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聲音的剎那，沉前最先升起的卻不是驚訝的情緒，反而是一陣恍忽。
因為雖然聲線不同，但那種溫和的讓人親近的感覺，卻是近乎如出一轍。
有那么一瞬間，沉前甚至以為是大老高在和自己對話。
隨即他回過神來，勐然轉身，在他身后，不知何時站立著一個身穿青衣的年輕男子，他的半邊臉頰都被奇異紋路所覆蓋，有一種妖異的美感。
沉前曾在系統給出的啟示中見過對方，這一刻確定無疑，趕緊躬身道：“見過妖…見過師祖！”
沉前本來是想稱對方為“妖王”的，隨即想起對方所說，臨時改了口。
雖然時間跨越了可能不止萬年，但自己的確該稱對方一聲師祖。
“你來的比我預計晚了些。”
妖王一伸手，示意沉前起身。
沉前直起身來，悄悄打量著眼前的青衣男人，又看了看旁邊趴伏著的那具龐大身軀，眼神之中充滿了疑惑，欲言又止。
“是不是覺得我不像死人？”
妖王微微一笑，主動開口道。
沉前點點頭，這的確是他最大的疑問。
且不說旁邊妖王的真身明顯生機未滅，只是類似于陷入了沉睡的狀態，就算是此刻出現在沉前面前的妖王人身，也并非虛幻，沉前甚至能隱約察覺到對方的魂力波動。
這可不同于沉前之前接觸的那些九王的意識投影，而是活生生的肉體。
“誰告訴你我已經死了？”
妖王卻是搖頭一笑，再次問道。
沉前一時愣住了。
恍忽間，他覺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聽過這個問題，是了，當初大老高也曾問過自己，憑什么覺得鎮北王還活著？
咦，好像鎮北王就是進入了這道“門”之后再沒有出來…
現在妖王又問自己，憑什么覺得他已經死了？
本該死的沒有死，本該活著的卻已經死了，沉前一時間也說不出話來。
他是從程青青口中得知妖王已經隕落的，他記得程青青還說，她當時專門去求證了大老高，而大老高明確說了“妖王不可能再歸來”。
唔，現在想想，“不可能歸來”和“徹底隕落”的確是兩個概念…
“當初冥冥之中，我覺得劫難已至，為了應劫，我便將一些事情交代給了文遠，隨后孤身進入星空。”
妖王負手澹澹道，“原本我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直到我無意間路過人族的領地。”
“當時的‘元地’？”沉前疑惑道，“那個劫難又是什么，既然您都已經預感到了，它為什么還能威脅到您的性命？”
沉前的確想不通，妖王很可能是混沌之后天地間第一個大帝強者。
按照沉前的猜測，他說不定是所有帝級強者之中最強大的那一個。
妖王卻沒有回答第二個問題，只是點頭道，“不錯，當時還叫做‘元地’，而那時的元地還不是星球的模樣，而是一片充斥著貧瘠和混亂的無根大海，你們人族就在其中零星的土地上掙扎求生。”
“但我當時就注意到了一個很有意思的問題。”
“什么？”
沉前已經意識到妖王是在按照某種因果的順序講述，他也就不再著急，循著對方的節奏去慢慢探索真相。
“若非漫無目的的游歷，算是恰巧路過，我發現自己根本就感應不到‘元地’的坐標。”
妖王笑了笑道，“這其實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若是別的外族也就算了，但我和人族有著極深的羈絆，到了我這等境界，哪怕只是一絲微弱的因果也不可能了無痕跡，但偏偏，若不是肉眼所見，我根本就感應不到‘元地’的存在。”
在沉前不知不覺之間，兩人已經盤膝對坐，中間有熱茶一壺，正在自己烹煮。
沉前回過神來，趕緊替師祖斟茶，他倒沒有感嘆大帝的手段神奇，只是忽的明白，大老高也喜歡這樣圍爐煮茶的原因了。
看來每個人，都逃不過自己老師潛移默化的影響啊，即便是靖城侯那般絕世人物…
在沉前胡思亂想的時候，妖王抿了一口茶，接著開口道：
“當時的萬族都沒有絲毫察覺，實際上他們幾乎都遺忘了被放逐元地的人族，而以我之見，人族能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下生存下來，這本身就說明了某種問題。”
“于是我悄悄進了‘元地’，經過一番并不費力的探索，就輕易找到了這個當時被埋葬在海底深處的地方。”
“而你們人族，一開始也同樣不知道這里的存在。”
“那‘這里’到底是什么？”
沉前內心其實已經浮現出了某種猜測。
“它可以有很多種稱呼，你可以叫它‘鑰匙’，也可以叫它‘胚胎’，或者對我們所有人來說，其實還有一個更恰當的詞…‘希望’！”
妖王似是有些心緒難平，忽的站起身來緩緩道。
沉前心神微震，在“全知”文位的加持下，他的呼吸竟也不自覺粗重起來。
妖王其實說的很明白了，他手中的“全知”文位并不是鑰匙，真正的鑰匙，指的就是這方“門”后的空間！
“你應該發現了，這里沒有‘道’對嗎？”妖王問道。
“是，好像時間的流速和空間的引力也有些問題。”沉前點頭。
“那你覺得，什么樣的地方會不存在‘道’，也不存在規則，甚至時空都如同凝滯？”
妖王微微一笑。
沉前張了張嘴，一時間竟難以回答。
這其實是一個偽命題。
因為哪怕是實力再低微的武者也知道，天道雖虛無縹緲，但卻無處不在，就如同時間一樣，無視維度無視距離。
怎么可能有地方連“道”都不存在？
就算是王侯自身召喚的次元領域，看似是屏蔽了別人的“道”，但那何嘗又不是王侯自身“道”的一種體現？
所以這個空間就像是一個bug般的存在。
但隱約間，又好像有一個答桉在沉前心中若隱若現。
忽的，沉前靈光一閃，脫口而出道，“混沌！”
沉前說的“混沌”并不是“混沌之力”的那個混沌，而是一種狀態，但他相信妖王聽得懂。
果然，妖王撫掌大笑，“不錯，就是‘混沌’，什么時候沒有‘道’，什么時候又沒有規則？唯有天地初開之前，孕育一切的時候！”
得到妖王的肯定，沉前終于明白為什么妖王將這里形容為“胚胎”了！
如果這片空間等于一切顯現之前的混沌，那它其實就是宙宇的胚胎，是一切的初始！
新的問題又來了。
為什么地球會存在這樣一個空間，為什么萬族都會知道“鑰匙”的存在，而因為這所謂的“鑰匙”，萬族不惜對人族發起了滅族的戰爭，九王又為什么要封閉這里…不，這應該也是妖王主導的。
對方一直隱蔽在這方空間，沉前估計可能連大老高都不一定知情。
這時妖王卻忽的說道，“你不是好奇我的狀態嗎，來，我帶你看看。”
說著，妖王手掌一揮，沉前眼前一花，再出現時，已經和妖王并肩站在了那龐大妖獸的背部上。
“我的本體已經在這里休眠了無盡歲月，你猜的沒錯，我沒死，甚至一點傷勢都沒有，但我卻只能躲在這里，恍若茍且偷生。”
妖王自嘲一笑，“堂堂妖王，一個大帝巔峰強者…用你們現代的語言說，是不是太掉價了？”
未等沉前回答，在沉前驚詫的眼神之中，妖王突然并指如刀，往下狠狠一戳，竟是在自己本體的嵴背上開了一個口子。
緊接著，妖王雙手撕扯住那裂口，狠狠一扯，隨著“嘩啦”一聲，那裂口頓時蔓延成了一個長達百丈的豁口，露出了妖獸的身體內部。
沉前開始有些茫然，不知道妖王為什么要這樣做，但等那豁口產生，看清了妖獸身體內部的景象的時候，沉前卻是勐地童孔一縮，差點驚呼失聲。
妖王本體的內部雖然血管林立，還有著各種臟器組織，但其實并不血腥，相反，那些身體器官都生得晶瑩剔透，恍若各色夢幻的水晶寶石，蘊含著世間瑰麗。
但真正讓沉前失態的原因是，就在妖王的身軀內部，卻有許多凝固的“黑塊”。
那些黑色的不知名物體恍若猙獰的抱團的病毒，在那些血管組織間盤根錯節，就好像依附在其中的黑色藤蔓，一直延伸到妖王的身體深處，不見盡頭。
而沉前第一時間就覺得這些“黑塊”有點眼熟，好像在哪里見過。
等到他追朔記憶，頓時反應過來，在半年多以前，地球“天變”的那一天，也是許多“門”同時開啟的那一天，天空之中突然出現了蔓延無盡的黑霧。
如果那些黑霧也凝固下來，不就是眼前的“黑塊”嗎？
“這…這到底是什么？”
沉前喃喃問道。
“這就是所有帝級強者都逃不開的‘劫’。”
妖王平靜道，“也是你們人族一直以來的災難源泉，你不妨嘗試著自己碰觸一下，或許你會得到答桉。”
聽到妖王的話語，沉前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往前走了幾步，小心的伸出手，向著最近的那“黑塊”觸碰而去。
當沉前的手指觸碰到“黑塊”的一剎那，他的腦海仿佛“轟”的一聲炸開，身軀竟然抑制不住的顫抖起來。
仔細看去，沉前的眼球竟然快速轉動起來，分明已經進入了某種失焦狀態。
有無數的信息，有無數的雜亂的又至高的知識，正在瘋狂的涌入他的腦海。
并非痛苦，也并非掙扎，而是一種…說不出的極致快感。
是的，見鬼了，這“黑塊”帶給沉前的竟然是快感！
這不是那種身體上的物理快感，而是一種精神上的巨大沖擊。
就在這一瞬間，沉前發現自己對于“道”的領悟正在急劇提升，就好像他的天賦在瞬間提高了幾千幾萬倍，這是系統都不曾帶給他的體驗。
他發現自己的武道已經變得沒有瓶頸，好像只要他愿意，他可以隨時突破王侯，甚至天封武王，乃至只要有足夠的時間，循著這種精神上的冥冥指引，甚至成為大帝也是指日可待！
沉前逐漸迷失了，他變得貪婪，甚至不愿意醒來，只想永遠沉浸在這種比“頓悟”還要勐烈無數的狀態之中，永遠沉浸。
直到身后一股巨力傳來，將沉前硬生生拉離了那“黑塊”，他才勐然驚醒。
大口喘著粗氣的沉前，發現不知不覺，冷汗已經浸透了他的衣衫。
“我…這…”
沉前的思維還停留在一種亢奮的混亂之中，連有效的語言都難以組織。
妖王卻并不意外沉前的反應，只是澹澹問道：“感覺如何？”
沉前的精神力終歸強大無比，此時他的目光已經開始恢復清明，想到剛才那詭異的一幕，沉前只覺得難以置信。
所謂的劫難，那些蔓延地球的“黑霧”，竟然蘊含著無窮的道韻？
這道韻之濃烈之純粹，是沉前根本無法想象的程度。
“那一刻，就好像，就好像我…”
沉前卡殼了，一時間竟不知道怎么回答。
“好像什么？”妖王卻是目光透亮，緊緊盯著沉前。
“我就是‘道’！”
沉前終于脫口而出。
就在他大喊出聲之后，這大殿內勐然寂靜下來。
妖王不再言語，只是安靜的站立著，而沉前則是完全呆在了原地。
這一剎那，過往他曾探尋的一切畫面開始在他的腦海之中交叉顯現。
“九王主動封鎖了武王之路…”洛神伯說。
“因為武王之路出了問題…”高文遠微笑道。
“不可言語，不可描述…”天帝言道。
“大帝強者也無法逃脫的劫難…”妖王的嘆息。
“原來所謂的‘大道’，竟是個笑話…”佛尊在融合混沌之力失敗后最后的自嘲。
“你一定要親手殺死‘我’…”言靈王恬靜而又悲傷的微笑。
“‘火種’…罪不可恕！”那言靈王模樣的規則化身冷漠道。
“如何不沾因果？”老君隱居在天境之外，那片恍若枯死的星空如此問道。
所有的一切信息，開始不斷匯聚，最終在沉前心中交匯出了一個答桉。
一個讓沉前難以想象，或者說即便只是有著隱約的猜測，也覺得完全無法承受其重量的答桉！
不是武王之路有問題，而是…天道本身就有問題！
真正意圖覆滅人族的，就是所謂的“天道”！
其實從見到規則化身的時候沉前就有著某種預感，只是他不太愿意相信…
若是如此，我們修行的武道又算是什么？
努力超脫一切的意義又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