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魏國腹心之地遭天災,漢吳兩國的反應并不同。
孫權在得悉消息時長舒了一口氣,覺得天意沒有薄于他,于江東爆發內亂時上蒼竟讓魏國四州皆發大水,令他無憂曹叡會興兵來犯。且當即便將留鎮在江北的陸遜調回來,全權負責討亂之事,力爭能早日讓郡縣靖安。
而丞相則是悵然嘆息了一聲。
北伐第十個年頭了,他一直苦苦等候的“待天時有變”,竟在大漢步入休養生息的時候到來,令他難做半分施為。
的確,這個天時來得太不逢時了。
若是能提前幾年爆發,令魏國中原腹心無有馳援雍涼之力,那大漢北伐便是勢如破竹!
于曹真尚在時便可復涼州了!
且尚有余力,如今已然開始慢慢蠶食關中了!
唉,哪怕是晚一兩年也好啊 一兩年后,大漢若竭盡所能亦可籌足十萬將士的半歲征伐之糧,可趁機兵出右扶風奪下一個立足點,為日后還復舊都之戰夯實根基。
但偏偏在此時爆發,對大漢半分裨益都無。
蓋因以魏國各州郡的豐饒,消弭水患帶來的損耗且恢復馳援前線的戰爭底蘊,并不需要多長的時間。
至少,要比大漢積攢入主關中的糧秣快得多!
不過,丞相雖有感慨,但沒有“天意薄于我”的感傷。
怨天尤人更不可取。
乃是傳書給各部,以逆魏在水患之下必然會擔憂漢軍入寇而加強各地的警戒,讓他們減少派遣斥候深入,避免作無謂的斗爭。
自然,早就往鳴沙山長驅而去的姜維與張苞部,沒有及時得到此傳信。
但也無關緊要。
不僅是他們本就沒有與魏軍拼損耗的心思,更因為鄧艾沒有給予兩軍鏖戰的機會。
卻說,作為前驅的張苞部,長驅至鳴沙山后便裹足不前。
魏軍此時已經將大河西岸的屯田搶刈殆盡,且還得到了斥候的示警,督促士卒各司其職做好了守御的準備。
乃是悉數龜縮在戍圍或營寨內,坐等漢軍來攻。
輕裝趕來的張苞,自然不會令士卒徒增傷亡。
在讓士卒分別在魏軍各個戍圍前鼓噪、耀武揚威邀戰無果后,他便將勒兵等候姜維的到來。
沒辦法,大河的天然險要抹殺了騎兵奔襲侵擾的機動性,而魏軍修繕得當的防御工事則是令騎兵無有用武之地。
約莫半個時辰后,姜維督軍趕到。
待聽罷張苞細細講解后,他便帶著百余扈從沿著大河驅馬緩緩,觀看魏軍的守御工事。
并非是以這種“視若無物”的姿態折辱與挑釁魏軍出戰,而是單純的想觀魏軍守御,為日后的戰事作參詳。
入關中,先據隴東(安定郡);而據隴東,則先剪除魏軍在賀蘭山與朔方郡的布局。
終有一日,丞相會讓他傾力來攻此地的。
且先看看也好。
就是看著看著,他便不由凝眉鎖目。
逆魏的防御工事太完善了!
不僅是鳴沙山與屈吳山兩座營寨占盡了依山傍水的優勢,就連沿著河畔而落的數座戍圍,都將地勢優勢發揮到極致,令人無有指摘之處。如他沿著大河走向觀看了約莫一個多時辰,愣是尋不出絲毫破綻抑或疏漏來。注1
亦是說,若日后丞相遣他來攻此地,恐唯有不計士卒死傷將這些戍圍一一拔除了!
因為不用多想,姜維便可知道兩外兩條可供漢軍入河套的進軍路線,如鳴沙山與賀蘭山那段闊口、以及從鹯陰城塞后走水泉沙河取道烏水(清水河)河谷入大河等,逆魏必然也會把守森嚴、守御得當。
此間魏將乃良才也!
心中悄然感慨了一聲,姜維又細細回憶細作打探到的消息。
鄧艾,字士載,義陽人也。
少孤,赤壁之戰前被徙汝南為屯田客、養犢。
及長,好學,然有口吃,不為人所器。每見高山大澤,輒規度指畫軍營處所,時人多笑焉。如此蹉跎十余年,為上計吏,得見時鎮守荊襄的司馬懿。懿奇之,辟之為掾,頗器異,轉為雍涼都督亦將之攜入關中任職。
后涼州易屬,司馬懿以鄧艾有署農之能,乃遣來賀蘭山以南屯田。
是的,姜維早就知道了,魏國如今主賀蘭山以南事務的人并非費曜而是鄧艾。
一個出身卑微,名不經傳且不曾臨陣鏖戰之人。
但他能將防御工事修繕得如此完善,有無臨陣經驗都不會令人輕之。
且曾經作為魏國將率的姜維知道,魏國最不匱乏出身卑微但卻才學優良者。遠的不說,他自身在沒有奔襲千里破鹯陰城塞前,在世人眼里不也只是一個籍籍無名之徒嘛 況且,他與州泰多次并肩作戰,深知其才能,亦知州泰的薦主魏司馬懿有識人之能。而鄧艾同被其器異,自是有過人之處。
“伯約,天色將暮矣。”
就在姜維若有所悟時,張苞策馬近前打斷了他思緒,“依你之見,我軍乃就地尋個宿夜之地,抑或趁夜趕回去更好?”
“先且讓斥候尋個宿夜之地罷。”
略微沉吟,姜維露齒而笑,“我等既然都來,不妨多留兩日。既然逆魏龜縮營寨不出,正好令我軍盡情耀武揚威,讓新募之卒明了敵我優劣,以冀日后勇往直前之銳。”
“嘿,我就知如此!”
對此,張苞似是早有意料,“伯約如子瑾,督兵時凡事皆不忘求裨益。以子瑾謔言稱‘蠅蟲雖小亦乃肉食’,今伯約如是也!哈哈”
言罷,不等姜維作答便大笑轉馬離去。
夜幕低垂,月朗星稀,蟲豸歡鳴。
漢軍的臨時宿夜地乃是媼圍縣,依著廢棄殘敗的城郭抵擋夜里風沙。沒有攜帶軍帳等物的他們,草草取了干糧果腹后,便不分尊卑皆圍著火堆露地而寐、枕戈而眠。
邊地騎兵,千里奔襲、露宿荒野乃是司空見慣之事。
沒有人會抱怨什么。
身為將率的姜維與張苞更艱辛些,分別領了前后夜的宿營職責。
但還暮食才剛過沒多久,掌斥候營的在外圍警戒的胡薄居姿職竟回來了,且還押著一齊肩斷發帶氈帽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