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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2章、錯過

  孫家與陸氏的相愛相殺,從孫堅時期便開始了。

  孫堅為長沙太守時,陸康從子時任豫章郡宜春長,為賊所攻,故遣使求救。

  兩地本互不統籌,但孫堅不顧未得詔令越界攻討將獲罪的律法,欣然領兵往救之,有恩與陸氏。然而孫策后卻受袁術所遣,攻陸康于廬江,令陸家宗族死傷過半。

  至孫權統事后,便一直想著彌合雙方的關系。

  指望著能獲得俊才輩出的陸氏、已然隱隱成為江東世家豪族領袖的陸遜竭誠效力。

  但血仇哪有那么容易冰釋?

  即使孫權以孫策之女妻陸遜,授予吳國最高軍職,但兩家隔閡依舊。

  如今,孫權聲稱要將年齒剛過及冠不久的陸宏轉職為廬江太守,便是隱晦告訴陸遜,他誠意滿滿想化解兩家不愉快的過往——孫策昔日奪走陸家的,他將盡數歸還,且日后陸家如若愿意竭誠與孫氏榮辱與共,他還會給以更多!

  “朕心意已決,伯言不必作推辭之言。”

  孫權離案步前,執起陸遜之手撫其背,輕聲謂之,“且朕亦有意,若淮右盡為我江東所有,朕便畫郡縣與朱休穆屯兵駐守,別遣全子璜督軍向青徐。”

  呃.......

  如此承諾,乃是孫權在聲稱絕不會罔顧吳郡四姓的付出、必然會嘉獎他們的效力。打下淮右便讓他們四姓冠冕揚州,且還提前預分青徐利益的意思。

  算是效仿了大漢對待豪族以利驅之的辦法。

  只不過,大漢乃是以絲路貿易驅使,而孫權則是將原先淮泗士人享有的畫郡縣養兵之權,授予了江東豪族。

  這樣的做法,十分危險。

  在孫策亡故后,他便與諸多豪族做過妥協,現今再度助長他們的權柄,恐日后數家一聯合便可將吳國變個姓氏!

  但此情此景之下孫權無有他法,唯獨飲鴆止渴可選。

  鄭璞籌畫設謀也好,陸遜裨補也罷,莫看二人皆慷慨作言,聲稱淮右必可破之,但待事到臨頭呢?孰人膽敢斷定,督兵馬的各大豪族在臨戰時,是否會再度生出保持實力、以免家族底蘊損傷的心思呢?

  畢竟,如今吳國絕大部分兵權,都掌握在他們的手中。

  以往的創業元勛、寄寓的淮泗士人已然凋零殆盡矣!

  待到他也辭世時,日后吳國的政權亦難免會落入江東世家豪族的指掌中。

  不除江東眾人偏安一隅之心,孫氏國祚難長久!

  與其如此,還不如現今便“將欲取之必先與之”,傾江東之力奮爭一次,令那些豪族將目光放在中原膏腴之地,激起他們開疆辟土之心。

  且爭朝夕罷,至于日后如何收回權柄,便由子孫為之。

  此身已老,不復有念。

  多智如陸遜,甫一聽罷,便知道其中意義所在。

  是故后退一步,恭敬行禮而拜,“臣,代已故從叔,謝陛下恩寵!陛下恩寵我陸氏如斯,臣若不死力報之,安有面目茍活于世邪!”

  “卿言過矣!過矣!”

  孫權連忙扶起陸遜,縱聲大笑,“朕有伯言竭誠,何愁大事不成也!哈哈哈”

  荊南,南郡公安,吳大將軍駐軍處。

  從建業歸來的鄭璞,被諸葛瑾引入私宅獨宴之。

  只不過,同樣是二人私宴,對比起建業偏殿內的君臣玩弄機鋒、連空氣都彌漫著權利蠅營狗茍的腐臭味道,此地的小宴令人倍感溫馨。

  諸葛瑾如同傳聞般有一張狹長的臉,胡須淡淡,在外督軍多年卻無有絲毫行伍之氣,反而是類似慈眉目善、書卷味異常重的儒者,頗有長者之風。

  設下的宴席亦很淡雅,一肉羹、一魚膾、一鹽菜、一醬湯以及酒水而已。

  既無絲竹弄耳,亦無婢仆在側伺候。若不是案幾兩側皆燃著昂貴的龍涎香,鄭璞還恍惚以為乃是在與丞相坐宴呢!

  話談的內容,亦不關軍國大事。

  幾乎都是諸葛瑾在問,而鄭璞在答。

  譬如丞相的身體狀況與飲食多寡,諸葛喬現今在忙碌些什么,在苦寒與風沙遍布的河西走廊可還習慣,以及二人的家眷狀況等。席間還請鄭璞錄了一份《千字文》與他,且聲稱他自身也備了些物品,托付鄭璞帶回成都與諸葛瞻與諸葛攀兩小兒。

  臨罷宴時,方飽含深意的囑咐了句。

  “鄭君才學不缺,但須知剛而易折之理,莫逞一時口舌之快,而為自身惹來無必要的糾纏。今上大將軍不在駐軍地,且鄭君出使時日已久,想必亦思歸心切,我便不久留君了。嗯,我現囑一小校領兵送君過巫縣。”

  竟連是夜都不留宿。

  而鄭璞聽罷,倒沒有被輕視了的憤慨,反而是很感激的躬身作禮辭別,“璞受教,多謝葛君周全之心。”

  對,諸葛瑾乃是擔心夜長夢多。

  蓋因江東在荊州的駐軍,大多都是昔日參與夷陵之戰而留駐的。

  鄭璞那日在建業宴席上怒斥江東背盟,亦相當于此地駐軍各個將率都鄙夷為“無恥之徒”了。

  軍中男兒多鄙夫。

  一些位居將軍職之人,或許還能以“不壞兩國同盟”之由克制住忿怒,但諸如校尉或軍司馬之流,便不會那么克制。

  再佐之江東的軍制很混亂,私兵部曲太多,聽命于家君而非尊上。

  若是鄭璞在南郡公安逗留久了,未必不會被那些人私下串聯,提前伏兵夷道抑或西陵(夷陵)等歸蜀必經關口處劫殺。

  反正武陵郡自從被江東所得后,無論漢家士庶還是五溪蠻等都一直都叛亂不休。

  佯作落草為寇的敗軍抑或是不服王化的武陵蠻部落前去截殺了,亦不會擔憂事后被追查出來。

  是故,諸葛瑾匆忙遣他歸去,乃是一片好心。

  心思通竅如鄭璞,焉能不知其中道理?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的匆匆離去不單單是免去了沒必要的麻煩。

  就在他舟船過了西陵峽之時,有一年齒約莫三旬之人沿岸看著遠去的舟船,以劍鞘末端狠狠杵地,跺足恨聲,“彼鄭子瑾何汲汲求歸邪?我一路兼道而行,竟還是追之不及!”

  他姓沈,吳郡人,并非是前來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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