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朝會按照流程順利的結束了。
周帝已經先回到了偏殿之中,按照他的旨意,周明生將被壓到御前受審,由一眾大臣作為旁聽。
就在偏殿等候人之時,周帝回想起昨夜朱無視的話。
雖然朱無視的話有道理,但是周帝卻還是相信楊清源的。
自從楊清源出翰林院以來三年,為大周立下無數功勞。
破獲糧倉案,追回了大量失竊的官糧,保證了大周北境的安定。
治理平山郡,政績杰出,將暴雪天災的損失降到最低,還極大的發展了平山郡的經濟民生。
繼任的平山郡守趙建豐沿用楊清源之策,將平山郡發展成了冀州數一數二的大城。
改制漕運,使得朝廷在漕運上的稅收大大增加。財政壓力得到了極大地緩解。
治理京畿,掃除京畿地區大量的幫會,使得京畿地區一度路不拾遺、夜不閉戶。
凡此種種,皆是楊清源的政績功勞。
現在看來,楊清源持心為公,幾乎不謀私利,與于延益相似。
至于昨夜朱無視所說,楊清源同時針對太子和楚王,雖然從結果來看確實如此。
但是一開始都不是楊清源的本意。
之所以會和楚王結怨,只是因為在查糧倉案的時候,查到楚王黨。
和太子對上,也是因為太子的內弟周明生做出了這樣的污糟事。
若是楚王不插手漕運,太子不偏袒內弟,那么楊清源根本不會和楚王、太子有沖突。
這么一看,反倒是自己的孩子不爭氣。
一個枉法,一個徇私!
想到此處,周帝又回憶起了昨晚的情況。
之所以他會覺得楊清源想要當帝師,是因為朱無視的提示,無意間將自己引到了這個思路上。
那朱無視是有意還是無意的呢?!
自己這個十四弟因為當年那個江湖女子,一直耿耿于懷,心中未必沒有自己的小九九。
周帝反復分析不由頭疼的揉了揉額頭。
這就是一個皇帝的難處,他對于任何人都不敢全信。
高處不勝寒!
話雖如此,但昨夜太子的話確實有道理。
李守一案如今已經不是一起簡單的刑案,更是大周朝廷法度昭彰的象征,對于周帝來說,此案的政治意義已經超過了案件本身。
若是十年一響的登聞鼓,反而審出一個冤案來,那對于一般的百姓來說,第一時間想的,絕不是朝廷知錯就改,而是朝廷胡亂裁判,導致一個無辜之人冤死。
若是將此案的真實結果公開,那對于朝廷的影響太大的,特別是對太子。
他現在是周帝屬意的第一順位繼承人,若是案件重審,對于太子的威望也是極大的打擊。
雖然在這個案件上太子有些不知分寸,但是總得來說,周帝對于太子還是比較滿意的,暫時也沒有換太子的想法。
況且北地的趙王虎視眈眈,太子留下如此污點,便是給趙王以借口。
閉目靜思,周帝不斷權衡著本案的利弊。
但周帝這個層次,有時候事情的對錯已經不再是決定性因素了。
數息之后,周帝睜開了雙眼,已然做出了決定。
周帝隨口問一旁隨侍的曹正淳道,“左右大理寺或者東宮可有什么異常?”
“回萬歲!昨晚上東宮一切如常,但是大理寺中確實出了點小事!”
“哦?!何事?!”
曹正淳一絲不茍地回答道,“昨夜慈航靜齋當代傳人師妃暄似乎前往了大理寺,還和大理寺的高手大大出手!”
“慈航靜齋?!”
這個名字周帝是有印象的,當年太祖爭奪天下之時,這個門派似乎就曾出來搞風搞雨的。
當時似乎還想替天下蒼生選帝,但太祖是何等人物,怎么會吃這一套?!于是就沒有搭理她們。
慈航靜齋當時似乎還想扶持其他諸侯,但太祖天命所歸,南方各路諸侯勢不可擋。
而北方的建奴和元蒙大乾更信奉密宗和長生天。
慈航靜齋眼見沒有了機會,不得已才銷聲匿跡。
“這個師妃暄來京城多久了!”
“這!…”曹公公頓了一下,這件事他確實沒查到,“回萬歲,這個師妃暄是秘密入京的,一路喬裝改扮,奴婢確實不知道她是何時入京的!”
周帝對這個回答顯然是不滿意的。
“朕將東廠交給你,你就給朕這樣一個答案?!”
“萬歲恕罪,是奴婢失職,有負萬歲所期,還請萬歲責罰!”
曹正淳沒有辯解,跟了周帝這么多年,他一眼就看出周帝不是真心想要怪罪,而是此刻煩躁,想要出個氣。
周帝訓斥了曹正淳一會兒后,也覺得自己過分了,一個刻意喬裝改扮的元化境高手,在東廠沒有特別在意的情況下,想要瞞過東廠探子的耳目,并不算太難。
“那師妃暄入京之后,做了些什么?!”
曹正淳猶豫了一下回道,“具體的,奴婢還在查,但是可以確定,師妃暄和太子有牽連。”
說完,曹正淳還小心地看了周帝一眼。
周帝冷笑一聲,“太子?!怎么?這次天命歸于太子了?!”
對于天子家事,曹正淳不敢多說。
“佛門的人還是不死心!聽說有不少和尚在支持老四了!沒想到現在還找上了朕的兒子!”
“你仔細派人查查,這是師妃暄來京城的目的是什么?!查到速來回報!”
“是!”
曹正淳低眉順眼地答道。
周帝揮手道,“另外,讓外面等著的人都進來吧!”
不管佛門有什么謀劃,都是之后的事情,今日最重要的事情還是將周明生一案了解了。
在曹正淳的通傳之下,楊清源帶著人犯、證據和一眾旁聽之人進入了偏殿之中。
看到人到齊之后,周帝開口道。
“眾卿,今日召集諸位,其實是為了一件事情。楊卿你說說吧!”
周帝示意下方的楊清源開口。
楊清源也是對周帝一禮,然后對周圍的重臣說道。
“上位,諸位大人,本官查到,此賊設計冤案,戕害百姓!濫殺無辜!本該按律處刑,但此賊畢竟是太子內弟,所以今日特地將其帶至御前,由天子圣斷!”
一場太子和大理寺之間的爭斗在楊清源的一句話下,拉開了序幕。
隨后楊清源將周明生一案的案卷遞交給了天子。
為了方便傳閱眾臣,楊清源還準備了五套副本,本本案卷交給天子,五套副本由眾臣傳閱。
大周的高官,基本都是在地方主政過的,不敢說精通刑律,但是基本律令審判都懂一些。
但在看到這個案卷的時候,還是被這個案子的奇詭、血腥震驚到了。
當然涉及始皇秘藏的這一段被楊清源略去了。
始皇秘藏事關重大,一旦傳揚出去,又是一場腥風血雨,故而到現在為止,只有周帝等少數人知道此事。
大約一刻鐘后,周帝對楊清源說道,“楊卿,開始吧!”
楊清源便轉身對朝中重臣說道,“各位大人,想必剛才的案卷各位雖然未曾細看,但是大體的案情,應該已經了解了。”
一指跪縛在地上的周明生厲聲說道,“此人便是制造李守冤案的元兇首惡!不僅如此,為了隱瞞自己的罪行,此人在李守案結后,將知情之人全部滅口,前后死難者已百人,實在是罪大惡極!”
單純地從旁觀的角度來看,殿內若有人都是這么覺得的。
雖然士大夫階層有自己的傲氣,看不起普通的百姓,但是這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在大周,殺一平民便是重罪,這里死者有近三十人,而且其中還包括了近三十名生員。
甚至已經有人后悔答應了太子的請求,早知道,要保的是這么一個玩意,當時說什么也不該答應太子啊!
周明生的犯行從楊清源口中娓娓道來,條理清晰,過程明了,若非周明生的身份,早就該定罪了!
待到將過程罪行敘述完畢之后,楊清源再向周帝一禮,“臣以為周明生犯故意殺人罪,誣陷罪,縱火罪,投毒罪,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阻礙執行公務罪,組織、領導黑惡勢力性質組織罪…數罪并罰,論罪當斬!按律應昭告天下、罰沒所有違法所得,并處罰金十萬兩以補償死難者家屬!”
在場的人被楊清源口中的一系列罪名說得暈頭轉向,比如其中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領導黑惡勢力性質組織罪等都是楊清源任大理寺少卿之后,新修訂的大周律例增補。
話雖如此,但是眾人還是覺得楊清源很良心了。
這貨要不是皇親,判個夷滅三族都不為過。
周帝沒有直接回答楊清源的話,反而是把這個問題拋給了殿內的其余眾臣。
楊清源將目光轉向了殿內眾人,他知道,今日要想達成目的,沒那么簡單,自己的座師錢牧謙,今日竟然未曾上朝,剛剛詢問之后才得知,其母病重,已經連夜告假,返回越州。
在這個節骨眼上,錢牧謙的母親病重,楊清源不信有這么巧的事情,定然是有人拿此事做文章,引開錢牧謙,來削弱楊清源的支持力量。
在短時間的沉默之后,一個人站了出來。
新任刑部右侍郎曹守正。
他原本便是太子的心腹,現在被提報道了刑部右侍郎的位置上,自然是作為太子的先鋒。
“啟稟陛下,臣以為,涉案之人周明生,為太子內弟,是為皇親,大周律例有載,八議之屬,不得擅刑,應當交由天子圣裁,楊大人擅自定罪,似有不妥!”
曹守正上來第一句話,沒有反駁案件事實,也沒有質疑證據的真實性,而是率先攻擊楊清源的程序不合規。
程序看似不影響案件本身,但是實際是最重要的。
在藍星的之中,案件若是程序存在不可補正,可能影響案件實體的,只有一個結果——發回重審。
曹守正雖然不是正統的刑部出身,但是不僅已經做到刑部的二把手了。
“啟稟陛下,臣以為,此案不屬于‘八議’之列。”
楊清源的話讓曹守正微微一凜,“大周律雖然未曾寫明,但自古‘十惡’不在八議之列,本朝太祖承我華夏道統,自然守我華夏禮法,周明生身犯‘十惡’重罪,不可以‘八議’赦免。”
“哼!那敢問楊大人,周明生是犯了其中哪一罪?!”
“不道!”論專業,楊清源都不帶正眼瞧曹守正的,雖然是刑部右侍郎,但是業務水平,恐怕連刑部郎中趙琛照都比不上。
不道,指滅絕人道,如殺死一家三口,而被殺者都不應死;或用支解的手段殺人;或用蠱毒的方法,企圖使人中毒致死。
曹守正卻笑了,這一幕他們早就算計到了。
曹守正雖然不精通大周刑律,但是今日太子陣營之中卻有一位精通刑律的大佬——刑部尚書衛東來。
衛東來不是太子黨,也不想參與到朝爭之中,他已年過六旬,身體精力都已經衰弱,早有辭官之意,這種朝局之爭,他是不愿摻和的。
但是這件案子,他不得不站在太子這邊。
李守案決不能翻,人已經死了案子即便是重審之后,也沒法改變結局。
但一旦重新審理,昭告天下,那他的名聲就臭了。
人就是這么奇怪的!
當了一輩子的壞人,到老之后向善,那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甚至會被人稱頌。
但若是當了一輩子的清官,到老卻誤裁錯判,那一生的清譽就毀了。
若是衛東來年輕十歲,會毫不猶豫猶豫地支持楊清源,但以他現在的年紀,若是錯了,就沒有彌補的機會了。
他是個好官,但更是一個人,是人便會有私心!
衛東來自問執掌律例多年,幾乎沒有冤假錯案,到老已經沒有什么追求了,只為一個身后之名。
周明生死不死,和衛東來沒有關系,但李守案絕不能犯過來。
于是衛東來便選擇了和太子合作。
“楊大人此言詫異!”
衛東來開口之時,楊清源的神經便緊繃了起來。
這位大佬,浸淫刑律之道多年,不是曹守正這種人可以相比的。
“周明生的罪行,怕是不能列入不道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