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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4章、子龍

  京師成都,勛貴子弟眾,多有好事者。

  陳祗不請自赴宴卻被鄭璞折辱而歸之事,一二日之內,便成了滿城的茶余飯后。

  尤其是,龐宏在罷宴后,還抄錄了陋室銘歸來示人。

  嗯,倒不是他想邀好于鄭璞,乃他是龐德公的從孫。駢文既然盛贊了家中長者,他豈能不心喜以示人之理?

  是故,鄭璞的名聲,再次褒貶不一。

  有夸贊其文采者;亦有貶其性情者,如直性狹中、無容人之量等。

  對此,鄭璞無動于衷,一并摒之。

  為人者,堅守本心即可,是非臧否,隨他人說便是!

  捫心自問,兀那陳祗咄咄逼人,他何須委曲求全,而吝嗇針鋒相對邪?

  孔子尚且曰“以直報怨,以德報德”,他非圣人,何來唾面自干的覺悟?

  得罪了陳祗,那便得罪了!金銀財帛,尚有安貧樂道者不屑,生而為人,又如何能讓眾人皆心生歡喜?

  且他此番宴請,目的已然。

  句扶與柳隱二人一見如故,罷席之后,竟還私下約定了同游之樂。至于張表等人,亦盡歡而歸,情誼再增。

  有數位性傾相契、志同道合者為友朋,人生便足以!

  無須蠅營狗茍為那仕途之上那點齷齪,垂眉折腰而不得開心顏。

  不過,鄭璞雖是如此作想,煩惱卻是不斷。

  拜此事被嚼舌者紛紛揚揚所賜,他新宅所在亦被人所知,竟有許多士人不期來訪。

  真心慕才學者有之。

  企圖坐論而邀名者亦有之。

  不堪其擾之下,鄭璞索性歸去了秦府。

  權當是署公之前,給秦宓撫琴讀書作伴,盡些后輩子侄的孝心了。

  自然,免不了被長者以“剛而易折”戒之等等。

  然而,他不知的是,此事直接影響了丞相諸葛亮對他的看法,以及日后職責的安排。

  卻說數日前,丞相諸葛亮與鄭璞坐論至半夜,雖盛贊其“假以時日,或可與法孝直比肩”之言,但對其提出來的“推恩”之策,并沒當即付之以行。

  老子曰:“治大國者,若烹小鮮。”

  毛詩故訓傳亦有曰:“烹魚煩則碎,治民煩則散,知烹魚則知治民。”

  諸葛亮雖推行“威之以法”,但值此閉關息民之際,亦無大刀闊斧推行之心,免導致失之毫厘,謬之千里之事。

  是故,他近日頻頻召尚書陳震、相府長史向朗、參軍馬謖以及蔣琬等人來晝夜商討。

  至于接替原先病故相府長史王連,代行一部分相府政務的參軍張裔,雖頗被丞相見重,確是因他為蜀郡成都人而不在召喚之列。畢竟讓一益州士人,來討論如何揮動砍向益州豪族的刀,終是強人所難。

  數日商討,集思廣益,丞相諸葛亮心中大致有了定論。

  授官職自募部曲,先在元從、荊襄兩系子侄中推行,看效果如何再做其他考慮。

  至于尋豪族支系不法、以罪徙漢中郡之事,得待討南中之叛歸來、宣朝廷“叛者必誅”的兵威之后,才能圖之。

  因而,諸葛亮很鮮見的,白晝罷公歸家而去。

  嗯,為了設宴請征南將軍趙云。

  之所以如此鄭重,自然是有緣由的。

  其一,乃趙云當得起。

  如今蜀漢資歷最高、威名最盛以及德行最隆的元從老將,非他莫屬!

  且他一直駐守在成都,從戍守京師的職權以及見信程度,稱為軍中第一人亦不為過。

  另一緣由,則是此事需要趙云參謀。

  今天子劉禪即位的建興元年,趙云便任職中護軍。職權為掌禁軍、總統諸將,主持選拔武官、監督管制諸武將。現今雖遷為征南將軍了,但許多職權依舊在握。想擢拔荊襄、元從兩系子侄授予軍職,趙云乃是最佳的咨詢人選。

  丞相的宅邸,并非在成都城內,而是城北外依著走馬河而筑。

  說是府邸,不如稱之為莊園更恰當。

  因為當年先主劉備定蜀時,本想將成都中屋舍及城外園地桑田分賜諸將,被趙云以“歸田宅,安民心”為由諫回,改授諸功臣其他土地起宅邸。

  諸葛亮本清雅曠達,崇尚淡泊明志以修身,是故所選之地,便依水眺山而居。

  后陸續被賞賜周邊田畝,形成了于田畝阡陌縱橫中見桑園、桑園之內見府檐的格局。

  一路沿著籬落疏疏而入,只見桑木蘢蔥,花草熌灼。走馬河猶如一條泛著銀絲的綢帶,曲折瀉于石隙之下,俯而視之猶如清河瀉雪。再進數步,漸向北邊,平坦寬豁,斑駁青石為欄,一排宅廬隱于花木樹杪之間。恰是出則治國天下,入則修身養性。

  應邀而來的趙云,緩緩驅馬而入。

  身長八尺、姿顏雄偉的他,并沒有因年邁而暮氣。

  反而,那斜飛的英挺劍眉,棱角分明的輪廓上如點漆雙眸,偶爾還會泛起,那股孑然縱橫敵陣的舍我其誰。

  唯獨可惜,歲月奔流不舍晝夜,盡染須發寒霜生。

  昔日從先主劉備微末時便追隨的人,登鋒履刃輾轉大漢各地,如今唯他獨存。

  回首而顧,已無故人音容,此中滋味唯天地可共矣!

  唉......

  終究,他也老了。

  緩緩耷拉下眼皮,星目半闔,趙云忽然不想去看那冬去春來又綠意蔥蘢的草木。

  轉而,將心思放在丞相邀宴的緣由上。

  朝廷詔令門蔭,擢拔功勛后輩子侄為將率?

  各家出資自募部曲?

  這種做法,有些類似東吳那邊的部曲私有制。

  弊端很明顯,父死子繼,其部曲只知將主而不顧朝廷,未來指不定還會引發動亂。然而,對于如今大漢而言,卻能將舉國財力物力盡用于兵事,為克復中原打下根基。

  此乃幸事乎?

  抑或,飲鴆止渴乎?

  隨著馬背顛簸的趙云,心情亦在起伏不定。

  待到了宅前,被扈從引入廳堂,見丞相與馬謖早在席間。

  趙云正要上前見禮,卻聽見丞相一聲悵然嘆息:“唉,我斷言此子若歷任多方,其籌畫他日或能與法孝直比肩。卻不想,秉性及行事,亦能比肩邪!”

  大漢何人,竟能與法孝直比肩?!

  頓時,趙云眸露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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