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升起時,亂了一個晚上的荒廢小村終于平靜下來。
大部分人都有種樸素的觀念,認為惡鬼也就晚上能得瑟,陽光出來就要灰飛煙滅了。
所以當看到陽光之時,原本慌亂的心就安定下來。
這一定神,大家才發現,原來半夜的時候那些惡鬼就已經跑了。
祝威哎幼哎喲地喊著痛,昨晚跑崴了腳,原本豬蹄一樣的腳,現在腫得跟犀牛蹄似得。
也有不少士子跟祝威一樣摔得鼻青臉腫,村子這么多人,也就這群讀書養浩然氣的書生被嚇得最慘。
等到清點人數,發現一個人沒死,大家總算是松了口氣。
車隊這邊沒問題,但金牛衛這邊卻出了點問題。
曹添失蹤了。
更令左萬里臉色難看的是,他是親眼看著曹添消失的。
當時他準備追殺惡鬼,發現根本傷不了對方分毫,轉頭看到曹添發了瘋一樣的亂跑,就準備追上去。
誰想到曹添看到左萬里之后,似乎更加害怕,一路狂奔沖到了一個枯井前,直接就跳了進去。
而令左萬里無法接受的是,曹添在跳井之前嘴里喊著一句話:“我不是故意害你們的,是國師,是國師逼我的!”
正因為這句話,左萬里遲疑了片刻,沒能攔住曹添。
當曹添掉進枯井之后,左萬里想追,卻已經來不及了。因為這井下竟然有四通八達的密道,左萬里只追出數十丈遠就看到了好幾個岔路,差點連自己都迷失在里面。
無奈之下,左萬里只能沿路返回。
回來清點一番,除了曹添之外,其他金牛衛都還活著,而楊業也好端端地躺在床上,只不過看起來氣息有點不太好,呼吸都有點不平穩了。
左萬里沒覺得有什么不對,這一路跋涉,連他都有點承受不住,更何況是一直帶著百斤枷鎖被關在囚車里面搖來晃去的楊業,能夠活到現在都說明他武功不錯了。
“左大人,一切可好?”道然問道。
“多謝大師關心,雖然忙亂了一夜,但總算相安無事,只是我一個手下曹添失蹤了。”左萬里將曹添慌不擇路時候的表現給道然說了,希望這位他可以給自己解惑。
雖然相處時間很短,但在左萬里看來,道然就是一位充滿智慧與慈悲的高僧,自己一介凡人,遇到不解之處求助大師解惑,這是很正常的事情。
道然聽了,也有點意外。
他讓牟枝玄用天賦神通保護所有人,讓他們沒辦法自相殘殺,順便借助這場騷擾,將真正的楊業掉包出去。
結果這人還能自己摔井里?
不過聽左萬里描述,道然覺得事情并沒有這么簡單。
“左大人你說他跳井之前,說過自己受國師所逼?”道然問道。
“確實如此,但曹添也是跟我們一起去抓拿楊業的同僚,他當時作戰英勇,與我一起殺出一條血路。”
這是左萬里最想不明白的地方,曹添這一路上也沒做什么壞事啊,國師究竟逼他做什么了?
“左大人,你忘了你們體內的蠱蟲嗎?小僧之前就說過,下蠱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道然提醒說。
聽道然提起這個,左萬里頓時臉色一變。
“這蠱,是曹添下的?”
“左大人你可以回憶一下,這一路上,有沒有吃過丹藥之類的東西,或者你們的日常飲食,是不是這位曹施主準備的?”道然問道。
左萬里沉默下來,他記起剛從云州殺出重圍之時,大家都是傷疲之身,曹添拿出了一瓶丹藥,讓大家服用。
吃下來之后,所有人都感覺舒服了很多,連精力都恢復大半。
但也是從吃過曹添的藥開始,金牛衛里面陸續出現了詭異的死狀。當時,他們還以為是被什么不干凈的東西纏上了,
道然看到左萬里不說話,便知道自己猜對了。
但道然也陷入沉思之中。
原本道然以為這蠱蟲是他們在云州綁架楊業的時候,被國師布置的后手暗算,才會全員中蠱,結果是金牛衛內部出了內鬼。
既然曹添是國師的人,那國師應該早就知道龐太師要對楊業動手,為什么會袖手旁觀呢?
楊業在這路上受了多少苦,要不是道然出手相救,他可不一定能熬到京城。
這樣一來,國師之前給云州邊軍送的東西豈不是全白費了?
要是國師因為什么特殊原因,想要殺了楊業,為何又要給這群金牛衛下蠱,等楊業送到京城,龐太師自然會想辦法將莫須有的罪名按在楊業的身上,根本不用國師自己動手。
道然覺得這其中肯定有個關鍵的地方,能夠解釋所有的反常,說不定跟聶正言被趕出京城,又被國師一直追殺有關。
只是這種真正的秘密,不可能光靠自己想象找到答桉。
或許一起都要等到上京之后,才能明白這位國師究竟在準備什么驚天大陰謀。
道然讓牟枝玄下枯井走了一圈,下面的密道實在復雜而龐大,竟然比地面上的村子還要龐大得多,而且四通八達,想將一個人找出來,那可不是一兩天能辦到的。
雖然沒能找到曹添,但牟枝玄也并非一無所獲,從地下通道里面找到了一些已經僵死的尸體,還有一本發黃的村志。
荒村的規模不小,能有上千人,能出幾個識字的人才并不奇怪。村志就是記載村中大事的書,如果村子是同姓,還會有族譜之類的東西。
道然翻閱著這本帶著暗紅血污的舊書,上面大部分已經被血浸透,許多書頁都湖在一起,根本沒辦法分開。從殘存的記錄來看,這村子是后來遷徙過來的,在這里落戶還不到五十年。
地下通道是他們偶爾發現的,根據村子里的人猜測,應該是先秦時代留下的古代地宮。只是更詳細的內容,村志上面就沒有記載了。
這村子里的人發現了地道的存在,也只是當成地窖來使用。因為地宮太長,走遠一點就有缺氧的危險,所以幾十年來他們也沒能將整個地宮探索完成,但幾十年來一直相安無事。
直到五年前,出現了一場瘟疫,村民開始大量死亡,他們不得不上報官府,后來朝廷派了幾個大夫來,瘟疫很快就治好了。
再后來,村子就毀滅了,村子里的人在地窖里面全部死絕了。
至于為什么毀掉的,內容已經徹底看不清楚,最后能看清的是殘缺不全的一句話:“他們的尸體,根本燒不掉…”
這地道下,一定隱藏著什么詭異恐怖的東西。
正因為這個古代地宮的存在,道然才會在進村之時才會有心神不寧的感覺。
只是沒想到,還是沒能解開這村子的秘密。
因為曹添的失蹤,又因為車隊的那群書生被嚇了個半死,所以大家難得地在這村子里面多逗留了一天半。
當然,還因為道然給大家彈了半天菩提清心曲,不僅治病療傷,還有安撫心神的效果。
這一次再也沒有惡鬼作祟,大家都以為是道然這位大德高僧鎮壓超度了惡鬼,但那位曹添也再沒有出現。
看過村志上的詭異內人,左萬里也只能認為曹添死在了地道之中,便帶著楊業繼續上路。
離開之時,道然深深看了這村子一眼,總有一天,他會再回來。不過,要等他成了仙再說。
沒有波瀾的旅途總是乏味的,從荒村離開之后,眾人似乎就交了好運,一路上都沒有再遇到任何意外。
不僅如此,重新進入官道之后,祝威一改之前不愿麻煩的態度,主動借助蘇州知府的名號四處打點,加上左萬里這位金牛衛千戶的身份,讓眾人體驗了一把官驛的好處。
一到驛站,自然就有人幫忙牽馬喂草,有人準備熱水洗澡,洗完澡就能好好吃上一頓。
味道不一定多好,但分量絕對足夠,保證吃完之后能舒舒服服睡上一覺,不至于半夜餓醒。
而等到眾人睡下,驛站就有小吏騎馬飛奔,提前到下一站打點。等到第二天車隊到下一個驛站的時候,又有足夠的客房與飯菜供應。
這樣的安排,旅途便舒服了很多。
加上有道然在,一路上遇到點小病小痛的,連大夫都不用看,聽聽道然的琴聲就能好了。
因此,車隊行走速度極快,原本一個月的路程,二十五天就到了終點。
趕考的士子們下了車就要去國子監報道,左萬里則帶著“昏迷不醒”的楊業前去復命。
道然則帶著神秀和小青,走在這京城的大街上。
道然是第一次出遠門,自然也是第一次來到京城。
小青好奇地前后看了幾眼,然后有點失望地說:“這京城為什么還沒杭州熱鬧?”
道然笑了笑,解釋說:“因為京城的官比杭州多十倍。”
京城的人口其實并不比杭州少,應該是更加繁華的所在。只是天子腳下,可以說隨便扔塊石頭,砸到的都是官,要不就是皇親國戚。
這種情況下,普通百姓怎么熱鬧得起來?
再加上這幾年,大周漸漸有崩潰的跡象,朝廷的官僚更加沒好臉色,老百姓日子也更難過,路上的行人自然就有點垂頭喪氣的感覺。
雖然不是很嚴重,但跟杭州對比就相當明顯了。
“師父,我們既然到了京城,是不是應該找個寺廟掛單?”神秀問道。
“試試吧,但恐怕沒有這簡單。”道然說。
僧人出門不帶錢,想要吃飽飯,要么化緣,要么就找寺廟掛單。
前者不穩定,很有可能三天餓九頓。后者就看背景了,想要在京城的寺廟里面掛單,一般的和尚可辦不到。
金山寺算是很有名的寺廟,法海更是天下無人不知。
按道理,道然想要掛單應該非常輕松。
但事實上,道然的擔心并非多余。
神秀一連走了好幾家寺廟,什么國恩寺,國慈寺,報國寺…一聽到是金山寺道然和尚,馬上就表示最近不方便讓和尚掛單。
至于原因也是五花八門,說是掛單人太多已經滿額的有,說是最近寺里閉門謝客的也有,還有更直接的說最近香火不夠沒閑米養閑人。
某處茶館之中,道然聽完神秀的匯報,放下茶杯說:“看來,國師早就出手了啊。”
石禪道人死的時候,國師就附在他的身上對道然發出了威脅,顯然是知道道然的存在。
隔了這么長時間,要說國師什么也沒做才奇怪。
如今看來,只是寺廟拒絕道然掛單,并沒有直接派兵將道然抓進大牢,已經算是不錯了。
難道,現在就要去找龐太師?
道然身上有聶正言的親筆信,龐太師是聶正言的恩師,憑這個關系,道然想要在京城活下來不難。
但道然想做的是引起大周皇帝的注意,只有獲得面圣的機會,才能試著將國師拉下神壇。
一旦道然直接投靠龐太師,那接下來的一切都要聽從龐太師的安排了。
從楊業被綁架的事件看來,龐太師并不是什么一心為民的好官,只不過是立場與國師不同,這才會跟國師對抗。
到時候,龐太師會怎么控制道然這顆送上門的棋子,那可就真的要看他的心情了。
說不定龐太師的手段和結果都不是道然想要的。
如果開始,當然還是靠自己的本事見到皇帝最好。
在道然還沒想到用什么辦法解決問題的時候,茶館內突然安靜下來,幾個身穿金紅色道袍的人出現在大門口。
“哪位是金山寺的道然法師?”為首一個年輕的道士問道。
不需要道然回答,這道士已經看到了他。
這年輕道士露出驚訝的表情,然后走到道然的面前說:“這等容貌,看來傳聞確實不假,道然法師乃是天下難得一見的美男子啊。”
“阿彌陀佛,不知道這位道長找小僧所謂何事?”道然問道。
“奉家師七情真人之命,請道然法師到千燈河龍首畫舫一聚,還請法師賞面。”
這位年輕的道士只是嘴上說說,卻連張請柬都沒有。
道然只好問道:“小僧初到京城,與七情真人并未相識,為何要請我?”
“這個小道就不知道了,小道不過是奉命行事。今晚酉時,師父會在畫舫上等你。你最好提前半個時辰到,師父不喜歡別人遲到。”這年輕道士留下這么一句話,就帶著其他人離開了。
這樣的態度,顯然是宴無好宴。
不過也是正常,因為這位七情真人正是國師的大弟子。上京之前,道然已經調查過國師一系的重要人物。
大徒弟七情,二徒弟玄機,三徒弟石禪,四徒弟厲風,除了這四位親傳,其他都是記名弟子。
其中厲風和石禪都間接死在道然手上,玄機子也倒戈到道然這邊,剩下這位七情真人,顯然就是準備為國師分憂,出手解決道然這個禍害了。
神秀也明白其中的厲害,對道然說:“師父,對方肯定有所埋伏,這絕對是鴻門宴。”
“鴻門宴是肯定的,但這千燈河龍首畫舫又是什么地方?聽起來可不像是重陽觀這種修行之地。”道然奇怪地問。
這時候,旁邊有人插嘴說:“那是京城最有名的尋花問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