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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6章、厚顏

  不知是繁衍在生計艱辛的河西之人對生死很淡然,還是知道漢軍不曾有戮俘之舉,這些被俘虜的河西士卒顯得很安分。

  哪怕漢軍為了更容易看押,昨日故意餓了他們一夜,今日亦是一人僅一麥餅的配備,他們都無有相互爭搶抑或面有憤憤之色。

  “異磬,近來些。”

  駐足默默看了少許的鄭璞,手往后方招了招,以頤往前努,“此柵關押的俘虜,可曾問乃是何地之人否?”

  異磬,乃李球的表字。

  昔日庲降都督李恢過世后,丞相嘉建寧李家忠節,不僅顯榮李遺,尚且表請隨軍北伐的李球為楊武校尉、授兵一校,遣入王平麾下當值。

  故而,今也隨來了此地。

  鄭璞入王平軍營,自然是尋了他隨行在左右。

  身落一步的李球如今已過了弱冠之年,身長七尺有余,也蓄起了短髭,顯得英氣勃勃,聞鄭璞問便跨步近前,朗聲應道,“回護軍,昨日問過了。此柵關押的俘虜來自張掖郡,乃逆魏太守倉慈到任后所募的屯田兵。”

  魏張掖太守倉慈?

  難怪了!

  當即,鄭璞面露恍然。

  因為他已然巡遍了所有關押俘虜的柵營,唯獨此處關押的百余人,隱隱有行伍痕跡。且人人目光略帶桀驁,與其他俘虜的麻木不仁形成鮮明對比。

  而身側的李球見鄭璞半晌沒有敘話,心里便會錯了意,仗著熟稔還多說了句,“護軍是察覺了不妥乎?此些俘虜委實張掖郡人,軍中文吏已尋其他俘虜數番證實無誤了。”

  “呵呵”

  聞言,鄭璞囅然而笑,心中亦一動,便說道,“我非是在疑異磬之言。嗯,異磬從軍多年了,且思之,我為何獨問此些俘虜來源?”

  此話甫一落下,李球欣然而笑。

  蓋因昔年討南中之叛時,他被從父李恢遣與傅僉為伴一同在牂牁郡映山豁戍圍內,鄭璞便常常如此考校他們學識。

  時隔多年,再度重溫,他心中自是欣喜。

  “諾!”

  他恭敬的拱手而禮,“護軍,還請容我思緒少時。”

  “好,不急。”

  鄭璞亦不催促,負手于背繼續緩緩而行。

  而這時,恰好費祎正面色不善的從關押豪右及羌胡部落首領的別營大步而出。

  性情寬仁如費文偉,竟也有喜怒形于色之時邪?

  鄭璞見了,心中嘖嘖稱奇。

  乃大步趨前迎去,率先開口發問,“文偉兄,何事如此?”

  “唉,莫提了。”

  不料,費祎長嘆一聲,語氣略帶惱怒的答非所問,“如子瑾言,此些厚顏無恥之徒,皆可強徙去漢中落戶!若膽敢有異言,皆罰為徒隸!”

  竟有戾氣矣!

  不由,鄭璞心中隱隱有些好笑,也詫異更甚。

  不必說,費祎方才去晤那些豪右與羌胡部落首領必然大失所望,亦便覺得自身想效仿丞相安撫南中之故事行不通。但就是不知,那些人有何行舉或言辭,竟令費祎動怒,斥為“厚顏無恥之徒”?

  鄭璞沒有再問。

  而是目顧隨費祎之后的王平,頭微抬眉毛微揚,眸露詢問之意。

  但王平亦不做聲,僅咧了咧嘴,擠出一絲無奈。

  似是有所覺,費祎輕舒一口濁氣,平復情緒罷,才對鄭璞露齒而笑,且向前伸手虛引,“令子瑾見笑了。子瑾,時候不早,你我歸去聚將議事吧。”

  “好,文偉兄請。”

  鄭璞輕頷首,示意身后李球繼續隨來,才拔步而行。

  且行,且言。

  在費祎沿路敘述中,鄭璞終于知道了他為何動怒。

  卻說,方才費祎去別營,隨行的軍中文吏通報身份后,那些豪右與羌胡部落首領為了茍活,便開始大肆訴屈,撇清響應賈栩兵出之責。

  如曰:

  “我等將家中僮客而來,皆乃逆魏賈賊所迫耳,實無謀逆之心。”

  “君不知,河西之民,受魏所苛,延頸舉踵,思為大漢臣妾,惟恐兵來之遲耳!”

  “昔伊尹去夏入商,陳平委楚歸漢,書功竹帛,遺名后世,世主不謂之背誕者,以為知天命也!今我等得棄暗投明之時,乃幸事也!”

  “久聞費長史宅心仁厚、德高望重,必可明察我等屈苦,還請不吝為我等上表朝廷,以彰清明!”

  顛倒是非之言,阿諛奉承之辭,他們幾乎將自身將兵來戰說成了“簞食壺漿迎王師”。

  對此,基于安撫之心的費祎,強忍著不耐隨口敷衍了幾句。

  但卻不想,此些豪右與羌胡首領見狀,以為費祎乃是信了他們所言,竟明目張膽的誘之以利,聲稱費祎若是能為他們請言、令大漢朝廷不追究兵出附魏之責,那么,他們返回鄉梓后,不僅會出資財牛羊為漢軍壯聲勢,且還會私下對費祎厚禮備上。

  有人稱以多少多少牛羊馬匹作謝。

  有人以田畝牧場贈之,且還十分細心的將佃戶亦附上了。

  最可笑的,乃是有人竟聲稱自家有商隊常年行走西域,信誓旦旦的稱日后定會求購來數位絕色胡姬給費祎奉上,如今且先贈十余美姬聊表心意。

  云云。

  荒誕如此,費祎那還能待得下去?

  當即面帶怒容,拂袖而去。

  鄭璞聽罷,亦然大笑不已,還做謔言,“我嘗聞,前漢武帝通西域,西駐將士皆以擁胡姬作彰漢家之威。今豪右欲贈胡姬與兄,兄何不效前漢故事納之?”

  此言方落,同去與軍議的王平、李球皆駐足,側身埋首,以手覆鼻唇,兩肩激烈抖動。

  費祎自是一時氣結。

  旋即,不知想到了什么,便捋胡斜眼而瞥,“子瑾之言,不無道理。似是聽聞子瑾今年至而立而膝下僅一女,若不,待我軍入河西后,我親自為子瑾求數胡姬,以彰我漢家之威?”

  鄭璞笑聲倏然而止。

  旋即,拱手告罪,“乃我輕佻,還請兄莫怪。嗯,各部將率應已聚全,我等莫做閑談讓其久候罷。”

  言罷便大步而行。

  “呵”

  費祎輕笑一聲,亦疾步而前。

  正如鄭璞所言,與戰的各部將率皆已在中軍帳內。

  因大軍僅休整一日,翌日便要進發武威郡,而今軍議乃是定論哪一部歸去魏延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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