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然出現在皇宮大門時,柴熙誨正在御書房里面跟龐太師下棋。
以往柴熙誨不喜歡跟龐太師下棋,因為這位老友棋力高,他萬萬不是對手,柴熙誨又不喜歡別人讓棋,所以一直提不起興趣。
但今天不一樣,他拉著龐太師連下十盤,前面輸得徹底,后面卻慢慢贏了回來。不是龐太師放水,而是龐太師累了,年紀大的人撐不住這么嚴重的腦力消耗,自然就輸了。
柴熙誨很高興,感覺自己終于憑實力贏了這位老朋友。
“這長生不老,是真的好啊。”柴熙誨直白地感慨說。
在吃下不老仙丹之前,柴熙誨看起來四十多歲的模樣,其實只是外貌年輕。之前國師給他服用的丹藥,只是減緩了他的身體衰老,柴熙誨還是能夠清楚感受到自己的體力和精神都在不斷變差。
這個速度比普通人慢很多,所以他熬死了前面兩任太子。
但再慢也是衰老,尤其是看到身邊的人一個個變得老態龍鐘,最終死去,柴熙誨內心對死亡的恐懼就越大。
幸好,這些年的付出是值得的,他終于重新回到那個充滿青春活力的狀態,就連心態都變得年輕起來。像是這種欺負老人的熊孩子行為,柴熙誨就玩得不亦樂乎。
眼看龐太師臉色發白了,柴熙誨才放下手中的棋子,對龐太師說:“太師,朕想要出兵遼國,徹底解除邊患,你看如何?”
龐太師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原本有點迷湖的腦袋被柴熙誨這句話給嚇得清醒過來,連忙說:“陛下,此時已近冬季,出兵遼國恐怕不是好時機。”
遼國處于苦寒之地,一到冬天能冰封千里,中原人到了那邊,鼻子耳朵都會凍掉。而且冬天所需輜重翻了數倍,長途行軍極為不便。萬石軍糧送到前線,光是民夫和馬匹就要吃掉一半以上。
柴熙誨聽了,卻笑著說:“太師,你難道忘了,當初我們也不是沒在冬天打過仗。同樣是冰封千里,我帶著三千人馬,雪夜突襲,連下三城。那黃巢還沒睡醒,就被我割下了腦袋。區區冬天,何足為懼?”
龐太師知道這完全不是一回事,當初再怎么冷,也是在中原地區廝殺,他們麾下的士兵熟悉地形,知道在哪里尋找水源和食物。而遼國是真的人生路不熟,到時候光凍死餓死就不知道多少人。
這些問題,柴熙誨真的不知道嗎?當初那個以弱勝強,屢破強敵的薪王殿下怎么變成了紙上談兵的趙括了?
龐太師看了看興致勃勃的年輕皇帝,有點明白了。
柴熙誨并不是不知道這樣打仗會死很多人,但他就是想試試,想看看自己這長生不老的身體能不能在遼國戰場上縱橫捭闔。
輸贏都不被他放在心上,因為他已經長生不老了,他輸得起。但要是贏了,對他來說就是極大的成就感。
龐太師想要再勸,但他消耗過度的腦袋實在想不到用什么辦法來說服柴熙誨打消這個念頭。
就在此時,一陣悠揚笛聲傳入兩人耳中。
龐太師原本覺得頭昏腦漲,聽到這笛聲之后便舒服了許多,腦力虛耗的疲憊感都消弭了大半。柴熙誨則是驚訝地抬起頭,對身旁伺候的小太監說:“去看看是誰在吹笛?帶來見朕。”
小太監急急忙忙就去傳喚了,現在的皇帝就像是個對什么都感到新鮮的孩子,遇到喜歡的東西就要拿在手上,拿不到的話,會殺人的。
龐太師看著那小太監離開,若有所思地說:“這笛聲,我似乎聽過。陛下,吹笛之人,恐怕是那個道然和尚。”
柴熙誨聽了,露出得意的表情說:“這小和尚,終于忍不住了嗎?我還以為真是什么不計名利的大德高僧,結果還不是要來找朕要官要權。不過,看在這笛聲的份上,給他個富貴倒也值得。”
龐太師沒接這句話,在龐太師看來,道然絕不是那種貪圖富貴的人。否則當初只要他走進太師府對自己點點頭,他早就入宮面圣,成了大周的第二位國師。
這小和尚為了一群青樓女子殺了國師的大弟子,為了幾十個普通的老百姓,就敢在法場上與金牛衛動手。
龐太師雖然恨道然不識抬舉,但又不得不敬佩他的人品,真不愧是大德高僧。
這樣的人,怎么可能是為了富貴而來,恐怕是來者不善啊。但龐太師沒有將自己的想法說出來,現在的皇帝他已經看不懂了,多說多錯,還不如閉嘴不談。
皇宮之外,道然聽到老太監的話,便準備與白素貞一起入宮。
然而那老太監卻說:“道然圣僧,陛下只宣你一人入宮面圣。”
道然皺了皺眉頭,對這太監說:“既然如此,就麻煩這位公公向陛下匯報一下,今日小僧就不入宮了。”
“這…圣僧…”老太監嚇得不知道說什么才好,萬萬沒想到道然竟然會抗旨。
白素貞看到道然為自己硬抗圣旨,忍不住露出微笑,不過她很快就傳音給道然說:“國師很有可能有所準備,你在明,我在暗。”
道然聽了,覺得白素貞說得有道理,輕輕搖了搖右手。白素貞會意,幻化出大團的煙霧,趁著這白煙的遮掩,化作小蛇鉆入道然的僧袍之中。
就如同往常一樣,白素貞用自己纏著道然的右臂,將自己徹底隱藏了起來。
化形之后,白素貞的身子似乎也沒有之前那么冰涼,反而有種溫軟的觸感。道然忍不住想,現出原形之后,是不是就等于不穿衣服?這樣緊密的接觸,是不是…你的持咒1。
道然表情一僵,不是吧,這都算破戒?
感覺自己聯想得有點過分,道然連忙宣了聲佛號:“阿彌陀佛,請公公帶路吧。”
老太監看著白素貞消失不見,心中驚訝,卻不敢多問。只要這位道然圣僧愿意一個人入宮就行,盡量少問少惹麻煩,這樣才能活得長一點。
道然跟著老太監走進皇宮之中,這皇宮算得上富麗堂皇,極為氣派,但道然卻無心欣賞,心里想著等會兒要說的話,琢磨著怎么才能讓自己“師出有名”。
老太監帶著道然穿過正陽門,走過大慶殿,再穿過紫辰殿,然后…到了一處偏僻的宮殿之中。
這可不是直接見皇帝,而是要先抓緊時間學習一下禮儀。幾個表情嚴肅的老太監剛看到道然,就七嘴八舌地說了起來。
“面見陛下要懂規矩。”
“御書房進門之后就不能四處張望,入門三步即跪地叩拜。”
“你是白身,跪拜時候就要五體投地,記得不能抬頭,直視君王會當成是刺皇殺駕,是要砍頭的。”
“來來來,先跟我們學一遍。”
道然聽著這些老太監的話,忍不住想笑,問道:“不學這個,就不能見皇帝?”
“當然,你難道想像今天死的人那樣,被陛下誅九族嗎?”這群老太監們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道然嘆息道:“他們是因為不懂得如何跪拜而被誅九族的嗎?”
“你你你,你這話什么意思?!”
“你想造反嗎?!”
“不知死活的東西!”
老太監們七嘴八舌地罵了起來,還有人想要喊侍衛。
道然沒有跟他們計較,只是轉身離開了這個偏殿。幾個老太監想攔,但只覺得眼前一花道然便失去了蹤影。他們還以為自己看花了眼,嚇得大氣不敢喘。
道然出了門,也不用太監們帶路,只要打開天目就能看到皇朝氣運最濃烈的所在。
道然大步流星朝著這個方向走去,沒等那些老太監喊來侍衛,道然就已經到了御書房的門口。
守門的侍衛有點奇怪,道然怎么會沒人引路,但他們只看一眼就知道來這是誰。除了那位道然圣僧之外,世上再也沒有長得這么好看的和尚了。
是皇帝陛下開口召見道然,守在御書房外的侍衛只通報了一聲,就讓出路來。
走進這個凋梁畫棟的御書房中,進門走了三步,道然便雙手合十行禮道:“小僧道然,見過陛下。”
柴熙誨上下打量著道然,對他說:“你就是道然和尚,原以為傳聞多是夸張,沒想到還真是聞名不如見面,你這容貌確實稱得上天下無雙。不過,你見了朕,為何不跪?”
“阿彌陀佛,小僧是出家人,只拜佛,不拜人。”道然平靜地說。
一旁侍候的小太監聽了,大聲喝道:“大膽!”
柴熙誨也瞇起了眼睛,當了幾十年皇帝,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么囂張的人了。
而龐太師則是低著頭,彷佛在研究上一盤棋自己是怎么輸的,心里想的卻是:“果然沒錯,這小和尚今天是來找麻煩的。”
道然對太監的憤怒和皇帝的凝視毫不在意,平靜地說:“阿彌陀佛,小僧是出家人,出家人不打誑語,所以陛下問了,我也只能老實回答。若是陛下非要小僧跪拜,那小僧就只能騙人了。”
只見道然輕輕揮手,一團如煙似霧的白氣從指間飄出,在道然的身旁凝聚成一個小和尚的模樣。
“陛下,真要這虛假的跪拜嗎?”道然問道。
障眼法創造出來的小和尚惟妙惟肖,跟活人并沒有什么不同,就是長得不像道然,反而有點像剛才罵人的太監。
這分明就是挑釁,氣得那太監就要叫侍衛將道然亂棍打死,不過他還是很懂規矩,這朝堂之上,只有皇帝可以下令。
因此,這太監連忙說:“陛下,這妖僧如此不敬,應該…”
但話沒說完,就被柴熙誨打斷了。
“道然圣僧法力高深,能夠如此坦白已經是對朕的敬重,若是他一開始就以幻術示人,你們看得出來嗎?”
柴熙誨這話讓太監有點驚訝,這位陛下昨天才下旨誅人九族,今天突然就這么寬容了?但皇帝說的話就是圣旨,太監連忙閉上嘴巴,甚至還給道然堆了個笑臉。
柴熙誨畢竟是個開國之君,不是那種從小被人哄著長大的傻子皇帝。在看到道然毫無顧忌地施展法術時,他就知道這和尚不是靠皇帝威嚴就能懾服的。
不過,柴熙誨還有信心,可以將這個小和尚收服。
道然不過十來歲的年紀,難道能比國師千宿真人還厲害,就連千宿真人也得對自己畢恭畢敬,要為他煉制仙丹。只要這個小和尚并非無欲無求,柴熙誨坐擁天下,自然可以將他拿捏。
現在不妨先聽聽這小和尚想說什么,沒必要上來就劍拔弩張。
道然沒想到柴熙誨還挺好說話,對柴熙誨說:“多謝陛下體諒。”
柴熙誨擺了擺手,問道:“道然法師,你今日在宮外吹笛,應該不會為了給朕表演法術吧,有什么事情,盡管說來一聽。”
如此開門見山,倒是正合道然的心意,便對柴熙誨說:“小僧今日求見陛下,是有兩件事想請陛下恩準。”
“但說無妨。”
柴熙誨嘴上這么說,心里想的卻是:果然是有求于朕,所謂圣僧也有辦不到的事啊。
道然繼續說道:“第一件事,小僧要告國師千宿真人草管人命,以人煉藥,殘害無數百姓。請陛下將他明正典刑,為百姓主持公道。”
柴熙誨一聽臉色陰沉下來,他覺得道然有點不識好歹。
明知道國師給他送了長生不老仙丹,竟然當著他的面要砍國師的腦袋。原本還覺得這小和尚看著挺順眼的,沒想到是個讀佛經讀傻了的。
“國師于社稷有功,你說的這些罪行,可有證據?”柴熙誨問道。
“自然有,陛下若是需要,小僧可以讓人幫忙取來。”道然坦白地說。
國師殺人害人的證據,道然是能夠拿出來的,只要將玄機子帶過來就行了,她可是親身經歷過人蠱煉制的受害者。但道然并沒有這么做,因為他知道,證據其實根本不重要。
果不其然,柴熙誨根本沒管證據之事,不悅地說:“道然法師,國師也是修行有成之士,怎會殘害百姓。朕知道你與國師有恩怨,但也不要為了一己之私而誣蔑他人。”
“阿彌陀佛,既然陛下對這件事不感興趣,那小僧就說第二件事吧。”道然雙手合十說。
柴熙誨臉色稍微平緩了些,覺得道然這小和尚還是懂規矩的,剛才的事情就算是揭過了。只要他足夠聰明聽話,柴熙誨絕對不會吝嗇賞賜。
只要道然現在開口求官,柴熙誨就敢封他個有名無實的二國師,日后再慢慢封賞。
畢竟朝堂需要平衡,不能只有千宿真人一位國師,道然正是合適與千宿真人抗衡的人選。
道然不知道柴熙誨在想什么,也沒興趣知道,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繼續開口說:“這第二件事,陛下服用丹藥以求長生不老,已經觸犯了天條。凡間不許有長生不老之人存在,因此必遭天譴。小僧希望陛下為天下萬民著想,請讓貧僧超度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