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其中,有一個很現實的問題。
那就是…人性!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放眼天下,為官者,又有幾人是真正一心為民?
哪怕是后世,那個信息極其發達的時代,都避免不了官吏的作威作福,官僚主義,更別說這個時代了。
任何一個政策,哪怕是再好的善政,都可以很容易的變成官吏從百姓身上刮油的渠道。
官吏與百姓接觸得越多,壓榨百姓的機會就越多!
這幾乎是不可避免的至理。
而無為而治,其根本目的,就是為了避免官員與百姓有太多接觸,盡可能的減少人性作惡之機會。
而現如今的大恒,中樞大政府體制,底層權利下沉,顯然與無為而治的小政府體制完全背道相馳。
朝廷,什么都能管,什么都想管!
如此,雖意味著,朝廷政策,能直達最基層,也能輕而易舉的調動這天下所有力量。
但同時也意味著,底層的官員,與百姓接觸的機會,也極多極多!
甚至,百姓的方方面面,都在底層官員的掌控之中。
而非以往,皇權未下鄉之前,權利被局限在了縣城一級,里甲制度雖有,但既非官,也非吏,其意義,與現如今清一色的官,顯然完全不同。
堵錫之奏,就是其核心,就是在于此,如今之大恒,顯然…管得太寬了。
里甲改制,土地財稅改制,督學教育改制,及國有錢莊商行體系等等,權利下降至基層,百姓的生,老,病,死,要么,就有朝廷的權利管控,要么,就有朝廷的政策扶持,其中一切,都與官,脫不開關系。
堵錫之奏,并無偏頗,嚴格而言,更像是一份述職報告,以奏本之形式,訴其這些年在最基層與無數百姓接觸的所見所聞,利弊所在。
其中很現實的一個問題,就是朝廷之命下達,無論是好與壞,所經手之官,絕大部分,不是想如何將朝廷之命完成,而是如何在其中能為自己謀取最大的利益。
天子抿了抿嘴唇,沉吟片刻,才緩緩出聲:“將近幾年,三法司查辦涉及官員的名單,皆拿過來。”
“奴才遵命。”
二德子領命,揮了揮手,幾名宦官便隨著他快步而去。
天子孤身端坐,靠在椅背上,雙眸微瞇,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在大腿上緩緩敲擊著,思緒,也隨之紛飛。
政策,都分利弊。
利遠大于弊,可以蓋過弊帶來的壞處,便可執行。
而大恒的大政府體制與小政府體制對比,便是利大于弊。
這其中的弊,無疑是自古以來官場,亦或者說人的劣根性,根本難以以避免。
但這個弊,又不得不去解決,哪怕解決不了,也必須壓制。
天子也在底層掙扎過,很清楚,底層的權利,哪怕再怎么不起眼,哪怕只是一個最低級的官,對草頭百姓而言,也是不可高攀的天!
這一點,在這個官本位的社會,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亦或者未來,都很難扭轉。
天子思緒流轉之際,很快,一大摞名冊,便擺在了天子桌桉之上。
望著這厚厚的一摞名冊,天子也不禁皺了皺眉,他要的,只是名冊,可非桉情卷宗!
僅僅是名冊,就如此厚厚的一摞,可想而知,這些年,大恒查辦的官員人數,多到了一個什么程度!
“這是從什么時候起的?”
天子皺眉問。
二德子趕緊回道:
“回稟陛下,從昭武元年起的。”
聞此言,天子皺起的眉頭,才緩緩舒緩開來,隨手拿起一冊,翻閱開來,官員名字,職務,地域,所犯何事,年月,皆記錄得一清二楚。
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天子也是一頁一頁的翻閱著,知道殿外暮色已臨,天子才放下了最后一本名冊卷宗。
很是顯然,落馬的官員,都離不開一個“利”字。
官與官,官與商,官與農…
整個天下,都被各種各樣的利益脈絡籠罩覆蓋著。
同樣顯而易見的是,被查的,永遠只是少部分,而這少部分,都還只是微不足道的人。
沒有源自朝廷中樞的大變,利益脈絡中那些位高權重者,永遠都不會被查。
當然,當地位權利高到一定程度,在乎的,已經不是單純的“利”了,而是名與利!
就如天子本身,他會在乎單純的利嘛?
顯然不會。
朝廷的重臣們,亦是如此,單純的利,對他們而言,已經沒了任何意義。
當位極人臣,主宰天下之政,在乎的,就是施展抱負,主政天下,名留青史。
可要做到這一點,單靠一人之力,自然不可能,就如天子只靠自己,也不可能建立大恒,為了穩定大恒,天子有再大的抱負,對他的根基…武勛,也向來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朝廷重臣們,自然也是如此,為了在朝廷立足,為了施展抱負,其背后,必然有一連串錯綜復雜的派系利益存在。
對自身派系利益,也必然會睜只眼閉只眼,也必然會有所包庇!
這同樣也是不可違逆的必然。
“呼…”
隨手將這一卷名冊合上,天子長吐一口氣。
來此世,從踏上這天下至尊之位,從前的李修,便已死去,現在的他,從心理,到身理,只有一個身份,那就是大恒開國之君,昭武帝!
到了如此地步,他唯一的念想,就是讓這個民族的百姓,過得好一些,讓這個民族,避免后世的悲慘,讓這個民族,在未來,也能傲然的屹立世界之巔,依舊是母庸置疑的天朝上國。
只有這樣,民族的自信心,便會永存,崇洋媚外,便永遠都不會出現,,那更是不可能。
在唯一的念想之下,堵錫之奏,算是戳到了天子的內心深處。
六朝之事,只為門戶私計。
天下之人,也皆為利而動。
太多的根深蒂固,天子的很多政策,都是在違逆人心大勢,是在犧牲掌握絕大部分資源權利的少數人利益,來造福沒有資源權利的大多數百姓。
哪怕這個人心違逆,只是違逆了少部分人的人心,天下絕大部分百姓的人心,是順從且認同天子之策。
但…所謂得民心者得天下,這個民,指的從來就不是最底層的百姓。
自古至今,一次又一次王朝更替,哪怕大多數都是走民不聊生,由百姓掀起,但最終,能得天下的,又有幾個百姓?
那新天下之中,又有多少是舊天下作威作福者?
為政策決策主導的,也從來不是百姓,哪怕,為政策主導決策的,是百姓出生,但…人的想法,是會隨著屁股的位置而變的。
背叛之事常有,但背叛階級者,太少太少。
他在,尚能勉強支撐,若有一日,他不在了,哪怕大恒依舊按照他鋪設的道路而行,但其內在,必然會變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