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刀芒亮起的瞬間,九人便是以最快速度作出了反應。
他們雖然看不起沈前的“稚嫩”,但卻不可能忽視那在一萬點以上的戰力鴻溝。
單打獨斗,無人是沈前的對手。
他們無比清楚這一點。
這也是為何在察覺到沈前竟然無聲無息的出現在九人內部的時候,他們會如此驚恐的原因。
近距離,無防備,巨大差距。
當這三個詞一組合,就會變成一個新詞匯…“瞬殺”。
可惜,沈前放棄了可能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機會。
當時其中一人堅持四重天門要有九人鎮守的最主要原因,就在于九個人,剛好能布下全國所有武科高校通用的最高級的戰陣。
巧的是,這個戰陣也叫“九天”。
以九人之勢,暗合數極,攻守兼備,變化多端,進退自如,又能最大程度的發揮個人實力。
說綜合實力暴漲九倍自然不可能,但公認之下,戰力翻兩到三倍卻是輕輕松松。
世間也許有神通或秘法,能使得瞬間的增幅超過這個程度,但九天戰陣的增幅卻是穩定在極長時間之內,可見它的可怕。
“啟!”
等閑武者甚至連沈前出刀的動作都看不清,但在場人人皆是山海,在精神內核的捕捉之下,沈前抽刀的動作卻是無所遁形。
站位最靠前的楚亦然幾乎是在沈前手中長刀出鞘的瞬間,也同時大喊出了兩個字。
九人俱都是站在武科高校金字塔頂尖的那一撮人,對于尋常武者來說可能要磨合許久才能運用自如的九天戰陣,但在九人手中,卻是信手拈來。
亂石拍岸,水流驚天,早就布在了水中的十八道陣旗光華大亮,一道道虛幻的陣紋在水中縱橫交錯,最后化為了九只耀眼的火鳳,瞬間沒入了九人體內。
九人身上氣勢勃發,在陣法的作用下連為一體,形成了一股恐怖至極的風暴,壓得遠處徘徊駐足的武者們瑟瑟發抖。
唯獨沈前若無所覺,似是根本不知道九天戰陣的強悍,甚至連出刀的角度都未受影響,依舊朝著那既定的目標斬了下去。
在山海超越了肉體翻臺的“神眼”之下,那青紅色的刀芒變化的軌跡是如此清晰。
初時如螢火,眨眼便迎風暴漲至百米長寬,虛空在滋滋作響,水流在無端咆哮,似也承受不了那刀芒之中溢出的威勢。
站在九人右后方位置的覃浩臉色一變。
在沈前出刀的時候,他心頭就生出了一種不妙的預感。
此時看到那刀芒果然是橫跨虛空朝自己斬了下來,他瞬間便明白自己就是沈前選擇的目標。
可是…他哪來的自信?
當真以為我們是土雞瓦狗,任人宰割?
“玄武!變!”
甚至都不需要任何的言語,只是一個默契的眼神交流,九人的陣形瞬間變幻,冷笑著的覃浩站立不動,另外八人卻是瞬間以遠超平常的速度挪動了方位。
八人各占一角,身上元力涌動之間,便盡數聚集到了覃浩頭頂,形成了一頭有著湛然神光的巨獸虛影。
仔細看去,才發現那栩栩如生的虛影卻是一只大龜,它背上的殼厚重凝實,給人以堅不可摧的絕望感。
沈前眼眸不抬,在出了那一刀之后便好似陷入了枯寂,任九人結成戰陣也無動于衷。
刀芒重重斬在了大龜虛影之上,卻是發出了有如實質的沉悶交鳴。
咔嚓!
在九人略微凝重的眼神中,大龜的背部有著數道裂紋延伸開來,但終究,刀芒已經力竭,大龜在一陣劇烈搖晃之后卻是依舊堅挺了下來。
然而緊接著,還未等那刀芒徹底消散,又是一道近乎毫無痕跡的刀芒,從暗影之中顯現出來,再次重重斬擊在大龜之上。
轟隆!
大龜在刀芒之下應聲碎裂,化為無數星星點點,自高空飄蕩而下。
九人都是一瞇眼睛,但看著那已經變得殘破的刀芒,倒也沒有驚慌之意。
“嘿,沈前,是不是很奇怪…自九天杯一戰之后,世人皆知你有雙重刀芒,你還以為這招能夠收到奇效?”
哈哈大笑的同時,似是覺得也不過如此的覃浩沖天而起,一拳便擊碎了那殘破的刀芒。
然而,被譏諷的沈前卻只是露出了一個奇異的微笑。
那微笑之中,似是有些錯愕。
覃浩以為沈前被說中心事,正要冷笑兩聲,下一刻,他的目光驟然凝固。
在水流和靈氣激蕩的聲音之中,這輕微的聲響異常的不起耳。
但…在場之人皆是山海,皆是感知比普通武者更勝十倍的山海。
他們依舊聽到了這詭異的聲響。
“不!”
下一刻,一聲悲憤到極致的大吼從覃浩口中發了出來。
泛著淡金色的鮮血從覃浩的肩膀噴涌而出,那一條沖天而起的手臂在這一刻牢牢占據了八人的視線中心。
“知道我為什么想笑嗎?”
沈前終于開口了,“你們這些人,既然將我視為最大的對手,卻連功課都做不扎實,我的刀芒…可不止是雙重啊。”
好似回應沈前的話語一般,那穿透了覃浩肩膀的第三重刀芒驟然自虛空之中穿透出來,又剛好是撞上了覃浩飛起的斷臂。
在覃浩絕望的眼神之中,那只兀自保持著握拳姿勢的手臂四分五裂。
八人終于回過神來,隨即臉色大變,都看到了對方眼眸之中的駭然之意。
對他們而言,其實沈前的刀芒是雙重還是三重,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根本毫無意義。
重要的是,沈前只出了一刀。
這一刀,不僅斬破了他們聯手的九天戰陣,還斷了覃浩一臂。
沒有九天戰陣,只是單打獨斗的話,說沈前能斷覃浩一臂,他們都信。
可有了九天戰陣,沈前那一刀如此明確的就是斬向覃浩,而且沒有對九人有絲毫掩飾,他依舊斷了覃浩一臂。
這說明什么?
所謂的九人合力,在沈前面前只是一個笑話。
他們難以接受這個事實,卻又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
當人數的優勢發揮不出來的時候,剩下的,只有一面倒的碾壓…
于是,當沈前再度扶住了刀柄,剩下八人甚至是顧不得管覃浩的死活,便在第一時間權衡利弊,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我給你名字!”
九人之中唯一的女性,那個眉目冷峻的青年女子垂下了手中的劍,冷靜開口。
同時開口的,還有那叫做楚亦然的青年。
但也只有這兩人開口。
另外六人,不約而同的沖天而起,有四人選擇沖向四重天門,另外兩人則是各自選了一個方向,瘋狂逃遁。
“錯誤答案。”
沈前眉頭一挑,喃喃吐出了四個字。
聰明的武者不會讓自己背對一個強大的對手,但自以為聰明的山海武者會。
因為他們總是覺得,他們和自己的差距,還不足以大到連逃遁都變得不可能。
于是沈前這一刻的眼神變了。
他的眼眸,在對面那青年女子略顯失神的注視之中,變得深邃幽暗,好似沒有盡頭的星空,又好似深不見底的汪洋。
楚亦然沒有去注意沈前身上的微妙變化,只是這一刻,看著另外六個同伴的選擇,他有那么一瞬間的懊惱。
是,也許單獨任何一人面對沈前,除非就地退出九天之爭,否則逃跑的幾率都十分渺茫。
但…如果六人一起,即便是沈前又能如何?
正在楚亦然猶豫不定,也有些蠢蠢欲動的時候,一種發自心靈深處的恐懼驟然籠罩了他。
這恐懼是來的如此突然,更是如此的荒謬。
他楚亦然能走到今天,不敢說笑對生死,但也是心志至堅之輩,恐懼這種情緒,他在幾年前就不會再有了。
可…他控制不住。
那就好像是生命層次的完全壓制,是靈魂的最深層戰栗,當他呆呆轉頭,才發現巫丹也如同自己一般,臉色蒼白,身體瑟瑟,臉上寫滿了抑制不住的恐懼。
楚亦然再轉頭,終于找到了恐懼的來源,也同時,看到了他有生以來最難忘的一幕。
他發誓,即便是第一次見到王侯的通天手段的時候,他也沒有如此震撼過。
就在那里,就是沈前。
在驟然翻騰而起、足足有百米高的水浪環繞之中,一抹極其耀眼的黑金光芒突兀的出現,恍若滅世的混亂氣息籠罩了天地。
楚亦然眼睜睜看著那本來尋常的少年體形膨脹,變成了一個高足足有五米多的巨人。
他的衣服崩裂,露出了通體漆黑的肉身,他的長發隱匿,頭頂光滑如印,他的身上遍布金光燦燦的佛咒。
那些好似梵文的古老符號密密麻麻,但在漆黑的映襯之下卻絲毫沒有空靈的感覺,反而讓人脊背生寒。
死亡、毀滅、混亂、災禍…
凝視著那些佛咒,你能想象到的,只有世間一切最暗黑的詞匯。
一抹黑金纏繞的巨大光輪在沈前腦后若隱若現,他面帶微笑,好似真的化身為了普渡世間的佛陀,但身上卻溢滿了毀滅的氣息。
下一刻,佛陀生出了幻影。
他好似還站在原地,但只是身體微微動了動,這漫天之間,卻開始處處是他的影子。
空氣近乎破碎的刺耳聲響響起。
佛陀出現在了四重天門之前,蠻橫的一拳打出。
在楚亦然茫然的眼神之中,漫天血肉便在半空爆裂開來。
佛陀又出現在了東南四百米外,再出現了在西北六百米外,然后再回到原地。
轟!轟!
那近乎一個呼吸之間的閃爍,若不是有著無處不在的幻影和那接連爆響的血霧當成佐證,楚亦然一定會以為這是瞬移。
楚亦然變得更加茫然了。
對于普通武者來說,百米2秒是一道巨大的門檻,那是物理法則上的第一道枷鎖。
能打破這個界限的人,在一般認知之中只有山海。
而在山海眼中,百米1秒又是一道巨大的門檻。
能打破這個極限的人,要么是“道”太過特殊,要么是修煉了某種特殊的神通,要么就是煉體有成的強者。
而無論是哪種途徑,在山海之中都已經有了位列頂級的基礎。
再往上,就是物理法則對于速度的第三重枷鎖。
即…每百米0.1秒的界限。
楚亦然境界不夠,但他聽自己的老師提過一嘴。
速度的三重鎖,已經觸碰到了禁忌的邊緣。
所謂禁忌,就是不可提及和不可觸及。
即便是已經到了更高境界的王侯,在山海領域也未必曾經打破禁忌。
而當他們踏入王侯,再打破的禁忌也不稱之為禁忌了。
0.1秒是1分秒,分秒之內是厘秒。
厘秒就是三重鎖的初始,也是禁忌領域的大門。
楚亦然不知道剛才沈前化身的黑暗佛陀具體的速度數值是多少,但是老師告訴過他,要判斷速度的禁忌領域有一個很簡單的辦法。
當你出現了時空凝固的錯覺的時候,那就說明你已經身處施法者的禁忌領域之內。
于是楚亦然努力的想要張大眼睛,想要急促的呼吸…他想要隨便做點什么來證明眼前的一切只是幻覺。
是的,他多希望這是幻覺。
因為他眼前的浪花凝固了,不,其實沒有凝固。
細細的看去,那些浪花其實還在翻涌,還在下落,還在飛濺,只是其速度,就好像被放慢了百倍千倍,跟靜止又有什么區別!
甚至于,楚亦然只是被動的接受著感知之中的一切。
他看到了幻影,看到了血霧,但遲滯的思維竟是一時間不能讓他厘清究竟發生了什么。
不知過了多久,好似一個世紀那么漫長,在楚亦然恐懼而又迷茫的煎熬之中,某一刻,眼前的浪花突然加速,終于是落回到了河流之中。
嘩啦啦!
有許多零碎的沾著血腥氣的東西落到了楚亦然身上。
他下意識摸了摸,隨即臉色一變,那些被延緩的巨大恐懼終于在這一刻盡數壓了過來,化為了最后的稻草,讓他“撲通”一聲,癱坐在了亂石之上。
“世間怎會有這樣黑暗的佛…這不可能,他…他到底是什么…”
一旁身軀顫抖的巫丹兀自呆呆站在原地,失神的凝視著某個位置,神經質的呢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