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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3章、彌彰

  武威,漢軍撲擐縣前哨。

  發白的日頭炙烤著大地,黃沙中隱約升騰起熱氣,令入目所及的原野都變得模糊了起來。

  一身戎裝的姜維牽馬在山麓的陰影下,舉目眺望著遠處的地平線,時不時還捋捋馬鬃,安撫戰馬不耐燥熱的情緒。

  雖然細作傳來了逐尸利被屠戮的消息,

  但姜維還是無改用兵鳴沙山的打算。

  是的,他知道,此番動兵很大幾率是徒然無功。

  彼逆魏既然已查悉內部有意圖通漢者且以殘暴手段處理了,自然也會對金秋漢軍來犯有所預料,進而堅壁清野嚴加防范。

  而在休養生息的國策下,丞相示意河西走廊繼續用兵的初衷,乃是意圖磨練新建制的騎兵,并不是步騎并進攻下敵軍戍圍或營寨。

  故而,

  姜維僅是以騎兵趁著秋收在即時進軍,

  看能否破壞逆魏的屯田地罷了。

  且今歲漢軍能動用的騎兵并不多。

  受去歲河西走廊作為逆轉鹯陰城塞被困、戰略先機被搶占的關鍵,費祎為了供應魏延、馬岱以及鄭璞等部兵馬的糧秣,不得已卯糧寅吃的干系,今歲的糧秣依舊處于緊缺的狀況下。

  如趙廣部擴募了兩千騎卒后,乃是轉回了祖厲縣西側的關川河谷駐扎演武,并不參與此番的動兵。而分得一千西涼鐵騎的張特,亦一直在鹯陰城塞內駐扎警戒,堤防逆魏的賀蘭山以及朔方羌胡部落的侵擾。于朝廷沒有發動攻占賀蘭山的戰事之前,他只能在履行職責之外,為姜維等人提供軍情與掩護側翼等策應一二。

  是故,姜維可動用的兵馬,除了徐質的一千西涼鐵騎,尚有張苞的西涼千余與兩千燒當種羌,以及胡薄居姿職督領的兩百余斥候營了。

  騎兵本就不擅攻堅。

  而鳴沙山與屈吳山脈本就南北對望、以大河為紐帶相連,

  這種天然的地利讓逆魏抵敵于門外提供了不少便利——只需沿著河畔修筑些許戍圍、依山勢落下兩個營寨,便可形成一道易守難攻的防線了。

  的確是易守難功。

  漢軍若不驅步卒而往,

  便無法攻破戍圍取得渡口。

  但若以步卒往,

  卻又陷入糧道補給難護的困境。

  無他,

  賀蘭山以南的靈州、丁奚城與富平縣才是魏國的主要屯田地,亦乃重兵囤積之地。

  若知漢軍將步騎數萬而來,他們必然會征發朔方郡的羌胡部落從鳴沙山的北麓而來,長驅至烏鞘嶺以東斷漢軍糧道。

  不管怎么說,在沒有強大國力作為后勤保障之前,于草原大漠之上的爭鋒,游牧部落的機動性委實比漢軍更勝一籌。

  故而,姜維在等候斥候歸來之時,亦在思考著先前附魏雜胡的投誠。

  逐尸利雖被屠戮了,但同樣投誠且麾下有三百余騎的稽塞朵曼還沒有被魏國發覺,只是如今已然不再有音訊傳來。

  或許,乃是被逆魏的雷霆手段威懾住了吧。

  如果能得稽塞朵曼充當內應,對漢軍沖破鳴沙山防線乃大有裨益。

  蓋因不管是姜維還是其他大漢將率都有這樣的自信,只要稽塞朵曼能助漢軍奪得鳴沙山防線的一座軍營,那么,以漢魏雙方兵卒的戰力推斷,瓦解整個防線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

  然而,

  彼乃真心來附乎!

  抑或乃欲詐降,

  誘我軍深入而殲之邪?

  姜維心中無法確鑿。

  遠在漢中郡的丞相亦回書信了。

  但對此事的真偽沒有作定論,而是僅是“我軍未至決戰之時”的寥寥數字,隱晦的提醒河西諸將莫要貪功而將誘發了兩軍的大戰。

  如今已然主冀縣丞相別署事務的鄭璞,倒是有不同的見解。

  他在丞相書信的末尾還添了一筆。

  曰:“北伐以來,逆魏多敗績,必有求小勝而穩軍心之圖。若聞我軍兵進鳴沙山,彼或有貪功之念,亦乃我軍可破敵之機。如何取舍,伯約當自決之。”

  亦是說,鄭璞根本不在乎稽塞朵曼投誠的真偽。

  而是覺得軍出當求利。

  不管彼真心來投抑或假意詐降,姜維都可以自行斟酌尋戰機,區別不過乃“里應外合”或是“將計就計”而已。

  事實上,河西諸將的心思皆與鄭璞如出一轍。

  以張苞為最。

  他在軍議之上,便覺得有雜胡甘愿來投乃戰機所在。

  不管彼是否乃詐降。

  且還直抒己見,請命自己親率本部三千為前驅去迎,而姜維與徐質督兵在后為策應。

  如若雜胡真心歸附,他便可長驅直入與逆魏纏斗,為姜維的后續兵馬贏得攻占鳴沙山防線一個立足點的契機。而若彼乃詐降,他便且戰且退,等候姜維督兵趕來接應歸去,不令將士死傷太眾。

  這樣的建議算是中規中矩吧。

  既不錯失戰機,亦沒有犯了貪功冒進的忌諱。

  只不過,待逐尸利被屠戮的消息傳來后,張苞便有些了急躁。

  他覺得不能再遲疑下去,不然便是坐失戰機了。

  因為魏將鄧艾既然屠戮了麾下雜胡部落,亦是側面證明了逆魏內部不穩因素多矣!

  如已作書投誠的稽塞朵曼。

  若他乃真心求附漢,而漢軍卻見逐尸利被屠戮而無有動作,必然會心生失望,覺得大漢沒有庇護他部落的實力,進而轉為一心為逆魏死力了!諸如其他羌胡部落亦如此,終將屈服于逆魏的屠刀之下,日后與漢軍死戰到底。

  對于張苞的思慮,姜維最初沒有異議。

  但如今卻有了些不同見解。

  他心中倏然有了疑問:張苞與其他將率的心切求戰,是否乃魏國所期待的效果?

  是的,曾為魏軍將率的一員,他知道魏國在軍爭籌劃中,常常為了求勝而不擇手段。若是屠戮兩百余騎卒而達成誘敵深入的戰術,彼等絕不會遲疑半分。

  更莫說這兩百余騎卒乃是只言利益、不知禮儀與忠貞的雜胡部落。

  戮之設謀,在魏國將率的眼中,乃是讓雜胡部落“死得其所”罷了。

  絲毫沒有心有不安之說。

  且逆魏如今,乃是屠戮逐尸利而存稽塞朵曼。

  此舉非但不能令姜維確信彼等來投之誠,反而覺得更類似于欲蓋彌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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