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中死一般的沉寂。
三載國運,無疑是一個殘酷得讓人無法接受的事實。
唯一破局之路,卻也是一條幾乎讓人絕望道路。
或者說,是一場驚天豪賭。
以大明殘余國運,搏一條通天坦途!
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
沒有人心中有底!
漫漫青史,王朝中期的改革,尚且都是慘淡收場,更別說,還是在王朝末年,積重難返之下的改革…
僅僅是想想,就讓人有些不寒而栗。
“敢問秦公,若三年內,達不到秦公想要看到的結果,秦公會如何做?”
李邦華的一道聲音,卻是打破了這死一般的沉寂。
此言出,幾人的目光,亦是下意識的匯聚在了李修身上。
“會如何做…”
李修輕喃幾字,突然搖了搖頭,目光挪轉,最終再次定格在了那讓他無數次為之思慮布局的大明乾坤圖之上。
沉寂片刻,李修卻是隨之一笑,他看向眼前這幾位朝堂重臣:“不會到那一步的,誰阻擋,本督就殺誰,天下皆擋,那本督…就血洗了這天下!”
笑容雖是燦爛,卻又透著難以言喻的森冷。
這一刻,孫傳庭幾人亦是忍不住心頭一顫,對于眼前秦國公這句話的真實性,他們是毫不懷疑。
事實就是如此,他,有這個能力,也有這個魄力。
這兵權,不受控制,同樣,這兵權,亦是自給自足。
沒有任何外在的約束,也就意味著,必要之時,眼前這秦國公,隨時都可掀桌子,乃至…肆意妄為!
這一點,無疑是他們一直為之憂慮的存在。
可笑的是,現如今,竟成了挽救大明的資本倚仗!
“一昧的殺戮,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李邦華反駁。
“殺戮,是解決不了問題!”
李修轉身,直視著李邦華:“但…殺戮,可以解決不能解決,乃至妨礙解決問題的人!”
李邦華再問:“秦公不怕留下千古罵名嘛?”
李修搖頭笑道:“難道李大人你擔心留下千古罵名?”
“好一個,!”
李邦華大贊一句,年已暮色卻盡顯英雄氣:“秦公尚且不懼,我這把老骨頭,又有何懼!”
“庸庸碌碌大半輩子,若能盡最后一份力,使大明中興,再創盛世,當含笑九泉矣!”
如此一唱一和,卻是讓還在擔憂不已的劉起元幾人有些沒反應過來。
要知道,在之前,滿朝文武,誰不知道,他李邦華,是最看不順眼這秦國公當政的,如今,竟還第一個應和起來,而且還是在這般驚天動地的大事上!
這時,劉起元突然出聲:“錢,進國庫否?”
劉起元這突然的一問,頓時讓房中本還尚顯壓抑的氣氛,驟然告破,莫說孫傳庭幾人古怪的眼神,就連李修,都有些沒反應過來。
“哈哈哈哈,那是自然,賦稅,自然是歸于國庫!”
李修爽朗一笑,沒有絲毫遲疑便給出了答案。
此言之下,劉起元沒再多言,朝李修拱手一拜,便一掃憂慮,如往常那般老神自在,但,態度,顯然已經無比之清晰。
孫傳庭淡然自若,聲音鏗鏘有力:“但凡利國利民之事,孫某,皆義不容辭!”
“好好好!”
見幾人陸續表態,李修豪邁一笑:“有幾位大人同行,吾道不孤啊!”
孫傳庭拱手問道:“敢問秦公,這賦稅改革,如何一個改法?”
“改革之前,有兩件事,為重中之重!”
“第一,本督想來,幾位大人應該早已有所猜測。”
言語之間,李修再次看向那一副大明乾坤圖,那上面密密麻麻分布的數百處衛所。
衛所制度,就好比后世的生產建設兵團,隸屬于五軍都督府與兵部管轄,軍事,民政,乃至于司法,嚴格來說,都可以說是自成一體。
在有府縣劃分之地,衛所,鑲嵌其中,占據要害之地,在無府縣劃分之地,衛所,則徹徹底底的形同一個獨立軍政結合體。
甚至,在李修看來,衛所制度,都可以說是大明的第二套統治體系。
第一套,自然就是傳統意義上的郡縣統治制度,只不過,在大明,換了個名字,承宣布政司,府縣制度而已。
毫無疑問,對李修而言,在傳統意義的郡縣統治制度上,他根基淺薄,想行改革之事,也只能借助文官的力量。
但在這衛所制度上,他根基雄厚,甚至,他就是從這套制度之中起家崛起的。
他有足夠的威望及資本,來改變這一套制度,而衛所獨特的自成一體,無疑意味著,改變了它,就改變了大明的半壁天下,且可以對傳統意義上的府縣制度,或者說另一套制度的改革,形成大勢所趨的震懾!
“秦公的意思是,先整軍?”
孫傳庭問。
“對。”
李修沒有否認。
“本督清查衛所,掃除弊病!”
“幾位大人,要做的,就是整頓吏治,肅清風氣,做一切改革之前的準備。”
“待本督這邊進入尾聲…”
“那就是大勢所趨,大局已定,誰也阻擋不了。我等,亦可以放手施為!”
聞此言,孫傳庭幾人神色亦是稍顯復雜,毫無疑問,李修這般進程,無疑是將所有阻力壓力,皆攬在了他自己身上。
任何一場改革,先行者,或者說,開啟者,都將面對既得利益階層最洶涌的反噬。
而眼前這位秦國公,選擇一手將這份反噬接下。
沉默許久,孫傳庭才拱手一拜:“秦公高義!”
“本督,只是做該做的事情。”
“其他的,還得靠幾位大人…”
李修擺了擺手,似是想起了什么,眉宇之間,一抹黯淡之色亦是驟然浮現。
一場商議,持續了整整一天,直到黃昏時分,孫傳庭幾位部堂重臣,才在李修的親自相送之下,出了這國公府。
當國公府門緩緩關閉,幾位部堂重臣,對視一眼,卻皆是暢快一笑。
“大明,有他,真是一件幸事!”
幽幽一嘆,繚繞,盤旋,幾輛馬車,亦是愈行愈遠,似是朝著偏離軌道的未知,坦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