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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6章、鵲起

  人間至美四月天。

  在綠意旖旎的原野上,不急不躁的微風拂面,讓人心中感受到一種愉悅的震顫。

  進發成都的鄭璞一行,只有五人與一輛逼仄的鹿車。

  長途跋涉,之所以僅帶三個護衛,是因為蜀科執法嚴峻,如今的蜀中說是路不拾遺有些夸張,但賊寇絕跡卻是沒錯的。

  而鹿車,則是專為小鄭嫣準備的。

  若不是她年紀太小,無法步行,鄭璞甚至打算徒步前去成都。

  倒不是他清簡樸素,而是自從漢中之戰后,曹魏就遏制住了河曲馬流入巴蜀的商路,也讓蜀中馬匹奇缺無比。

  唯一成建制的騎兵,還是當年斄鄉侯馬超帶進蜀中的西涼鐵騎。

  只是軍中戰馬歷來閹割,昔日馬超帶著數千騎耀武揚威成都城下,讓城內震怖、劉璋稽首而降的精銳之師,如今只剩下千余老邁戰馬。高大雄壯的河曲馬,已經成為了天子及公卿才有資格用的儀仗。

  世家豪強們想駕車出行,不想累壞耕牛的話,只能選擇滇馬。

  就是俗稱為“滇池駒”的南中矮腳馬。

  自漢武帝時期開始,大漢王朝就開通了從成都出發至身毒的貿易商路,“茶馬古道”。

  而身軀矮小、爬山越嶺如履平地的滇馬,就是商隊必不可缺的馱挽、騎乘役畜。亦讓不少巴蜀商隊青睞相加,爭相從南中引入。

  鄭璞母家的商隊,就有五六匹滇馬。

  但那是春耕結束后,商隊往來道路崎嶇汶山郡的逐利倚仗,不應耗費在出游的路途上。

  尤其是,有了鹿車代步,鄭璞一行的趕路也猶如龜速。

  小鄭嫣的年齒太小了,吃不了餐風飲露的苦,也受不了車馬的顛簸。

  哎,誰讓他被自家幼妹給詐了呢?

  鄭璞無奈之下,索性將此次前往成都,當成了真正的游山玩水。

  沿途遇水則停、逢丘則停,和隨從們垂釣弄野餐賞景;或即興橫笛吹一曲高山流水;隨便督促下幼妹的學業,玩得不亦樂乎。

  他是玩得開心了,但秦宓卻是有些等得煩躁了。

  緣由是也不知道誰傳出來的消息,說鄭璞將來秦府拜訪,讓成都城內一些士子屢屢登門來詢問到期。

  是的,鄭璞這個名字,這幾日忽然在成都鵲起。

  因為丞相諸葛亮的一句稱贊:“此子未及弱冠,竟已有如此敏思,實乃巴蜀俊才也!”

  評價,不得不說很高。

  至于諸葛亮是如何得知鄭璞之名的,那得從那名怪異士人說起。

  那名士人,是巴西郡充國人,譙周譙允南注1。

  因研精六經、善書札和通曉天文,而被丞相諸葛亮征辟為勸學從事注2。

  只是他辭家來成都上任前,還特地轉去廣漢郡拜訪了太守,交情頗好的同縣人姚伷。

  亦從姚伷口中得知,年僅十九的鄭璞竟然做出了新字書千字文,且能以寓教于樂的方式,來給稚童啟蒙。

  本是儒人的譙周,見獵心喜下,便有了混跡稚童堆里聽鄭璞講學的事情。

  聽罷歸來,與太守姚伷暢抒敘話時,還仗著關系熟稔,捉掐打趣來了一句,“我觀鄭家子講學,融貫古今,典故張口即來,非一郡之才也!府君不明察舉才于州府,反而貿然征辟,今被婉拒,豈不徒增笑談邪?”

  言辭尖銳,擠兌得姚伷氣急。

  一陣胡須亂顫后,才搖頭苦笑連連。

  亦有了親自執筆手書舉才,讓譙周帶去成都代呈州牧府。

  譙周腳程迅速,到了成都時,被丞相諸葛亮親自接見,一番授職嘉勵的流程走完,便呈上太守姚伷的手書以及抄錄的千字文。

  然后拱手躬身做禮,語氣很誠懇的拜辭,“周本山野之人,才疏學淺,得丞相不棄,授于州勸學之職。本應竭誠所有,盡綿薄之力。然,周近日游廣漢,得聞什邡鄭家子做新字書授學,心奇,往顧之。聽講數日,周愧所學不如。若此子遺于山野,而周厚顏登堂授學,恐為他人所笑耳!”

  此話剛落,州牧府內左右侍從,皆面面相顧。

  就連丞相諸葛亮聽完,都大為驚奇,眼中興趣大增。

  無他,因譙周父祖皆是蜀地大儒,家學淵博;他自幼又勤奮好學,飽讀經書,如今已是公認的儒者。

  僅以才學論,蜀地弱冠者,無人敢專美于前。

  然而,這樣的人,竟然拋出有人比自己更適合當勸學從事,不敢接受官職的言論。

  且,看他嚴辭正色,不似謙虛作偽。

  不由讓人驚詫不已。

  正襟危坐于案幾前的諸葛亮,垂眉略作思考,便抬手安撫道,“允南莫作辭言,且先入坐。待我看完姚子緒書信及新字書后,再做商議。”

  隨之,接過小吏呈上的書信看讀。

  先看的,是姚伷的書信。

  書信不長,只用寥寥數言贊鄭璞的才學,更多筆墨則是用在對鄭璞出身、品性以及鄭家淵源的闡述。

  看到鄭璞年僅十九時,諸葛亮的目光微凝。

  而看到鄭璞生父是鄭度時,諸葛亮的長眉,便微不可見的挑動了下。

  待將千字文展開于案前,大略觀過,然后又細細品咂一番后,更是陷入了沉默。

  以他的才學,無須他人講解,就可對字書里涉及的典故一目了然。

  也正是如此,讓他心中更加詫異。

  將一千個不同的字,編纂為對仗工整、行文流暢和辭藻華麗的字書已是不易!

  但這千字文竟然還分為天地開辟、處世品行、歷代王朝和田園生活四部,皆融入了古今的典故,其才學可想而知!注3

  尤其是,著書之人,年齒竟未及冠。

  此子,乃生而知之者乎?

  亦或者,此字書是其父生前所著,未公布于世便亡故,是故今鄭家子得以邀名耳?

  諸葛亮暗自道了一句,忍不住心生疑云。

  緩緩將刻錄字書的竹簡卷起時,抬頭顧看下席的譙周,徐徐而問,“允南方才說,曾聽鄭家子講學數日,大為嘆服。不知他是如何授學的?”

  “諾!”

  譙周聞聲起身,將鄭璞引古喻今的寓教于樂,一一道來。

  亦讓諸葛亮打消字書是鄭度遺做的想法,也不吝對鄭璞的才敏贊了幾句。

  能得天子“事之如父”的丞相一聲贊,自然也會引發無數人好奇,競相爭告。

  是故,鄭璞雖未到成都,名聲卻一時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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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三國志形容譙周身長八尺,體貌素樸。摘錄蜀記曰:周初見亮,左右皆笑。既出,有司請推笑者,亮曰:“孤尚不能忍,況左右乎!”

  注2:漢制,司隸校尉及州刺史之下,設從事史若干人,分司州政。蜀在益州設勸學從事,為州之學官,地位略次于典學從事。

  注3:千字文是南朝周興嗣編撰,一夜書成,須發皆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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