是說,師妃暄不能步入洞玄,其實以如來神掌的心法,涅槃之時,師妃暄便可以跨入洞玄境了。
只是她自己想要繼續磨礪苦修,才沒有入洞玄之境,按照師妃暄之前的想法,這洞玄之境至少要壓七年,不曾想今日一朝破功。
“南無藥師琉璃光王佛,連累妃暄的修行走上岔路,實在是老僧之過。”
“無祿大師說過,這個世上沒有什么東西比生命更加珍貴,什么法脈,什么佛理,在慈悲面前,皆是虛妄。”
師妃暄只是嫣然一笑,在黎明的朝陽籠罩之下,宛若謫仙降世,如今的師妃暄才有了幾分“慈航”的味道。
若是她不入洞玄,連嚇唬衛公子的資格都沒有。
“空無大師,我們快走吧!若是那人反應過來,追上來,我們就完了!”
“此處離金陵城不遠了,我們去金陵,有楊侯在,此獠絕不敢如此猖狂!”
九華山下,楊清源接到了六扇門的情報。
“向西南去了!?”楊清源看著手中的情報,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又不知道不對勁在什么地方。
血河宗宗主就是從西南而來,現在辦完了事情,就回西南去,這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嗎?
對,也不對。
還是那個觀點,能夠成為血河宗宗主的人,絕對不會是個笨比。
如果他在九華山上大搖大擺地殺了一個佛門的法天象地,還擄走了兩個洞玄和一個大覺寺的主持,不少天下正道是什么意見,但佛門是絕對咽不下這個口氣的。
一旦凈念禪院反應過來,那血河宗主的南歸之路絕對不好走。
這一點血河宗主肯定是能想到的,那他又為什么這么做呢?!
是自信到有恃無恐?還是另有目的?
楊清源收回了情報,“張天師,我們上九華山看看,能不能發現什么蛛絲馬跡?!”
畢竟身旁有對于血河宗氣機敏銳之極的張天師在,不用的話,可太可惜了!
張玄清隨即隨著楊清源一起上了九華山。
此刻的九華山已經亂作一團。
九華山上的諸多寺廟向來是以大覺寺和袛園寺為首,但現在大覺寺的主持和兩位長老失蹤,袛園寺第一高手圓寂,根本無法主持大局。
“阿彌陀佛,貧僧大覺寺監寺慈旺見過楊侯。”
楊清源上山之時抵了名帖,雖然老楊是道門中人,更是朝廷的正二品大員,侯爵之位,大覺寺也不敢有所怠慢,派出了如今寺內的監寺前來接待。
監寺一職,總領院門諸事,如官中應副及參辭謝賀,僧集行香,相看施主、吉兇慶吊,借貸往還,院門歲計,錢谷有無,支收出入,準備逐年受用齋料米麥等,及時收買;并造醬醋,須依時節;及打油變磨等,亦當經心。
總攬寺院庶務,號住持右臂。除此之外,監寺還有管理山林、田莊和殿堂、房舍的修繕。基本就等于一個寺廟的首席執行官了。
在大覺寺中,這位監寺慈旺,就是僅次于住持慈圓和兩大高手慈靜、慈安的四號人物,甚至在行政事務上,僅次于住持。
“本侯有事相詢,不知道監寺大師是否方便?!”
“楊侯哪里話,闔寺上下雖然都是出家之人,但也是大周的子民,楊侯有令,如何敢不從?”
一旁的張玄清看著這個監寺,有些發愣。
佛門的人都這么識時務嗎?
雖說道教是國教,但道門那群人對朝廷中人的態度也不會這么殷勤。
在張玄清的疑惑之中,監寺慈旺將楊清源和張玄清引到了一處禪房靜室之中。
待監寺親自奉茶之后,便讓一旁的沙彌退下,關上了房門。
房內的氣氛讓張玄清覺得一下子就緊張了起來,若非他是法天象地境的高手,他都要懷疑這靜室之中埋伏著大量刀斧手,只能慈旺摔杯為號,便沖出來將他和楊清源亂刀砍死。
只見慈旺突然快步靠近,就在張玄清要運轉功力之際,突然慈旺單膝跪地。
“錦衣衛東鎮撫司千戶,陳祿通參見楊侯,侯爺萬安!”
“…”張玄清陷入了短暫的尷尬之中,他完全不知道這個時候該說什么!
而楊清源其實已經大概猜出這位監寺的身份,能夠探查到大覺寺中藏有血河真經的后邊的殘卷,這個臥底的身份自然不會太低,再結合這位慈旺大師之前的表現,楊清源有七成把握何為磁旺大師就是臥底。
果然是人如其名,這位陳千戶,名為祿通,得祿亨通。當然法號也是不超,一個“旺”字,當個臥底讓他直接干到了大覺寺的四把手,行政二把手。
“長期潛伏于此,陳千戶辛苦了!”
陳祿通,也可以叫他慈旺大師,他起身之后,坐在了楊清源的下首。
“楊侯言重了,其實我在加入錦衣衛之前,就已經剃度了!”
陳祿通的主業還是和尚,副業才是錦衣衛的千戶。
不過他秉持著干一行愛一行的原則,不管是和尚還是錦衣衛,他的事業都是風生水起。
隨后,這位陳祿通便講了當夜發生的事情,當晚的打斗他親眼見證了,只不過他的武功不高,沒有資格參與進去,血河宗主雖然發現了他,但也沒有殺他的意思。
“我當時親眼見證了他殺了袛園寺的法釋大師,之后沒過多久就被人打暈了過去。但當時的血河宗主還在我的眼前,他應該還有同伙!”
有同伙也在情理之中,畢竟血河宗主不僅僅帶走了法釋大師的遺骨,還擄走了住持慈圓,和兩位洞玄境。
“我當時沒有昏迷多久,醒來之后立刻緊急傳訊給山下的錦衣衛兄弟,讓他們留心異常之人的動向。”
“可有發現?!”一旁的張玄清刷了一波存在感,詢問道。
慈旺沒有因為張玄清是個道士就歧視他,回答道,“山下錦衣衛的東西,發現有個人突然買了三口棺材,說是商隊之中有人因病去世,需要帶回湘西安葬。”
“錦衣衛之后調取了他們的死亡文書,都是花錢偽造的。”
楊清源點了點頭,然后從懷中掏出了三幅簡筆畫,“你看看,你當晚看到的血河宗主,可在這三人之中?!”
慈旺接過畫像,一眼就認出了其中一個人年輕公子。
“侯爺,此人和當夜我所見的血河宗主極像!”
“果不其然!”楊清源星眸微瞇。
“楊師叔,怎么了?!”張玄清對于楊清源這突如其來的一波操作表示迷惑。
“張天師,我和這位血河宗主已經打過照面了,而且還在同一家酒樓之中吃飯。”
楊清源在龍虎山上看到張虛靈的手札時,心中就已經有了懷疑。
在九華山下,他遇到的年輕公子姓衛,而血河老祖決明子俗家也是姓衛。
血河老祖出生于嶺南衛家,而那個年輕公子也是出身于嶺南衛家,這個年輕公子身邊還有一個洞玄境的老仆,看似是為了保護他的安全。
試問天下那個世家望族有此實力?!
不管是韋裴柳薛、關中四姓,還是五姓七望、百年世家,都沒有這份實力。
當楊清源得到血河宗主于九華山上現身的時候,這種猜疑就變成了一種推斷。
現在從慈旺的口中得以證實此事。
“看來血河宗的斂息之術,更上一層樓了!能夠瞞過你,那基本是能瞞過天下絕大部分的高手了!”
張玄清的白眉皺起,這是一件麻煩事啊!
楊清源卻搖了搖頭,“此話,言之尚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