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山城逐漸出現在眼前。
柳軍看著遠處熟悉的地間山頭,他的呼吸卻越發緊張,坐在車的后排,有點不知所措。
他的手邊放著一個編織袋,里面鼓鼓的,都是他給家里帶的東西,有玩具,有零食,也有一些營養品…
他猶還記得,那些年,自己每次回家,孩子們都會早早的站在門口等著回來。
一塊城里孩子早就吃膩的巧克力,對于凝清和小武來說,就是一整年只能吃上一次的奢侈品。
現在一晃,女兒已經大學,小武也已經快上初中了。
柳軍心中是難言的愧疚和自責,一個男人,尤其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男人,只是疲憊的身體驅趕著靈魂,為整個家庭燃燒著自己最后的余光。
徐知木從后視鏡看了一眼。
這次來小學姐家里,還是帶著他父親一起的事情,徐知木沒有跟他們說。
柳凝清現在應該還處于畫作的最后要完成的那一刻,不想提前把這些消息告訴她,打擾了她的心境。
車輛行駛過村口,如今農忙暫歇,村口不少人都蹲著聊天。
“喲,又是這輛車,每年都來多少趟,比自己親兒子還勤快。”
“可不是嘛,這柳軍家還真是遇到好女婿,女兒考上名牌大學,房子也翻修了,村長都三天兩頭往他家里問情況,神氣的很嘞…”
“就是柳軍都幾年沒回來了,自己女兒看著都要嫁人了也不回來看看,你說會不會犯啥事在外面不敢回家?”
“瞎說什么,前兩年他家里也困難,說不定是過年還在工作…”
車外的議論,車內聽不到,但是看著這些熟悉的同鄉,柳軍卻只能嘆了幾聲氣。
徐知木也早已經習慣了。
開著車直接來到了小學姐家的門口。
望著已經翻修的屋墻,柳軍走下車的時候,愣愣出神了許久,看著熟悉的院子,他竟然有點不知所措的感覺。
“伯父,我們到家了。”
徐知木下車幫他把行李之類的拿下來,看著他怔怔出神的樣子,也是走過去拍了拍他的手臂。
到家了。
家,這個字讓柳軍渾身一顫,是啊,這是自己的家啊。
徐知木也看著這間宅子,他先走過去輕輕敲了敲門。
“爺爺奶奶,我們回來了!”
徐知木喊了一聲,房屋內,很快傳出了一聲驚喜的聲音。
“是哥哥的聲音!哥哥回來啦!”
小武耳朵最靈,從房間里小跑著,飛快的跑了出來。
小武那稚嫩的男孩嗓音,讓柳軍差點沒有控制住眼淚,他手里面提著給兒子買的玩具和零食,卻有點擔心自己兒子會不會埋怨自己。
埋怨自己整整三年沒有回來看他們。
那小小的歡快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柳軍這個真正的一家之主反而更加緊張。
吱吱…
門開了。
小武推開門,手里還拿著遙控汽車的遙控器,蹦蹦跳跳的喊著。
“哥哥!你回來了呀,我姐姐她現在還在…”
小武的話沒有說完,目光忽然看到了站在徐知木身后,那正在看著自己的身影。
“小武…”
柳軍看著自己的兒子,上次離家,小武還只是上著小學三年級,身高還不到他的腰間,可是現在…真的長大了許久。
小武也看著眼前這個熟悉,又又有點陌生的男人,那種血濃于水的親情。
他呆呆的,嘴巴張了張想要喊出那兩個字,卻又因為太久太久沒有喊過,一時失聲。
手里的玩具車遙控器也掉落了下來。
徐知木幫他撿起來,摸了摸他的小腦袋,主動給這對久別重逢的父子讓開一個距離。
柳軍又往前走了兩步,看著自己的兒子,他的眼中都是愧疚和欣慰,愧疚自己這么久沒有和他見面。
欣慰的是,自己兒子沒有因為自己的原因而性格內向或者自卑。
“小武,是阿爸啊…”
柳軍過去摸了摸兒子的腦袋,小武呆呆的,一雙大眼睛也極快的淚光閃閃的。
小孩子,畢竟還是不會隱藏自己的情緒,頓時哭了出來,撲在柳軍的懷里。
“阿,阿爸!”
柳軍也半跪在地上,抱著自己的兒子,滄桑的雙眼也忍不住落下淚水來。
“對不起,是阿爸回來晚了…”
徐知木一旁看著,心中也是一片片溫暖。
有錢沒錢回家過年,這是刻在中國人骨子里的家庭情感。
如此,甚好。
門內,阿奶阿爺也出門了,聽到孫子的哭聲,他們也擔憂的出來,但是看到門口的柳軍時,他們也是頓時忍不住老淚縱橫。
“爹,娘,兒子回來了。”
柳軍拉著小武,走到阿奶阿爺面前,他重重的磕了三個頭。
“好好,回來就好…”
二老渾濁的眼中也忍不住流淌出淚水。
就連向來話少寡言的阿爺,此刻也是偷偷抹著眼淚。
徐知木一旁看著,沒有打算這一家人闊別多年的重逢。
“孩子,謝謝你啊,家里都多虧了你…”
阿奶扶起柳軍,之后又把目光看向了徐知木。
自從這個年輕人出現后,家里的一切似乎開始改變了。
自己孫女,可以不用每天用口罩擋著自己的臉,也不用每天自卑的低著頭走路,眼里也重新有了一束光。
而自己的家,也是他出的錢翻修,再也不用擔心刮風下雨的時候,還要大半夜去修補…
最重要的是,他們能看得出來,他是真心喜歡凝清的,而凝清也同樣喜歡著他。
只要兩個人的未來能好好的度過一生,這就已經足夠了。
“這都是我應該做的,看著咱家里熱熱鬧鬧的,我也開心。”
徐知木笑著。
咱家兩個字,讓兩位老人和柳軍都對視了一眼,眼中都是感動。
“對了奶奶,清清她人呢?”
“清清她啊,她還在地里畫畫呢,我去打電話喊她回來。”
“不用了奶奶,正好我去看看她…”
徐知木抬頭看了看天,山里的低谷處,太陽被山頭遮擋往往黑的快一些。
林間地頭。
此刻農忙剛剛結束不久,田地里也開始準備播種下一個季節的作物。
徐知木一路走著。
遠遠的,看到了那個熟悉的麥秸堆。
而麥秸堆的旁邊,一塊畫板撐在田地間,那道窈窕完美的身影,此刻靜靜的拿著畫筆在畫布上認真描繪著。
夕陽降落,田頭地間不見多少農民,夕陽透過她的肢體,把她白皙的肌膚襯托的一片圣潔。
就像是神話故事中,正在描繪天下山河的仙女一般。
在她的身邊,大黃趴在地上百無聊賴的搖著尾巴,它的任務就是守護者自己的主人不被外界所打擾。
忽然,大黃從地上站了起來,一雙耳朵頓時豎了起來,它一下跳到了麥秸垛上,看著遠方地頭緩緩走來的身影。
“汪汪汪!”
大黃忽然興奮的叫了兩聲。
柳凝清筆下一停,她抬起一雙好看的眸子,目光也順著遠處看去。
在那田間的地頭,那太陽要落下的地方,那道熟悉的身影,帶著落日余暉般溫暖的暖意。
他遠遠的,就對著自己揮了揮手。
是他!
柳凝清放下了手中的畫筆,她提著自己的碎花裙,想要站起來,但是長時間的坐姿,讓她踉蹌了一下。
但是看著一步步走來的那道身影,柳凝清心中蘊藏了大半個月未見的思念,此刻已經要洶涌而出了。
她奔跑者,在田野地頭,她提著長裙,順著夕陽的方向,對著心愛之人撲了一個滿懷。
“清清,我回來了。”
徐知木也抱著她,感受著少女柔軟的身體,熟悉的香味,他抱著她在夕陽下轉了好幾圈。
少女也緊緊抱著他的脖子,想要把兩個人都互相揉進對方的身體一樣。
“想我沒有?”
徐知木磨蹭著她軟嫩的臉頰,抬起頭看著她的眸子,大半個月沒有看見她溫柔如水的眸子,徐知木覺得她此刻又格外的美麗。
“好想你…”
柳凝清也在感受著他懷里的溫暖和熟悉的氣息。
大半個月未見,她雖然一直沉浸在繪畫中,但是每天夜晚。
她都感覺像是少了一些什么,都要輾轉數次才能入睡。
哪種一個人的感覺,讓她知道,相比什么事業啊,前途啊…都不及他。
她眼眸帶著說不盡的思念,如同一潭秋泉一般,柔柔清波,似乎要溫柔的把人給溺死里面。
徐知木低下頭,兩個人的臉越來越近,最終深深相吻。
大黃站在麥秸垛上,歪著腦袋看著兩個人類用進食的地方碰了碰去的。
搶骨頭的嗎?
不懂,但是狗生的經歷告訴他,今天肯定又要有大骨頭吃了。
徐知木把柳凝清輕輕松開一些,刮了刮她挺翹的小鼻子,然后開口笑著:“清清,我今天還給你準備了一份驚喜。”
“什么呀?”
柳凝清這會渾身軟乎乎的,她依偎在徐知木懷里,就像是一個剛剛墜入愛河的傻丫頭一樣。
雖然對她來說,沒有什么能比他忽然的出現更加驚喜的了。
“汪汪汪!”
這時,大黃又叫了兩聲。
徐知木滿滿松開小學姐的腰肢,摸著她柔軟的臉頰:“已經來了。”
說著,他緩緩讓開自己的身子,讓柳凝清看到了,那不遠處一步步走來的身影。
柳凝清的雙眼渾然頓住了,錯愕,驚訝,委屈,難過…
都在這一刻爆發出來,但是她的爆發,只是呆呆的站在原地。
甚至不能像是小武一樣痛痛快快的哭出來。
“清清。”
徐知木輕輕說了一聲,在她的身后輕輕幫她拍了拍后背,感受著她身體的顫抖。
柳凝清轉目看著他,一雙眼睛里包涵情緒。
徐知木鼓勵的對著他輕輕笑了笑:“去吧。”
柳軍也看到了自己的女兒,這三年不見,他還記得之前的女兒,每天都破舊的長裙,帶著口罩把自己封閉起來,連和人對視的勇氣都沒有。
而剛才呢。
她認真繪畫的模樣,像是褪去了一切的自卑,整個全身心的投入在自己喜歡的事業中。
而且,她毫不猶豫,滿臉幸福的撲在那個男生懷里的時候,那個笑容。
讓她恍忽間看到了當年她母親的面容。
那是…只有面對自己真正喜歡的人的時候,才會露出的神情。
就在昨天之前,柳軍都還在想著,自己的女兒會不會會考慮著家里的原因,因為這個男生對家里好,就委屈自己和對方訂婚。
但是現在看來,自己的女兒真的改變了許多,也真的遇到了自己喜歡的人。
那種真正愛一個人的眼神,是騙不了人的。
他的心中,那一塊大石頭也真的放下了。
“凝清,爸回來了…”
柳軍看著自己的女兒,也有著幾分不知所措。
柳凝清眼中的淚光閃爍,她踉蹌著,一步步來到自己父親面前,伸出手扯住了他手臂的衣服。
記憶里,父親是一個話不多,但是笑起來特別帥氣陽光的男人,那個時候媽媽還在,父親的眼里還有光。
總是一直笑呵呵的,還會給小武做一些手工的小玩具槍,給自己買一些小裙子…
可是如今,她看著父親滄桑暗澹的眼睛,根根白發夾雜的發絲,還有他滿手的老繭,就知道…這些年他過得更艱辛。
“阿爸…”
柳凝清也忍不住哭了出來,半跪在地上,眼淚大顆大顆的滑落,柳軍也是眼眶發紅,眼淚點點。
同樣半跪在地上,輕輕拍了拍女兒的頭頂:“對不起…是爸爸回來晚了,對不起,讓你們吃苦了…”
徐知木站在一旁,他看著天邊漸漸落下的夕陽,心中也是一片難言的情緒。
短短一日,卻是他們盼望了三年的重逢之時。
那普通人每日再平常不過的日常,在他們的生命里,卻是如此來之不易的幸福。
徐知木看著小學姐這幅一塊快要完成的畫。
農忙時分,漫山遍野的金穗。
割麥的人…徐知木看到了有自己的身影,有小武跑著送水的身影,又爺爺奶奶捆麥穗的身影,也有小學姐拿著鐮刀,用手里的軟布給自己擦拭臉頰的身影,甚至還有大黃在田野間追兔子的蹤跡…
雖然只是身影…但那些形態,徐知木還是一眼能看得出誰是誰。
在畫面的一隅,那郁郁蔥蔥的高山之上,還有一些細節藏匿其中。
遠處的遠處,那一處小山上,還有一片翠綠的樹林小溪環繞間,窺見一處細微平臺。
一顆樹下,一座矮墳。
徐知木能感覺到,這矮墳之前,有一個人形的輪廓,就靜靜的靠在墓碑的邊緣。
如今,這個輪廓,或許終于可以完整的勾勒而出了。
那顆樹,如今也越發茂密。
墳前有樹,親手所植,如今已亭亭如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