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
乾清宮與京營帥帳中,同樣是燈火通明。
現如今,在京臣子,誰都知道,在京城,有兩個權利中樞。
一個,便是乾清宮,另一個,便是鎮北侯。
政事決于天子,兵事決于鎮北侯。
這種場景,放在之前,儼然是一件難以想象的事情。
可現如今,已然成為事實。
曾經侵占了武人幾乎所有權利的兵部,現如今,幾乎又一股腦的將這些權利吐出了大半。
如薊鎮,宣府,京營,這幾處的兵事,兵部,幾乎快連參與權都保不住了。
而且,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武院的成立,鎮北侯未來定會以其為觸角,蔓延擴散至整個大明兵事。
如此情況之下,對李修暫時還沒處理到的其余兵事,兵部,或者說文官們要明顯比以往要上心得多。
刀架脖子上太過恐怖!
以往并不被他們所重視的刀,現如今,已然成了他們的重心所在。
那場因他們而徹底爆發的陜西賊亂,如今,現如今朝堂上的文官們也不得不捏著鼻子開始擦起屁股起來。
畢竟,如今已至如此局勢,若再讓李修率軍平定這場沸騰的賊亂,且不說大勝之后的局勢變化,就以現如今李修的權利與威勢,大勝之后的陜西三邊,恐怕也會和現如今的薊鎮宣府一般,徹底脫離兵部的掌控。
至于借陜西賊亂,將鎮北侯調出京城…
現如今,腥風血雨尚未散去,誰還敢提出這種建議!
如此情況,李修倒也看得清楚,但顯然,不管哪個文官掌權,對武人的遏制,已然是政治正確的事情。
這是士大夫們的思想內核所在,亦是整個大環境的趨勢,不可能避免。
縱觀整個歷史長河,亦是如此。
文官的存在,源源不斷,一代接一代,不管是亂世,亦或者太平,皆離不開他們。
但武人,亂世之時,或者說,有戰爭之時,尚能威風一時,但天下一旦太平,功勛不在,往往是一代過后,便凋零得差不多。
這是任何一個時代,都不可避免的趨勢!
他現在能做的,不過是重啟一個輪回,再延緩這個趨勢的到來。
畢竟,現如今的大明,依舊還是毋庸置疑的天朝大國。
縱使是如今西方的那些已經起勢的國家,實際上,在科技未曾出現代差之前,他們與大明,依舊有著天大的差距。
儒家士大夫們天朝上國的思想,也沒有那么容易改變。
現如今,距離心目中的那個大明,還有著太過遙遠的距離。
帥帳之中,在這思緒重重之下,李修眼神明顯顯得有些飄忽。
他的路已經定死,這條路,縱使再漫長,他能做的,也就只有窮他一生之力,為這日月山河天,再開啟一個輪回…
“將軍,藥熬好了。”
寂靜之間,有士卒走進,恭敬出聲。
“放這里吧。”
李修這才從重重思緒中回過神來,輕撫了一下額頭,擺了擺手。
“嗯?”
只不過,當看到眼前這親衛稍顯面生的模樣時,李修亦是眉頭一挑:“你叫何名?”
“回稟將軍,小的李定國,是這次選入親衛營的。”
聽到這話,李修亦是點了點頭,親衛營的擴招,自然是他所下令的,京營的改制整編,不僅僅讓原本的勇衛營被抽調大半將士,他費勁心血培養的親衛營,也抽調了大半將士,下放到各營任職。
之前諸事繁忙,倒也一直未將此事提上日程,直到近來局勢漸穩,他才將此事定下,重新選拔了一批士卒,編入了親衛營。
思緒一閃而逝,隨即李修似是想起了什么,再次看向眼前這親衛:“你是陜西人?”
聽到這話,眼前這還未褪去青澀的李定國神色明顯有些不自然,聲音亦是小了些許。
“俺老家是延安府的,近些年鬧災荒,又鬧賊亂,俺那時候就被卷到了賊軍之中,當時將軍您率軍平賊…后來俺就被選入了勇衛營輔軍之中…”
李定國斷斷續續說著的同時,亦是小心翼翼的打量著李修的神色變化,畢竟,從賊這個經歷,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李修自然不會在意什么從賊經歷,事實上,勇衛營中后期所招收的萬余輔軍,其中絕大部分都是從賊兵俘虜中挑選的。
他之所以特意一問,只是因為,李定國,這個名字在青史之上的赫赫威名!
李定國,可以說是第一個真正意義上打破女真神話的存在!
少年時被張獻忠收為義子,張獻忠身亡后,力主聯明抗清!
在大清定鼎江山,入主中原,占據天時地利人和的情況下,李定國還能兩蹶名王,創下對女真從未有過之滔天功績!震動天下!
清廷滿朝文武聞之均號天大慟,自國家開創以來,未有如今日之挫辱者也!
順治皇帝都為之高呼:“我朝用兵,從無此失!”
甚至都讓那清廷滿朝文武,聞定國而驚懼,甚至不惜違逆朝廷旨意,罷官去職,都無人敢去定國所在之地任職!
漫漫青史,一句“一生轉戰千里路,只手擎起半壁天”,便可足以看出,在那個天已傾覆,神州沉淪的時代,李定國這個名字,是有著何等的意義!
而青史之上,那李定國,似乎也是陜西延安人…
而眼前這位李定國,也是陜西延安人…
思緒一閃而逝,李修瞥了一眼面前稍有些拘謹的少年,指了指桌面上的一冊兵書,道:“識字嘛?”
聽到這話,李定國亦是一愣,隨即立馬搖了搖頭:“俺學了一點,還認不全…”
“拿去。”
李修隨手拿起面前的這一冊兵書,遞到了李定國面前。
“去找個教書先生,把字識全,本將的親衛,可沒那么容易當的。”
沒有理會還有些發愣的李定國,李修擺了擺手,便示意其離去。
歷史名人,對現在的他而言,早已不稀奇。
只不過歷史上已經證明了其才華所在,現如今又到了他麾下,他自然不介意隨手培養一下,能成材,最好,不成才,也無所謂。
至于可不可用…
地位的懸殊,他的一點恩賜,對底層的人而言,便可算得上逆天改命的機緣,以這個時代的觀念,以他的地位,容錯的幾率,很大很大。
此時,李定國才反應過來,他入親衛營業有一段時間,自然聽說過被將軍賞識,從此飛黃騰達的事跡,眼下,這等天大的好事,似乎落在了他的身上。
此刻,李定國緊緊握著這薄薄一冊的兵書,神態之間,亦是難抑激動之色,猛然跪地,朝李修一拜:“小的絕不負將軍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