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這浩瀚無垠的大恒乾坤圖,天子心中那一股莫名的焦慮,卻是難以抑制的再次涌出。
人的一生,實在是太短了!
但他想要做的,太多太多了。
可他的人生,卻只有區區數十年!
較之他心目中的宏圖偉業,這數十年,真的不夠!
可很多事,他不去做,就只能留給后世之君,后世之臣去做。
可,后世之君與臣,能夠理解,西域對大恒的必須性嘛?能夠理解,那必然長時間需要中央放血支持才能維系,卻見不到絲毫回報的統治嘛?
他們肯定不會理解,就好比有明一朝,對邊疆之地的一再放棄,近在眼前的利弊,他們都能無視,更別說長遠,乃至未來的利弊了。
“孤家寡人,孤家寡人啊…”
天子輕笑一聲,環視殿中,步子邁開之際,卻見殿門處人影閃爍,隨即,一道風雪染身的佝僂身影,匆匆浮現視野。
“老奴,參見陛下!”
“回來了…”
天子聲音幽幽,頓時讓王五心頭一顫,不知天子何意。
“起來吧!”
天子擺了擺手,步子邁開,便走進了側殿之中。
王五連忙起身,亦步亦趨于天子身后,同時將一份厚厚的冊子,遞到了天子面前:“陛下,這是江南逆賊的名單。”
天子隨手接過,紙冊沉甸甸的重量清晰傳至心中,天子之目光,亦是在在紙冊那一行行人名之上流轉。
人名,地域,偽明官職亦或者與官員關聯,罪名…
一切,皆是清晰了然。
毫無疑問,既然被記載在這紙冊之上,那么這些人,要么已經是身首異處,要么,就已經被發配到了云貴亦或者遼省。
而這些人一輩子,亦或者幾代人積累的財產,便化作了這紙冊上的一個個數字。
僅僅從這厚厚的一本名單冊子來看,就可以清楚看出,江南數省那數不盡的人頭滾滾,家破人亡!
天子目光無比淡然,甚至可以說是淡漠。
階級的斗爭,便是如此殘酷。
大恒以武立國,已經承受萬難,建立了一個新的秩序,而這個秩序,與前明的秩序完全沖突。
而這場新與舊的沖突,大恒勝了,
舊有的秩序,只能毀滅!
贏家當通吃,敗者,就要有敗者的下場。
顯而易見的是,收獲頗豐。
無論是錢,亦或者糧,都堪稱是一個恐怖數字。
而這個數字,還在隨著天羅地網式的清洗,時刻不停的增加著。
同樣顯而易見的是,這一次,很多人,都會吃得個盆滿缽滿。
一如之前那一次次政治清洗一般,他這個天子吃肉,下面人喝湯。
翻閱許久,天子才將這本冊子放下,沉吟片刻,才看向眼前躬身而立的王五,緩緩出聲:“錢糧皆入內帑,你做好統計。”
“還有,近來稅務司之事你可聽說?”
王五躬身應聲:“老奴有所耳聞。”
天子手指一下一下的敲擊著桌面:“稅務司成立,首查內廷錢莊商行之稅款。”
言至于此,天子沒再多言。
“老奴明白。”
王五心頭一顫,連忙應聲。
“退下吧。”
天子擺了擺手,意興闌珊。
“老奴遵命。”
王五再拜,恭敬退下。
出了乾清宮,王五恭敬謙卑之神態,亦是緩緩消逝,隨手招來一名心腹宦官:“立即去錢莊及各商行總部,讓他們重新審查各年上繳稅銀稅糧。”
宦官領命離去,王五眉宇間卻依舊是滿掩疑惑。
從大恒定下稅制起,為行天下表率,內廷下屬錢莊及商行,皆是嚴格按照稅制上繳稅銀,每年稅銀稅糧,他可是親自盯著的,送入宮中還會再算一遍的,絕難有錯漏,可為何?
思慮不過片刻,王五似是想到了什么,瞳孔驟然一縮,臉色亦是煞白。
“殺雞儆猴?”
“不不不,不是我…是要我推一個足夠分量的人出來…”
“殺給…”
王五不禁想到如今天下各地有名的商行,其背后,可大都是權貴人物,逃稅之事,估計是少不了。
所以,是要殺給這些人看,給新成立的稅務司立威?
思及于此,王五心中大定。
“王公公,回來得早啊?”
有聲音響起,明明帶著調笑意味,卻是莫名有種陰森之感,這聲音,王五已然不要太熟悉!
王五瞥了一眼笑呵呵而來的二德子,眼眸中一抹陰冷浮現,但很快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怎么,咱家干什么,還要跟你這個小畜生匯報嘛?”
“你…”
二德子神色驟然陰沉,但詭異的是,很快,二德子便恢復成笑呵呵的模樣,瞥了一眼王五身旁的小太監后,這才看向王五:“可惜啊,有些人啊,就是愚蠢…”
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二德子便笑呵呵的離去。
王五陰沉的看了二德子片刻,神色驟變,猛的看向身旁的小兒子,質問道:“你是不是背著我做了什么?”
“我…我哪有啊…”
小太監立馬搖頭。
王五依舊有些不太相信,二德子這人,他還是很了解的,跟條毒蛇一樣,若不是抓到把柄了,他是絕不會說出這種話的。
“你確定?”
“真的,我能做啥啊,這一天天都跟著爹你跑來跑去…”
解釋到一半,小太監似是想起了什么,神色明顯有些不自然了。
“完了!”
見到自家小兒子這模樣,王五心頭一顫,猛的一巴掌將小太監扇倒在地,近乎歇斯底里質問道:“你…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我就只是給大哥他們改了一下稅簿…”
“完了!”
聽到這話,鋪天蓋地的絕望,頓時從占據了王五的身心。
天子的意志,向來清晰,紅線圈在那,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都清清楚楚。
稅收是紅線,碰了,該罰罰,該殺殺…
可若是…更改入庫之稅簿?
王五無力癱坐在地,看著不知所措的小兒子,卻是忍不住慘笑起來,算計一生,爭斗一生,最后給他狠狠背刺的,竟然是自家不成器的兒子。
真的是不可謂不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