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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0章、后者

  七月末了。

  南中的氣候,卻是依舊悶熱不已。

  然南中土人蠻夷們,卻是對烈日炙烤,感恩戴德。

  稻谷生性喜熱,正好可翻整田畝,播種今歲第二季的果腹之糧了。

  丞相在滇池縣的駐軍之處,恰好是滇池大澤畔,于中軍大帳而出,無需眺目而顧,便有無數土人蠻夷躬身田畝中的景象。

  微風攜著大澤的微潤氣息徐來,讓埋首案牘許久的丞相,不由神情一震,投目而顧。

  但見一望無垠的大澤,鋪展于天與地之間,層層漣漪隨風暈開,蕩漾著人們的心情。

  漁船點點,來回穿織,偶爾還會隱隱傳來,漁夫那渾厚且悠揚號子。

  恰是“船在碧波漂,人在畫中游”。

  喚不出名兒的鳥雀,亦不甘寂寞。

  振翼擊空,扶風翱翔,幾星灰白點,于水澤上方劃出優雅的軌跡,追逐著天際線外的白云朵朵。

  此情此景,如詩如畫,寧靜且悠遠。

  丞相諸葛亮駐足之際,亦眉目舒展,屢屢捋胡,眸深且邃。

  昔日班彪上書光武帝之言,“漢秉威信,總率萬國,日月所照,皆為臣妾”,奮人心志,猶在耳!昔日宣帝題“定胡碑”之辭,“凡日月所照,皆為漢土,江河所至,皆為漢臣”,威加四海,安敢忘卻!

  我泱泱大漢四百年,大好山河,焉能讓亂臣賊子所覆!

  時局雖艱,復興雖難,又能如何!

  今南中已定,便是北伐之始!

  克復中原,攘除奸兇,光復漢室,我輩當竭誠效命,涸盡其力也!

  呼...........

  長舒一口氣,將胸襟激昂盡數釋放。

  隨即,丞相又籠手于前,悄然按住了腹部,眉目半闔。

  事務繁瑣,廢寢忘食亦太多,讓先前的胃氣不平食欲不振,已然轉為偶爾會隱隱作疼。

  亦曾尋過太醫令,被告誡須靜養。

  然,受先帝托孤之重,安能不夙夜圖報邪?

  況且,先帝尚稱“人五十不稱夭”,人生不過短短數十載也!

  今,白發已生,此身已老,年齒已癡長四十有余,又何需惜命蹉跎歲月,而不圖報知遇之恩邪?!

  但求只爭朝夕耳!

  有生之年,率軍北伐,若能奪回關中,讓大漢得以歸還舊都,我雖身亡亦可瞑目矣!

  奮發余烈之事,驅逐奸兇,讓大漢再上演“凡日月所照,皆為漢土,江河所至,皆為漢臣”故事,乃是后來者之為矣。

  但愿我于九幽之下,候得大漢已興的祭文,莫要太久。

  思至此,丞相諸葛亮不由微側頭,以余光微瞥,目視著隨行身后的霍弋及趙廣二人。

  此二人,皆功勛忠烈之后,亦是他日肩扛大漢,克復中原旗幟的人選之一。

  我亡故之時,他們也應步入壯年了。

  我若能奪回關中之地,他們亦應能克復中原各地。

  還有子瑾,其才更佳........

  心念兜了一圈,丞相的思緒,又歸道了原點。

  然而,此次他并沒有再度蹙眉,為鄭璞如何用而舉棋不定。

  乃是嘴角含笑,對霍弋及趙廣輕輕言之,“你二人,先歸去約束部曲收拾行囊,且去軍需處領兩月糧秣,靜候軍令下達。”

  嗯,霍弋及趙廣二人,源于父輩的遺饋,自募部曲之事早就完畢。

  霍家乃南郡枝江大族。

  昔日天下紛擾之際,荊州宗賊作亂者眾。

  霍峻之兄霍篤,乃合家中扈從及攬鄉閭數百人,率兵歸荊州牧劉表。

  后,霍篤天不假年,劉表乃令霍峻攝其眾。

  表病卒,其子不成器,霍峻乃率眾歸先帝劉備,被封為中郎將,領部曲如故。

  隨征入蜀,霍峻功勞卓著,深受先帝器重,特畫地分出梓潼郡,拜為太守。

  未幾,病故,子霍弋尚年幼。

  先帝劉備素來仁義,無有奪將率部曲之事。

  是故,乃將霍弋養于府上時,亦將霍家的部曲暫隨入禁內宿衛,以待霍弋日后年長任事時,再歸授之。

  今,霍弋被授武職,外出募兵,先前亡父所遺部曲,天子劉禪亦盡數賜歸還。

  因而,霍弋僅在朱提郡自募了百余人,便有了五百部曲。

  趙廣的情況,大抵類同。

  其父征南將軍趙云,隨先帝輾轉南北,不避艱辛,被倚為股肱,所掌兵權頗重。

  今,舐犢之情下,亦將自身部分部曲及百戰余生的老卒,轉給少子趙廣,以冀他能早日任事健長。

  是故,趙廣的部曲,雖僅三百人。

  然卻精銳異常,哪怕對陣擁兵五百的霍弋,亦膽敢聲稱不敗。

  難得的是,此二子皆咸有父風。

  霍弋生性慷慨,斷事公允;而趙廣厚德不爭,常晦己而彰他人之美,皆能得人死力。假以時日,必為朝廷棟梁也!

  “諾!弋告退。”

  “諾!廣告退。”

  霍趙二人不敢多問,聞言連忙拱手而拜,先緩緩退數步,方轉身離去。

  ........................................................

  仲秋八月。

  牂牁郡,夜郎縣。

  奔流東去南轉交州郁林郡的北盤江,從城西蜿蜒而過,此時被人們稱之為“遯水”。

  青青綠綠的秧苗,已然被點綴在,依著河畔而開辟的田畝中,以及山巒矮丘處新開辟的梯田內。

  土人蠻夷們,忙了一個多月,終于可松了口氣。

  而鄭璞,亦然得了數日閑暇。

  自從句町縣的反旗被拔去后,陳式率軍護遷徙的獠人部落歸成都,而馬忠亦給受自身節制的僚佐,悉數委派了事務。

  鄭璞與有私兵部曲的柳隱,被馬忠委派來夜郎縣。

  以督促農耕及開辟梯田的名義,監視及遏制故夜郎王室竹姓的私下小動作。

  如趁人心動亂之際,傾吞田畝、招攬佃戶隱匿人口等。

  不過馬忠有些多慮了。

  夜郎竹姓,對從四大姓的覆滅,心中大為恐懼。

  不但安分守己、不敢從中牟利,竟還以助軍的名義,獻出了不少糧秣資財給于官府,聲稱自家對朝廷的忠貞之節。

  但求鄭璞等人莫要尋個事由,將夜郎竹姓也變成后人的回憶。

  對此,鄭璞自然是卻之不恭。

  用這些糧秣資財,招攬當地土人蠻夷開辟梯田,讓夜郎士庶皆歡顏。

  今得了閑暇,便攜了扈從及傅僉鄭仇等人,前來河畔野餐,權當是緩解數月征伐的戾氣。

  尤其是,他近日心情很不好。

  來南中將近一年的時間,他終于收到家書了。

  倒不是南中商路開通,或什邡桑園的家人,尋到可托付的軍中信使了。

  乃是出家資自募部曲的柳隱,為了讓部曲士氣高昂,前些時日去了封書信,讓家中援些資財來,授于私兵,以收人心。

  柳家乃蜀中豪族,扈從執刀者眾,護衛商隊運資財來牂牁并無困難。

  因而,他們在念及鄭璞和柳隱性情相契,便通知了留在成都小宅的扈從鄭乙,讓他歸去什邡桑園問及,可否有書信轉去否?

  什邡桑園那邊,自是大喜過望。

  竟遣了鄭乙,隨行于柳家商隊行伍中,前來南中尋鄭璞。

  所攜之物,除去各位親友的書信外,還有為鄭璞新作的衣裳鞋履等。生母盧氏恐鄭璞于軍中伙食不好,竟還讓鄭乙攜來了幾塊鹿、豕臘肉。

  易經·噬嗑篇記載:“晞于陽而煬于火,曰臘肉。”

  臘肉,蜀中有些資財的人家,都會備下一些。

  只是鄭乙所攜來的,數量頗多,幾乎是什邡桑園一年所需了。

  唉,兒行千里母擔憂。

  亦讓鄭璞心中,開始期待著歸去蜀地之期。

  南中叛亂已消弭,農耕亦已畢,我應也要被調歸成都了吧?

  心中如此作想,卻遲遲未見調令來。哪怕,駐軍于滇池縣的丞相諸葛亮,數日前已經率軍歸去成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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