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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9章、已晚

  諸葛恪并不嗜殺。

  今番盡誅已然降伏的敢死兵,乃是事出有因。

  一者,為自身長遠計慮。

  他的招降之言,如寬恕從叛者不死且請赦其家眷等事乃是權宜之策,并沒有征得孫權首肯。若饒了敢死兵不死而令此事泄露,哪怕孫權不罪責,亦會落下擅作主張的口實。早就被定為太子左輔、備受孫權器重的他,

  不想留下日后會被政見不和者攻訐的仕途污點。

  其次,乃是為得麾下士卒之心。

  為了激勵將士死力,在未戰之前他便許下讓山越各部雪仇的諾言。若是食言而肥,恐威信盡失,將士不復愛之。

  況且,誅殺韓綜一人的功勞與全殲叛逃之軍相比,

  自是不同的。

  既可得到廟堂更多的賞賜授予將士,

  又可彰顯自身統御之能、夯實自身日后得以統領大軍作戰的根基,何樂而不為呢?

  最后,

  則是敢死兵盡授首,亦是罪有應得。

  此些士卒以及其家眷先前備受孫權厚待,但卻隨著韓綜叛逃,且頻頻入吳境殺戮百姓、擾亂民生,堪稱惡貫滿盈、人神共憤!

  今盡誅之,實乃順應天命以攘除奸兇也。

  有何不可!

  殺戮殆盡后,諸葛恪乃讓部曲督將韓綜與敢死兵的首級送歸濡須塢請功,自身則是留在山谷中督促將士們修筑防御工事,以防魏國或有別部來襲。

  有備無患嘛。

  依著常理推斷,如今魏國大軍屯在舒縣硤石口,彼逆魏曹叡不可能令韓綜部獨自前來濡須塢......

  自然,在打掃戰場與修筑防御工事時,他順勢讓將士們收攏了敢死兵的尸身就地筑京觀,以彰吳國武功。

  此戰很快便被兩軍知曉。

  孫權得悉了魏國攻打廬江郡為虛、實乃意圖走山道襲濡須塢后,便輕舟趕來回來。

  當即下令將韓綜首級送去逍遙津,

  打算在合肥舊城重筑完畢后懸掛城頭以儆效尤,且勒令各部休整備戰。必不可免,不僅親自作書嘉獎了諸葛恪,還命谷利將自身車駕的青曲蓋送去諸葛恪部,以彰之功與表欣喜之意。

  而曹叡得聞后,滿目惆悵。

  韓綜死了便死了,不足為惜,但他自身的戰略意圖卻是胎死腹中了。

  且還因為推行此籌畫耽誤了不少時間,令蔣濟“可悉數驅大軍往赴合肥新城與賊吳鏖戰”的諫言不復有執行的時機。

  暮冬十二月了,距合肥新城易手約莫四個月的時間了!

  如此長的時間,彼賊吳再怎么無能都已經將守御的部署籌備得當,魏軍即使全軍悉往兵臨城下,也很難奪回城池了。

  留給他的選擇,唯有兩個。

  一者,重拾滿寵之言,以壽春城作為御賊吳的屏障,留騎兵頻頻侵擾而將各部士卒罷歸去休整,待時機成熟再做計議。

  另一,則是全軍返回壽春城下,

  拼著被圍點打援的先機之失與賊吳主力鏖戰。

  以決戰的勝負定論淮南的歸屬。

  至于越過硤石口繼續進軍與夏侯霸部進攻皖城,

  他不再做此念。

  屢屢失利的戰事令他信心喪損,不敢再孤注一擲去賭“石亭之戰”是否會重演。

  當然了,

  他還有另個一選擇。

  那便是傳詔去關中,命雍涼都督司馬懿督領大軍出武關赴江陵城,趁著魏國現今無需防備巴蜀之時,效仿昔日曹丕兩線伐吳,以拼國力損耗的方式讓賊吳不堪重荷、難以為繼,自動放棄合肥新城罷兵歸江東。

  想作這個選擇,很難。

  蓋因魏國已然不是他繼位時的魏國了!

  以現今的國力傾力而赴,若是稍有不慎,將步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戰敗喪損士卒還是輕的,可怕的是先伐逆蜀無果后討賊吳務工,令天下士庶質疑魏國得天命之說,進而因為戰事頻繁的徭役之苦與賦稅之增而人心思異、叛亂烽起,國將不國!

  是的,曹叡也輸不起了。

  且他如今無人可計議。

  滿寵、蔣濟與王基等人不必說,先前與議時便有定論,不會改弦易轍;而孫禮則是期盼他能兵臨壽春.......

  去書歸雒陽更不可取。

  就在數日前,雒陽傳信來報,輔政重臣司空陳群病故了。

  雖然他先前聽取吳質之言對陳群以詔申責,但不可否認在安京畿朝堂這方面,陳群乃眾望所歸。

  蓋因陳群乃荀彧的女婿,是潁川士人這個派系的第三代領袖。

  初,魏武曹操創業,以潁川士人出謀劃策、安撫地方;以譙沛宗族鄉閭統兵,征討不臣、鎮守一方。雖然后來隨著曹魏基業不斷擴大,收攏各州郡人才以用,但潁川士人在雒陽廟堂的話語權仍舊很重。

  如魏文曹丕代漢時,便是陳群推行九品官人制安撫世家的助力。

  今陳群喪,司馬懿督戰在外,雒陽廟堂將以孫資、劉放與崔林等人為首,維穩局勢便是萬幸,還作何讓他們計議戎馬大事的冀望?

  若不,作書問問大將軍之意?

  自作思慮數日而無有絕斷的曹叡,心中悄然泛起此念。

  但很快,他便罷了此意,在數百虎豹騎的護衛下趕回勺陂入淮口尋滿寵:信使來報,江東大軍再度有了大動靜。

  圍困壽春城的陸遜與朱桓部,竟然悉數返回合肥新城了!

  就連駐守成德縣戍守點與東淝水入勺陂口的全琮部,亦轉軍歸逍遙津了!

  此乃江東腹地、荊南或交州復有叛亂起乎?

  抑或者說,是賊吳知我意在攻打濡須塢,故而賊子孫權將大軍盡調遣歸來,意與我魏國大軍在南淝水決戰乎?

  對于江東的驟然解圍、不復有全據淮南之意,曹叡百思弗解,難有定論。

  但滿寵的猜測,則令他恍然。

  “陛下,老臣竊以為,乃彼江東此數年連番大動刀兵,以致士卒疲憊、糧秣庫存難以為繼之故耳。且以時日推算,合肥舊城應已修筑畢,故而彼賊吳有罷兵休整之念,蓄力他日再來犯境也。”

  這個答案令曹叡暗中懊惱不已。

  若是果如滿寵所言,當日他不管采取了滿寵之謀還是蔣濟之言,都有很大的幾率迫使江東主動罷兵了的.......

  如今,卻是晚了。

  蓋因江東已然修繕了防御工事、有城池可依,不可能與魏國在野外決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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