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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7章、取輕

  源于早年的經歷,馬岱從來都沒有擅專之念。

  是故,承載鮮卑拓跋部意圖的軍情絹帛,先轉到了姑臧縣魏延的案幾上,再附上河西諸將的意見,最終轉來了冀縣相府別署。

  但丞相看罷,沒有召集鄭璞、馬謖等僚佐一并計議,便直接附上了“君等自決之”數個小字,將軍報給返了歸去。

  倒不是覺得此事無足輕重。

  而是所謂的“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乃是把控戰略方向,至于臨陣決機與排兵布陣等事,中樞就不應該去干涉前線大將的應變。

  畢竟,戰場之上瞬息萬變,一個小細節都有可能令勝負易主。

  丞相對鮮卑拓跋力微的為人與南匈奴右部的戰力等實際情況并不了解,且亦沒有親臨過居延城池,遠程決策很有可能會疏忽一些客觀因素。

  既然如此,不如將此事的決策權轉給魏延等人罷。

  反正不過是對陣不以謀略著稱的游牧部落而已,以河西諸將率的才學,還不至于令丞相擔憂有失。

  軍報返歸姑臧縣后,魏延盯著“自決之”寥寥數字,久久默然。

  若瞧得仔細了,便會發現他眼眸中盡是新奇。

  北伐以來,他常逞奇謀獻策,但鮮被丞相采用;如今他幾不對戰略指手畫腳了,丞相卻將決策權轉給他了。

  亦令他倏然覺得束手束腳,開始患得患失了起來。

  非是對決策取舍兩難。

  戰與不戰的利弊,他一目了然。

  若戰,可如拓跋力微所言,自此居延澤將再無戰火,令馬岱部得以脫身前來姑臧縣一并對陣逆魏的虎豹騎,彌補漢軍騎兵不足的劣勢。

  所要承擔的風險,則是恐拓跋力微有詐——此舉或是他與劉誥升爰的合謀,意圖利誘馬岱部兵出,然后在野外以兵力優勢將之合圍剿滅!

  若不戰,便是繼續安于現狀,沒什么好說的。

  魏延自身傾向于想信拓跋力微的誠意。

  逆魏如何對待鮮卑拓跋部,以及先前漢軍以通軍市為利讓拓跋部配合姜維行瞞天過海之策,足以令人不疑如今各取所需的提議。

  令魏延難做決策的,乃是逆魏夏侯儒大軍還在圍困著鹯陰城塞呢!

  丞相已然傳令各郡縣駐軍不可擅動,且先扼守城池令黎庶綢繆春耕事宜。但身為前將軍的魏延,已然知道數月后他將成為主將,督兵馬前去救援。

  故而,他也隱有擔憂:定論了居延澤的戰事,不會引發馳援鹯陰城塞不利之事吧?

  因為拓跋力微與漢軍約定的時間,恰好與計劃救援鹯陰的日期大致吻合。

  或許,這才是丞相令他自決之的緣由吧?

  “文偉,依你看來,丞相.......”

  魏延頭也不抬,習慣性的出聲而喚,但卻又言半而止。

  因為署屋內僅他一人在座。

  仲春二月了,費祎數日前趕去張掖郡署理黎庶春耕與軍士屯田等事宜。

  其實他可以不必前往的。

  但如今的張掖太守乃是諸葛喬,左右也無緊要事的他,便有心前去襄助一二。

  先前,諸葛喬接引敦煌張家易幟、張華與張就放下兵權歸成都面君,天子劉禪在朝會之上便讓尚書臺擬詔錄他多年之功,遷為張掖太守。

  沒有知會丞相,亦沒有問過相府。

  用事后天子作與丞相私信之言來說,乃“非是我不知會相父,委實不敢與相父商榷耳!”

  的確,若是天子去信商榷了,以丞相的性情定會出于避嫌之心,隨意尋個緣由將罷了此議。唯有以木已成舟的事實與不可朝令夕改的君無戲言,才能讓丞相不做置喙。不得不說,現今而立之年的天子,雖性情敦厚如故,但對帝王的權衡已頗有心得。

  費祎不在署屋內,而姜維督領騎兵在烏鞘嶺一帶戒備、張苞在令居縣籌備著救援所需的軍輜與糧秣等瑣碎,令魏延倏然發現自身連個問策的人都沒有了。

  不過,也沒什么好問策的。

  在將軍報轉去冀縣之前,河西諸將率皆諫言可戰。

  緣由非是眾人皆斷言拓跋力微不會使詐,乃是姑臧縣這邊急需馬岱部的三千西涼鐵騎來助戰。

  如今的護羌校尉部騎兵,僅剩下了一千六百余騎。

  就連護羌營司馬劉棟,就是先前的燒當羌王注詣,都在十余日前戰死了。

  魏國以百人將充任騎卒的虎豹騎,裝備精良、異常驍勇善戰。其中兩千五百豹騎乃輕騎,人人皆可騎射、晝夜策馬馳騁而不倦。

  隨著秦朗來至河西之后,虎騎(甲騎)屯在夏侯儒大營之側,豹騎則入烏鞘嶺東段接替了被打殘了的關中精騎擔任警戒之責。月余時日后,便探知了漢護羌營司馬劉棟,常有督領四五百騎東出撲擐縣五十里外巡視的軍情。

  秦朗得悉后,乃將豹騎分為兩部深入大漠迂回,在劉棟巡視的必經之地處伏擊。

  是戰,劉棟臨陣被殺,出城的羌騎臨陣折損過半,僅剩百余騎得以生還。

  此戰亦令魏延心有所悟。

  屆時,他若督軍馳援鹯陰城塞,護羌營騎卒是無法牽制逆魏虎豹騎的!

  唯有將馬岱部轉來,以同樣擅于千里奔襲的西涼鐵騎方可勝任。

  自然,趙廣部也可以勝任。

  但如今的他分身乏術。

  魏國郭淮部仍舊在高平城外駐扎,兵鋒直指著祖厲縣,如若將趙廣部轉來河西,恐漢軍需要救援的城池便要再加上祖厲城了。

  在拓跋力微沒有遣人來求共力各取所需之前,魏延乃是打算讓姜維領著護羌營騎卒轉去酒泉郡,將馬岱部換來姑臧。

  哪怕護羌營騎卒太少,無法兼顧酒泉、敦煌兩郡周全,他也顧不得了。

  兩害相權,取其輕。

  這也亦是拓跋力微有書信來后,河西諸將率皆言可戰的緣由。

  為了沖破逆魏以虎豹騎封鎖的烏鞘嶺、前去救援鹯陰城塞的戰略意圖,姑且選擇信任鮮卑拓跋部的誠意吧。

  世上本就沒有萬全之策。

  國力不如人、兵力敵眾我懸,居劣勢中唯有弄險求以小博大了。

  獨自枯坐許久的魏延,有些不耐煩的推開案牘,提筆給馬岱回復,“可戰。將軍若有所需,遣人來知會,我盡可能調度策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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