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務之急,是將稅司衙門,稅檢營,都要逐步落實…”
“其二的話…”
說到這,劉起元遲疑一會,天子要的是什么,他自然清楚,為內閣首輔,若是不拿出點誠意,他這內閣首輔,恐怕是坐不安穩了。
思緒只是一瞬間,便流轉而逝,最終,劉起元還是咬牙道:“里甲制,你們怎么看?”
此言一出,原本悠哉悠哉品著茶水的幾位閣臣,皆是下意識的放下了茶杯,一個個對視之間,卻是有著無言的默契。
稅桉過去了這么久,內廷商行錢莊那天大的空缺卻還擺在那里,沒有絲毫變化。
這是什么情況,對他們而言,自然無比清晰。
也正是因為清晰,才有了這一次他們的私底下聚會。
為國之重臣,他們,不管愿不愿意,都必須有所表示。
不僅僅是因為利益,更是因為,這幾乎是天子第一次,沒有以強權威壓,乾綱獨斷!
如此分化拉攏,倒是讓眾臣幾乎都是受寵若驚。
這種朝堂政治規則,自天子掌權以來,可從來都沒有過。
在以前,天子要做什么,可都是直接一旨令下,要么老老實實服從辦事,要么,就是人頭滾滾。
這突如其來的第一次,不管如何,也不管他們不愿意,都必須得識相,必須得珍惜。
至于劉起元所說為何意,在場諸人,自然無比清楚。
縣之下,便為里甲,可以說是最基層的統治體系。
只不過,里甲制,顯然并不符合天子的心意,天子要的,是納入統治體系之中的徹底統治,是與當今改革之勢符合的基層統治制度。
而非里甲這種借助地方鄉紳而成的籠統制度。
如今這般形勢,朝堂這邊,要徹底符合天子心意,除此之外,也沒有其他了。
眾人沉默許久,黃錦才緩緩出聲:
“稅務司的話,應該沒什么問題,里甲制的話…”
言至于此,黃錦環視一眼在場眾人,卻是欲言又止。
見此,洪承疇輕咳兩聲,隨即毫無顧忌道:“如今改革大策已固,朝廷財稅年年新增暴漲!”
“而里甲制已經完全與當今改革大勢脫節,必須對里甲制進行改動。”
“不然的話,藏匿丁口,瞞報田地,官商勾結,欺壓百姓這些前明時期之景,恐怕要不了多久就必然會在大恒重現!”
“里甲制要改,制度要貫徹到最底層,如此,朝廷大策,才能最好的深入貫徹至最基層,造福天下百姓!”
幾位閣臣瞥了一眼義正言辭的洪承疇,一個個面色倒是如常,心中卻是忍不住唾棄兩口。
洪承疇倒是自在,說完,便繼續悠閑自在的品著茶水。
他為天子親信,屁股,可一定是要擺正的。
如今這局勢,天子要做什么,他自然清楚,既然清楚,那他必須支持。
劉起元借驢下坡,看向在場閣臣:“你們覺得如何?”
楊嗣昌搖頭:“改里甲制,是為善策,但改的話…太難太難!”
“錢糧,官員,這還只是最基礎的東西,大恒天下兩千多個縣,萬萬百姓,如此事關國運所在,牽扯太多…”
洪承疇立馬出聲:“先擬章程,再在順天府試行,一步步來,哪怕萬事開頭難,但只要開了口子,就不難了。”
黃錦也沒在猶豫:“改是必須要改的。”
“稅務之根本在于農,里甲制的缺陷很明顯,與現有改革的財稅體系難以融洽,反多有拖累……”
“且不改的話,地方勢力遲早抬頭,地方勢力抬頭,必然影響戶籍田地黃冊統計,如此,稅務司影響力恐大大減弱…”
“只是如楊大人所說,改的難度太難,牽扯太廣,要不按洪大人所說,先擬章程,在順天府先試行一二,有什么漏洞,也好及時彌補,也好及時采取措施…”
“至于錢糧官員,只是在順天府試行的話,也足夠了…”
言語幾句后,幾位閣臣,幾乎是心照不宣的跳過了決策,直接就這根本的皇權下鄉之事如何執行,商議起來。
而這,也幾乎是自天子掌權以來,朝堂重臣,第一次在沒有天子的旨意下,商議討論如何執行一項國家大策。
文臣這邊,就這項根本的國家大策商議,而武勛這邊,情況則是極為矛盾。
準確的說,是矛盾至極的既復雜,也簡單。
軍隊最大的隱患,在于特殊時期形成的軍政一體,即“藩鎮。”
而統率各大藩鎮的將帥,要么就是天子親命,要么就是曾經各大國公坐鎮各地時的心腹將帥。
而此次的大蛋糕,對無論是對大恒國公,還是對坐鎮各大“藩鎮”的將帥而言,顯然并沒有太大的吸引力。
大恒頂層的四大國公,世襲罔替,與國同休,已然是樹大招風,平日里低調都來不及,哪里還敢不知足。
對坐鎮各地,軍政一體,形同藩鎮的將帥而言,又有什么利益,能比得上大權獨握,名副其實的一地之王?
而這兩類武勛,儼然便是大恒武勛將帥母庸置疑的枝干,剩下的,要么就是人微言輕,沒資格參與進來,要么,就是如總參,五軍都督府中這類不會被天子允許參與進來的武勛將帥。
如此,無疑是極為復雜。
而所謂簡單,則是在于天子多年對軍隊的掌控,大恒的武勛將帥,在天子的意志面前,根本沒有太多討價還價的資本。
大恒武勛的真正核心,在于勇衛武勛,即天子當年一個個言傳身教培養而出的將帥。
而這些將帥,在這么多年的南征北戰之中,隨著職位級別的不同,自然而然,也就形成了一個個派系。
大恒各地“藩鎮”統帥,相當大的一部分,皆是屬于這些派系之中。
四大國公,自然是軍中不可忽視的最大派系。
可現如今大恒四位國公,相比顯赫的地位,實際上的影響力,已然被天子大大削弱。
如遼國公趙武,其根基底蘊,在于山海鎮,在于部分京軍,而現如今,山海鎮早已撤銷,山海鎮京軍也早已歸屬京軍建制,遼國公雖在五軍都督府任職,但實際權利的,較之以往,已然被削弱許多許多。
而定國公周遇吉,坐鎮陜西多年,但隨著那一場敗戰,便直接被發配至朝鮮,影響力大大減弱,如今雖再至陜西,但,沒有洗刷恥辱之前,無論是話語權還是影響力,儼然已經降到了最低點。
越國公雖坐鎮江南多年,現如今,又被派至云貴坐鎮,其根基所在的江浙南京,又在靖國公的統轄之下,影響力雖有,但越國公離開中樞太久,中樞的利益,與他并沒有太大的關聯。
而靖國公,無論是權勢,還是軍中的力量,皆是首屈一指。
但靖國公與天子之關系,世人皆知。
靖國公以往的所作所為,也清晰表明了其對天子母庸置疑的忠心。
大恒南征偽明之前,對各地“藩鎮”的屠刀,便完全是由靖國公主導,靖國公的立場,顯而易見。
派系領頭人都被削弱,再加之天子這么多年對軍隊的各種掌控措施,利用武院進行無數次的人事調動,對人事權,財權,監察權的牢牢掌握。
如此,大恒武勛將帥這方面,明顯又極為簡單。
而事實上,也是極為簡單。
在稅桉的消息傳至江南后,肩負圣命,一手主導了江南各省血腥清洗的靖國公,便派出快馬聯絡統領各地“藩鎮”的將帥,清晰至極的表明了大恒第一國公的意志。
接踵而至的,便是越國公,定國公,遼國公在軍中的相繼表態,一位位國公心腹,接連奔赴各處“藩鎮”,表明態度。
天子的意志,本就不容違逆,而當天子與幾位國公的意志相同之后,便是人力不可違的滾滾大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