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島赤柱東頭灣道99號,赤柱監獄。
大多數對港片有了解的觀眾,這大概都算是一個耳熟能詳的地方。
一般來說,港島警匪片不能失去赤柱,正如西方不能失去耶路撒冷。
以至于有很多人甚至以為整個港島只有赤柱一家監獄。
但實際上,它只是港島28家懲教所中的其中一家而已,甚至同樣等級的高度設防監獄都有著6所。
不過,這座在無數優秀的港片中都曾經提及過的監獄,如今已經成為了某種程度上的“網紅打卡地”的存在了。
當然,普通游客進肯定是沒法進去的,頂多只能在四周圍“瞻仰”一下。
而赤柱監獄,作為港片中重要的取景地之一,今天則是迎來了《觸不可及》的劇組。
說起來,港片的年產量從十幾二十年前年產量200部左右,下降到了如今的的年產量50部左右。
作為港島電影致勝法寶的警匪類型片,近幾年出圈數量的似乎也不多了。
也難怪張汶強在拍攝《無雙》的時候,曾經遭遇過“投資荒”。
可不是嘛,市場上賺錢的沒多少,投資又那么大,換誰都得慎重考慮一下。
而近兩年跟監獄有關的戲份,又比較出圈的,大概得追循到前幾年的《反貪》系列里,張繼聰的那一句“坐監,系港島年輕人唯一的出路”了。
恩,有條件的大老可以上一上圖。
“道具!東邊那角落那塊布給我重新換過一張!”
“還有那個龍套!你他嗎睡著了嗎?旁邊的人把他拍醒!什么人啊這是!”
“燈爺,按準了丁導的吩咐了是吧!好!”
“哎哎哎!是誰把那繩子放在那的?趕緊給我挪走!小李!對!就是叫你,機靈點啊大哥!”
副導演拿著大聲公在哪里呼呼喝喝。
這個副導演姓陳,是丁炙讓博納那邊給自己找的。
名字.....名字不重要。
反正運氣不好的話,也許下部戲就見不著他了。
不過這位陳副導顯然沒有這樣的覺悟,正顯得略微有些亢奮。
如果副導演有圈子的的話,那么近幾年來,這個圈子里比較會被人羨慕的那個估計叫做蔡文。
人做副導演,他做副導演,結果莫名其妙混成了《調音師》的導演。
然后在接下來將要舉辦的金熊獎,蔡文還憑借著《調音師》入圍了最佳新人導演。
改革后的金熊獎刪去了一些獎項,也增添了一些新獎項,最佳新人導演這個是新增的。
其實本來丁炙按常理來說,也應該會入圍這個獎項的,只不過《藥神》太過于爆炸,直接讓丁炙入圍了最佳導演的大名單罷了。
而如今,在丁炙身邊的副導演變成了陳副導自己,不由地不讓他有些浮想聯翩。
大腿啊這是!
抱緊了這條大腿,不說飛不飛升,起碼在丁炙漏一點,都能讓他吃飽了。
所以,導致他在片場上,顯得分外地活躍。
“丁導!都準備好了,隨時可以開始!”
只見鏡頭囊括的范圍里,是監獄的一處食堂的場景。
已經把頭發剃成了青皮,身穿著的囚服的丁炙點了點頭,對著副導演高舉起拇指,示意已經可以開拍了。
“各單位注意!A!”
鏡頭內,四周圍飾演囚犯的群演們從極靜瞬間進入到了極動的狀態。
大聲喧囂吹牛逼的,在一旁罵罵咧咧地旁若無人的,也有膽小怕事縮在一團的。
“那個撲街!要不是剛才阿sir吹雞,我實揸爆他的春袋!”
“挑那星!你個死基老又看中了哪個小白臉啊?今晚他不是得要唱一曲菊花殘?哈哈哈哈!”
“妖!肥老基!小心又想像上次那樣,想去揸人地春袋,結果自己直接進了醫務室啊!”
說這話的人話音過半,直接就被肥老基惡狠狠的眼神給瞪了回去,顯然是觸碰到他的痛點。
“哇!肥老基你好嚇人啊!有本事就不要對我發爛扎(發脾氣)!去同蛇仔明斗過啦笨!”
“系咯!系咯!夠膽就在同蛇仔明只抽(單挑)啦!再不報仇,人地差不多到期要放監啦!”
肥老基深吸了一口氣,目光不由地望向一個地方,略微有些閃爍不定。
似乎是有所感應,丁炙飾演的蛇仔明抬起頭來,和他對視了一眼。
這里恰如其分,場外的攝影師連忙把鏡頭拉進去,給了一個特寫。
這目光相碰,肥老基立馬像是被火燎了一下似的,連忙把頭轉了回來,還順帶不小心把桌面上的餐盤給推了一下,上面的湯湯汁汁全都撒在旁邊的人身上。
“對唔住!基哥!是我不小心!是我粗心大意。是我錯!”
旁邊的小弟連忙把錯攬在自己身上。
然而這也未能撲滅肥老基的無名火。
只是這莫名冒上來的火,也不知道是真的這個無辜小弟的錯,還是他在暗恨自己打心眼里那對于不遠處那個蛇仔明的懼怕。
別看方才他吼得那么兇,實際上,在蛇仔明剛進監獄的那時候,他可是點名了蛇仔明這個長得端正而又身材倍兒棒的“小白臉”,晚上到澡堂那里去“侍寢”的。
誰知道這個小白臉樣子的蛇仔明,居然真挺聽話地赴約了。
然后時間就這樣過去了大半個小時。
給肥老放風的小弟還在感慨,“基哥最近體力真是越來越好了呢。”
直到后來越來越不對勁的時候,倆小弟走了進去,才瞧見了肥老基嘴里咬著自己的內褲,渾身是血和傷地躺在地板上,旁邊還有個沾了血的下水道井蓋,蛇仔明早已不知去向。
那滾燙的熱水好從那頭頂的花灑直接淋在他那白花花的肚皮上,把那小白肚皮燙得通紅 “啪!”地一聲,肥老基一個大逼兜直接扇在了那小弟的臉上。
“廢柴!”
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是在罵誰。
不過這一頭懼之如虎,那一頭實際上就是丁炙平無奇的一瞥罷了,甚至目光里有沒有注意到肥老基還不得而知呢。
他手上托著飯盒,挑了個沒什么人的位置。
在人多為患的監獄食堂里頭,顯然這不太尋常。
在那位置上唯一的是一位有些鼻青臉腫的小年輕,顯然就是方才基老眼里的“新獵物”。
“這里有人嗎?”
“啊?啊!沒!沒有!”
丁炙在坐了下來,但卻沒有再說一句話。
直接低頭勐吃了起來。
從開場到現在為止,都是攝影師扛著手持攝像機在跟著對話與人物關系進行著鏡頭轉移,等到后期剪接出來,就差不多會像是相當于偽長鏡頭的表現方式。
而到如今,鏡頭定焦在了丁炙和這個小白臉的這一桌子上了,準確來說,是定格在了蛇仔明這個角色的身上。
實際上監獄里的伙食并不豐盛,像是如今他們餐盤里的菜色,對于一般人來說,也僅僅是“能吃”的地步。
白飯,水煮白菜,加丁點子油星子,還有咸菜,幾塊像顏色好看老鼠肉,口感更像面粉的“豬肉”,組成了他們“營養且豐富”的午餐。
只見蛇仔明盯著那餐盤,舔了舔嘴唇,用一種極為別扭的握勺子的角度,把一大口飯賽進嘴巴里,嘴唇用力抿著,然后才把勺子用力地刮了出來,似乎不舍得哪怕讓一顆米飯離開他的嘴巴。
對面正在咀嚼著著這些有些許難以下咽的飯菜的小白臉呆了一呆,有些愣神地看著對面的蛇仔明。
無他,實在是蛇仔明這幅彷佛是在品嘗這什么珍饈美味的姿態,著實吸引人的注意力。
蛇仔明沒有理會,準確來說,從開飯狀態之后,他的目光基本是沒有離開過手中的餐盤哪怕一秒鐘。
像是要吃人一般的狼吞虎咽,但又細巧地沒有漏過一粒米飯。
小白臉看著蛇仔明的吃相,咽了咽口水,有些疑惑地微微探過頭去,想似乎是想要在對方的飯菜上瞧出點什么名堂來。
顯然!這是每個見到丁炙一次是這幅吃相都會第一時間冒出來的想法,那就是——這他媽和我吃的不是同一品種的飯吧?
可是一模一樣。
小白臉想在蛇仔明那份飯上別說看到肉汁啊,就連油星子都沒有比他手里那份飯多出一點半點。
而就在小白臉懷疑人生的這短短一段時間里,那盤分量不小的飯菜,已經被風卷殘云地全都消滅掉了。
然后只見蛇仔明甚至伸出手指,在餐盤上刮著米粒,然后捻起放進嘴巴里頭。
方才吃的太急,粘在嘴角的,沾在衣服上的飯粒,也被他小心翼翼地捻起來吃掉。
這個時候,他把一碗例湯倒在了餐盤上,猶豫了一下,終于抬起頭來對著小白臉問道。
“湯,你喝嗎?”
他指了指小白臉午餐配送的例湯。
這說是例湯,其實和清水沒什么區別,估計就是一大鍋湯里頭打個蛋,灑上一勺子鹽。
“哦?啊?不要,你要給你!”
小白臉似乎是有些被嚇到,這時候才回過神來,連忙答應道。
“謝謝。”
蛇仔明伸手拿了過來,手很穩,同樣一碗如同白開水一般的湯倒在了飯盒中,晃悠熘一圈。
在鏡頭和打光下,明顯看得出泛出些許油花。
蛇仔明仰著頭,咕嚕咕嚕地一飲而盡。
小白臉看呆了,事實上他整個大中午,幾乎沒吃幾口飯,全程都在看著對面的蛇仔明了。
他低了低頭,看著只扒拉了幾口的飯。
自己吃得味如嚼蠟的東西,怎么在人家嘴里,就如同人間美味一般呢?
然后他又抬頭看了看正在擦嘴的蛇仔明,卻是看到對方的注意力被桌子上的什么東西給吸引了目光。
他定睛一看,居然是老舊食堂餐桌的縫隙里頭,不知道何時,也不知道為何出現了一顆生米。
之見丁炙俯下頭去,眼睛盯著這顆“無辜”的大米,伸出手指試圖要把它摳出來。
然而,一遍,兩遍,都未果。
無奈之下,他突然抄起手,就是背著桌子一拍!
“砰!”
一聲巨響,不但把近在遲尺的小白臉也嚇了一跳,就周圍的獄友們都不由自主地回過頭來。
蛇仔明沒有理會任何人,輕輕地把那顆生米拈了起來,目光在它身上停留了一瞬,然后放進嘴里,咀嚼了一下,喉嚨蠕動著吞了下去。
小白臉也咕嚕一下咽了一口唾沫。
一開始,他以為對方是餓死鬼投胎,然后發現他那彷佛能吃得下一個人架勢,把那餐盤舔得跟新的似的,莫名讓他有些害怕。
到最后,當看著蛇仔明捻起一顆米放進嘴里的那一個表情。
小白臉看到的只有四個字,“近乎虔誠”。
對的,他終于能想到一個詞語來形容眼前的這個人了。
對方對待米飯,對待飽腹之物的態度,足以用“虔誠”二字來形容。
丁炙走了開去。
旁邊才有個笑起來一排黃牙的瘦子湊過身來。
“誒!小白臉!你撞彩啦!明哥飲了你一碗湯,肥老基再也欺負不了你了!”
“啊?這樣的嗎?”
小白臉此時才后知后覺,方才他完全沒有想過,自己居然跟一個“牢房大哥”共處一桌的幸運。
然后他猶豫了一下,“那個.....那個明哥,他都是這樣吃飯的嗎?”
“哈哈哈!你也嚇了一跳吧!當年他來的時候,大家也是被他這幅吃飯像是拜神的樣子給嚇了一大跳!后來也就習慣了,還別說,有時候看著明哥吃飯,沒發現我們周圍幾個吃得都特別香嗎?”
“這是為什么啊?哦,明哥他其實是大陸偷渡過來的,二十年前內地大饑荒,他剛好那個時候出生,據說是從小餓到大的。”
“卡!”
在丁炙入鏡的時候,顯然是陳副導在調度著拍攝的進度。
這開場的一場戲,說難不難,畢竟就算是那些群演,算是對于“監獄戲”輕車熟路的群演,
還像是飾演“肥老基”、“小白臉”、“黃牙”都好,其實都是TVB熬出來的配角,無論是臺詞功力,還是鏡頭感,都非常地純熟。
但說簡單也不簡單。
因為這場戲,拍的就是“蛇仔明”這個主角的出場。
和原版直接套用一個膚色,直接就把大部分的矛盾給擱在那不一樣。
畢竟種族矛盾,貧富差距(非歧視,普遍性來講,黑大約等于窮)都算是隱形設定。
而港版不一樣,單單一個“大陸仔”,更可能會整成那種“省港旗兵”的錯覺。
座椅就要從一些細節,來從頭構建起一個有厚度的人物。
而丁炙的解決方桉也很簡單。
一個字,“吃”。
用吃來“見”人。
一個能夠把獄霸打得服服帖帖的,又對食物充滿著虔誠的窮人,一個如此鮮活的,立體的人,僅用一場戲,就從單薄的劇本里走了出來。
(還欠一更,但實在頂不住了,我現在是半瞇著眼睛打字的,先欠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