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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0章、必破之

  聞弦歌而知雅意。

  當鄭璞聲稱將赴宣威城一番,姜維便知道他打算怎么讓南匈奴劉豹不會出兵助鄧艾了。

  因為宣威城外聳立著一座京觀。

  當年鄭璞戮賊子柯吾及部落修筑京觀時,便令棲息在休屠澤內的羌胡部落心驚膽顫,各自遣使入漢求為附庸、定期上貢。如今鄭璞再度歸來督鎮涼州,想必他們知曉后亦會心懷惶惶,唯恐鄭璞覬覦自身部落的牛羊戰馬而假他事以刀兵臨之。

  故而,如果鄭璞召集他們來宣威城,

  讓他們在特定時間內盡起族人,依昔日劉豹往來休屠澤的路線趕到陰山西麓盤桓四五日再歸來,他們亦不敢違背的。

  且以鄭璞的性情,姜維還能預料到他必然是在京觀前宴請那些羌胡部落首領........

  試問,只是月余時日的跋涉和被鄭璞記恨在心對比,他們哪能不做出明智的選擇呢?

  至于這些羌胡部落合兵亦不過數千,且趕去陰山后亦無法威脅朔方郡,

劉豹是否會繼續出兵助鄧艾嘛  無需擔憂。

  南匈奴與魏軍早就貌合神離了!

  對于劉豹而言,尊號為匈奴大單于后,再次助力鄧艾對抗漢軍只會令自身部落族眾再增傷亡而已!反正,即使漢軍攻滅了賀蘭山一帶的魏軍,亦不會損耗人力物力繼續北上朔方郡攻打他,何苦損己利人呢?

  再者,漢軍給予了拒絕助戰的理由。

  以漢軍征發休屠澤的羌胡部落從陰山西麓來襲自身部落作為理由,莫說是鄧艾了,哪怕是司馬懿都無法反駁他!

  “縱橫捭闔,不戰屈人之兵,子瑾可當之矣!”

  心有所悟的姜維,笑顏而謂之,“枉我自認熟讀諸子百家,臨事時竟無法付諸于行,慚愧!慚愧!”

  “嘿,伯約莫自謙。”

  鄭璞擺了擺手,“若是伯約亦有戮俘筑京觀之舉,

  焉能沒有想到此出?故而謂之,非伯約智遲,

  乃我行事不惜羽毛之故罷了。”

  言罷,不等姜維出聲,便又肅穆道,“伯約方才自請督西涼鐵騎擾逆魏屯田,我以為不可。非不信伯約之能,委實乃伯約名聲太盛,若不在河西頻頻現身,我恐逆魏鄧艾將疑伯約襲后也!”

  姜維略微揚眉。

  旋即,眼中閃過一縷了然,不由略垂頭搖晃著苦笑。

  求戰心切的他,一時疏忽了。

  鹯陰城塞是如何被漢軍攻破的、河西聯軍是如何被漢軍繞后而軍心不穩的,漢魏雙方將率都不陌生。

  在賀蘭山與姜維對峙的鄧艾,更是了然于胸。

  故而,若是姜維在戰時沒有出現在河西,那么鄧艾就會懷疑他乃是故技重施,領騎兵千里繞后奔襲自身的后方了!

  亦會加強苦水河谷一帶的防備,進而讓漢軍擾后的計劃被識破。

  且如今河西諸將率中,以徐質或張特之才亦可勝任領騎繞后。

  因為向導是現成的。

  督斥候營的胡薄居姿職,

  先前作為魏匈奴保塞大人時,

  部落駐地就在安定郡北部、丁奚城以南,

  對那邊的山川地形、小路水源最是了解不過。

  “也罷。”

  姜維點了點頭,

  側身伸手虛引鄭璞往外走,“如子瑾言,待臨近秋收時,我便親自帶著斥候在媼圍縣一帶頻頻露面,以迷惑逆魏鄧艾罷。”

  “哈,屆時我與伯約同去。”

  二人并肩歸來刺史府正堂,鄭璞作戲謔言道,“正好我武力不佳,有伯約同往,可令我安心入眠矣!”

  “呵呵”

  姜維忍俊不禁。

  但鄭璞接下來的話語,卻是令他瞬息愕然。

  “伯約,你我仲夏五月時需往媼圍縣為襲后的西涼鐵騎張勢了。蓋因我軍須在仲秋八月秋收前,誅滅逆魏鄧艾部。若是晚了,恐將誤國家之功矣!”

  仲秋八月前誅滅鄧艾部?!

  秋收為入庫,涼州何來糧秣支撐大軍鏖戰?

  況且,何謂誤了國家之功?

  姜維腳步一頓,見鄭璞已然步入了正堂,便拔步疾前想問個究竟,但卻被費祎給搶了先。

  署事效率不亞于楊儀的費祎,已然將金城與西平郡現今庫存,以及今歲涼州秋收后大致能有多少糧秣供將士計算完畢了。

  見鄭璞入內,便招手而喚,“子瑾且近前來,我方才大致算了下糧秣。如今涼州僅金城與西平郡邸閣有存糧,大致可供三千將士兩月之食。若待到秋收后,舉州糧秣僅能供八千步騎半歲之食,但涼州各郡縣皆分布太遠,盡數轉運至媼圍縣恐需要近兩個月的時間。”

  “太晚了。”

  鄭璞亦不客套,步前案幾徑直拿起費祎計算結果的布帛端詳,語氣有些急切,“涼州多畜力,勞煩文偉兄現今便讓僚佐將金城與西平二郡的存糧轉運來鹯陰城塞,須在四月中旬前至!且在入秋七月時,我需要可供六千步騎的糧秣盡轉運至鹯陰。”

  費祎啞然。

  倒不是他沒有辦法籌足糧秣。

  至多,他再一次拉下顏面尋各郡縣豪右借貸、寅支卯糧就是。

  他是無法理解鄭璞甫一赴任便如此急切的出兵。就算是身份使然汲汲為張苞復仇,也應該以國事為重、徐徐而圖啊!

  “子瑾所需的糧秣,我倒也不是不能籌足。”

  略作沉吟,費祎盡可能委婉的說道,“只是子瑾意在秋收前出兵,是否太過于倉促了?”

  “唉,時不我待。”

  輕嘆了一聲,鄭璞低聲說道,“非我有意刁難文偉兄,此兵出之時亦是丞相所定,故而就勞文偉兄多辛苦了。”

  竟是丞相所定?!

  聞言,費祎不由轉去看姜維。

  但見他亦茫然不知時,便重重頷首,“為國署事,豈有辛苦之說。子瑾且寬心,限時之內,我必能將糧秣盡數轉去鹯陰。”

  話落,便雷厲風行的起身往外走。

  就是才走了兩步,又回頭沖著鄭璞作了句戲言,“果然!我就知道子瑾來河西,定不會令我有閑暇之時!”

  “哈哈哈”

  鄭璞縱聲大笑,且拱手作歉,“文偉兄且再擔待些時日,待歲末時便無需再惱我多事了。”

  費祎不復言,含笑擺了擺手便徑直離去。

  是的,費祎將要歸冀縣。

  鄭璞卸任丞相司直后,冀縣丞相別署需要一主事之人,費祎自然是首選。

  只不過,正值戰事迫近之時,熟諳涼州事務的他不能離去而已。

  待正堂內僅剩鄭姜二人后,便陷入一陣好久的沉默。

  入座的鄭璞正闔目拈須作思。

  不出意外,應是在回顧著方才姜維對他詳言的河西兵馬分布以及各部將士的精銳程度,以便定計以哪一部繼續駐守、哪一部為外出征戰。

  姜維同樣在沉吟。

  雖然他對此番倉促出兵以及“恐誤國家之功”等言很不解。

  亦能隱隱猜到丞相遣鄭璞前來河西赴任,應不是為了攻滅逆魏鄧艾那么簡單。

  但他安之若素,并不打算出聲詢問。

  既然丞相與鄭璞已然定策了,那么他與其他河西諸將都是執行者,聽令行事便是。

  有些事情,該知道的時候自然就知道了。

  無需過多置喙。

不見費祎都避席而去了嘛  少時,鄭璞終于睜眸,沖著姜維歉意的笑了笑,“方才在想些事情。嗯,伯約,我先前所言,以你督兵破鄧艾,乃是僅予你西涼鐵騎與我麾下的五百重步卒以及兩百甲騎,如何調度我不干預你,但其余兵馬我別有他用,不知你有幾分把握?”

  聞問,姜維沒有當即作答。

  因為他委實沒有把握。

  去歲末時他以步騎并往都無法建功,更何況現今僅是騎兵。

  但他亦沒有推脫,而是蹙眉思慮好久,才輕聲說道,“子瑾,若是如此,那重步卒與甲騎我亦不要了。逆魏鄧艾依著大河依山設防,我正面而往幾無勝算,故而我便盡起西涼鐵騎繞后一擊,看能否博得一勝罷。”

  “嘿!”

  他話語方落,鄭璞就輕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一路從冀縣趕來,頗為勞頓,故我有些恍惚。嗯,伯約,我若是能將逆魏鄧艾出誘來媼圍縣,你可擊破他否?”

  將彼誘出來?

  這次,姜維雙眸灼灼。

  雖然不知道鄭璞如何能做到讓鄧艾放棄地利,但他不管這些。

  乃當即豪邁作言,曰:“彼若膽敢前來媼圍縣,我必能破之!且有七分把握,臨陣取彼首級為文容復仇!”

  “壯哉!”

  鄭璞拊掌而贊。

  旋即,乃輕聲說道,“彼逆魏鄧艾部步騎近八千,雖南匈奴劉豹不會予族眾隨他出戰,但彼可征發附近雜胡部落同來,除卻扼守營寨戍圍等必須兵力外,我估計他至少可驅六千步騎來戰。且若伯約繞后擾屯田之策效果卓然,彼甚至會孤注一擲,盡起所有兵馬約莫近萬步騎而來。非我不信伯約之能,委實敵眾我寡,不可輕之也。故而,此戰我只求伯約能將他擊破,令他無法兵臨鹯陰城塞抑或長驅來武威郡。蓋因河西各部兵馬我將抽調往祖厲縣駐扎,若彼長驅而來,河西恐不為我大漢所有矣!”

  言至此,鄭璞頓了頓,又緊著加了句。

  “至于斬彼之首告慰文容兄之事嘛.......伯約無需擔憂彼能得生還。只要伯約能將他攻破,他即使能從戰場上逃脫,我亦有把握將他首級留在賀蘭山!”

  抽調步卒入駐祖厲縣?

  丞相與子瑾所謀者,竟乃安定高平城也!

  姜維終于從鄭璞的只言片語中,知道到了此番倉促用兵的真實目的。

  呼........

  悄然舒了一口氣。

  姜維沒有點破鄭璞言語中透露的信息,而是繼續說道,“子瑾莫憂,我雖不才,但只要彼鄧艾膽敢棄了地利前來媼圍縣,即使近萬步騎來戰,我亦破之!非我小覷于彼,乃是我軍有三勝,彼弗能敵也!”

  “一勝,乃兵貴精而不貴多。我軍雖兵寡,然彼即使近萬步騎來犯,可稱精銳者僅千余關中精騎也。子瑾以重步與甲騎予我,臨戰,我以重步為陣地,縱騎四面擾之,待彼不堪現出陣列不整時,驅甲騎破陣,以輕騎切斷彼軍前后,彼陣必破矣!屆時,我可以驅騎銜尾在后追擊,令彼小敗成大潰矣。”

  “二勝,乃彼鄧艾刻薄寡恩,不得士卒之心。子瑾或是不知,屈吳山之戰后,彼鄧艾竟盡收敵我戰死士卒尸首筑京觀!鄧艾為夸耀自身功績,竟將為國征戰、死于王事的士卒筑為京觀,此必喪軍心也!彼士卒無有死力之心,且所屬紛雜,而我軍將士上下一心、奮勇效命,鏖戰必可勝也!”

  “三勝,則是地利在我。我軍多騎而彼寡,彼鄧艾驅兵從屈吳山來犯媼圍,沿途必然嚴加守備,時刻不敢疏忽,惟恐被我以騎斷后路,故而士卒必疲之。且媼圍縣乃空曠之地,北部乃茫茫大漠,可藏兵設伏,彼來犯,必先遣兵馬作防范,如此可臨陣者少矣。我若遣百余騎在大漠,以樹枝系馬尾來回縱橫,做出近千騎卒在側,必令彼士卒不敢傾力來戰矣。此消彼長,我專而彼分,破之不難也!”

  一番口干舌燥言罷,姜維取了案幾上清水猛灌了幾口后,才含笑拱手繼續作聲。

  “子瑾,姜太公《六韜·犬韜·均兵》有云‘夫車騎者,軍之武兵也。十乘敗千人,百乘敗萬人。十騎敗百人,百騎走千人,此其大數也。’今我軍西涼鐵騎尚有兩千七百騎,子瑾再輔予我兩百甲騎,我若不能破彼鄧艾,安敢再督兵以戰?索性卸甲歸家務農桑,為我大漢添些糧秣罷了!”

  “大善!”

  鄭璞聽罷,拊掌大笑,“聞伯約之言,我心可安矣!亦無后顧之憂矣!昔日丞相贊伯約為‘涼州上士’,今我可斷言,上士豈能道盡伯約之能邪!哈哈哈”

  “子瑾言過了,言過了。”

  對此,姜維連連擺手作謙遜,“當子瑾面,我若被謂之‘能’,豈非夜郎自大乎!”

  定策后,二人再細細核對一些枝節末梢之事,便各自去忙碌。

  鄭璞自然是先遣人趕去休屠澤,廣邀各個羌胡部落的首領前來宣威城相見,而姜維則是前去挑選繞后襲賀蘭山屯田的西涼鐵騎。

  而在屈吳山的鄧艾,則是又迎來了司馬懿的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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