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初升,金色的光輝緩緩灑落大地,京城德勝門外,一支規模龐大的隊伍,卻是緩緩而來。
大隊鐵騎護送,戰旗招展之中,一輛輛馬車綿延蔓延,還清晰可見大隊錦衣衛緹騎于隊伍之中護衛。
僅僅從車隊中一輛輛馬車的精美華貴程度,似乎就可清楚看出這馬車內所乘坐之人的尊貴身份。
沿途百姓圍觀,亦是紛紛猜測不止,有知道內幕的,也大都是噤聲不敢多言。
“怎么樣?都還老實吧?”
李若鏈策馬前來,第一句便如此問道。
“大人放心,都老實得很!”
“那就好。”
李若鏈點點頭,亦是如釋重負,東廠之事未了結,又出壽王府岔子,這件事,要再出了問題,那他可就真的前途堪憂了。
“大人,這么多宗室,都弄到京城來,是要做什么啊?”
有錦衣衛忍不住問道。
“不該問的別問,小心掉腦袋!”
李若鏈沉聲一句,隨即,注視著這綿延十數里的車隊,亦是搖了搖頭。
三十三位藩王,十數萬宗室,這問題,縱使改朝換代了,也是個大難題。
“先在城外扎營,等待圣上旨意。”
思慮片刻,李若鏈便安排起來。
正如李若鏈所想的一般,這大明宗室,著實是一個大難題。
在此刻,文淵閣中,圍繞這個難題,內閣首輔來宗道,次輔劉起元,以及錢謙益幾位閣臣皆是為之爭論。
爭論的具體原因,自然是這些大明藩王宗室該如何安置。
“前明親王三十三人,郡王五百零八人,鎮國將軍近千人,其余在冊記載宗室十五萬之眾!”
“如此龐大的基數,前明舉天下之力,都養不起這么龐大的宗室,只能任由其中大部分在各地橫行肆掠,禍亂天下,百姓官員敢怒不敢言!”
“如此天大的包袱,正是大刀闊斧砍掉的大好之機,又豈能再自縛雙腳!”
“再者,自古至今,哪有新朝贍養舊朝宗室之理!”
劉起元毫不客氣對著錢謙益等一干閣臣呵斥出聲:
“你們到底居心為何?”
錢謙益毫不畏懼針鋒相對:“劉大人此言差矣,又非贍養所有宗室,只需贍養其中部分宗室,如此,既可安天下民心,又可顯示陛下前朝宗室榮養之心,寬容之心!”
“況且,劉大人你都說了,有十數萬在冊宗室,牽連人數達數百萬,一刀砍掉,這才是天大的禍事!”
“我倒想問問,劉大人你居心為何!”
“我居心為何?”
劉起元都快被氣笑了:
“那本官倒想問問你錢大人,你覺得奉養多少前朝宗室為好?榮養的錢財從何而來?”
“不患寡而患不均,奉養了部分,剩下的前朝宗室之心,如何安定?”
言至于此,劉起元毫不掩飾對錢謙益的不屑:
“以朝廷之力,成自己之慷慨名聲,錢大人,你真是好算盤!”
“你…”
“皇上駕到!”
錢謙益面色潮紅,正欲呵斥,這突然響起的聲音,頓時讓他將到嘴邊的話,又給憋了回去。
“參見陛下!”
幾位閣臣立馬轉身,朝向門外,深深一拜。
“怎么,大老遠就聽見爭論之聲,內閣商議了這么久,還沒有得出意見嘛?”
李修環視一眼眾閣臣,目光最終定格在內閣首輔來宗道身上。
“啟稟陛下,是還有些許爭議,錢閣老主張榮養部分前明宗室,以顯示陛下寬容之心,安定天下民心。”
“而次輔劉閣老則主張趁此之機,砍掉這個包袱…”
“嗯…”李修點了點頭,環視一眼針鋒相對的劉起元與錢謙益兩人,隨即卻是看向來宗道,話鋒一轉:“首輔怎么看?”
此言一出,來宗道也不禁心中一嘆,果真,還是躲不過。
思緒流轉,來宗道朝天子深深一拜道:
“啟稟陛下,大恒初立,百廢待興,如今之財政,尚且缺額極大,實在無力再贍養前朝宗室…”
“且,自古至今,皆無新朝榮養舊朝宗室之理,我大恒,榮養壽王世代,恩典便已昭然若是,實在沒必要再背上這天大的負擔。”
李修不著痕跡的瞥了一眼錢謙益,隨即點了點頭:
“那就按首輔的意思辦吧,前明宗室,皆革除爵位,貶為庶民,鎮國將軍極其以上前明宗室,皆集中與京城西大坊居住,此事就交予內閣操辦了…”
“陛下,前明宗室在冊人數十數萬,稍有不慎…”
錢謙益頓時急了,只不過話說一半,便被劉起元打斷:“稍有不慎什么,前明宗室德行糜爛,無視法度,禍害天下,個個都堪稱罪大惡極,如今大恒已立,陛下寬容,不追究其罪責便已是得天之幸!”
“爾等身為大恒之臣,卻處處為前朝宗室著想,爾等是心念前明嘛?”
這把刀子一出,錢謙益幾人亦是臉色煞白,噗通一下跪倒在地,連忙高呼。
李修卻是不在意擺了擺手:“錢閣老也是為大恒著想,只不過如今大恒初立,百廢待興,也無力贍養前朝宗室,只得讓他們委屈一下了。”
言至于此,李修隨即看向劉起元:“前明宗室兼并侵占民脂民膏眾多,戶部要做好統計,但也不可太過…”
聽到這話,劉起元神色頓時陰轉晴天,難掩笑容的朝天子一拜:“陛下放心,微臣一定統計完全,保證不會遺漏一分一毫!”
如此,錢謙益幾位閣臣的神色,也不禁有些難看起來。似乎,縱使身為閣臣,但自始至終,他們都未曾真正走進大恒統治的中樞之中。
當今天子,對他們,依舊存在著極深的戒備之心。
相比較錢謙益幾人的憂慮,李修倒明顯頗為歡喜,前明宗室這個毒瘤,他可是心心念念已久,當初于大明掌權之時,他就無數次想對大明宗室下手,但奈于身份,他顯然是做不到的。
如今都改朝換代了,他自然沒太多顧忌,至于什么名聲不名聲的,都是篡國之賊了,他又豈會在乎這些,至于錢謙益所說的動蕩,那更是不在意。
正所謂債多不愁,這天下,都亂成這樣了,又豈在乎多上宗室之亂,更何況,難道不動,前明宗室就不會亂嘛?
前明宗室,可都是姓朱的,這天下,本來也都是朱家的,他篡了,朱家能夠安安分分為他效力,這才是扯淡!
直接一步到位,徹底砍掉這顆毒瘤,那這個天下的內憂平定之路,無疑是徹底向前邁了一大步。
而且,前明宗室那龐大的財富,以及侵占的那些難以計數的土地,又可成為財稅的來源,與改革之后的衛所軍屯,成為彌補大恒財政空額的一大財源!
如此,他又豈會不開心!
“護送前明宗室的隊伍已經抵達京城之外,此事諸位愛卿好生處理。”
吩咐一句,李修又朝劉起元擺了擺手,隨即,便踱著步子走出了這文淵閣。
而劉起元,則是亦步亦趨的緊跟在天子身后。
“前明宗室的土地,待統計完全后,不可分發給百姓。”
天子突然說出的這一句話,就如石破天驚一般,驚得劉起元都有些懷疑自己聽錯了!
“陛…陛下…前明宗室至少占據天下土地十分之二三,如此多田畝,正是安定天下民心之大好時機,為何…”
言至于此,劉起元有些不敢說出口了。
“朕知道。”
李修點了點頭,隨即話鋒一轉:“那朕問你,若將土地分發給百姓,真正能到百姓手里的,有多少?”
“就算到了百姓手里,能夠守住的,又有多少?”
聞此言,劉起元頓時不知該如何回答了,事實上,他連統計清查,都難以做到完全,甚至,在心中,他都做好了會被人貪墨一部分的準備。
更別說將如此多的田畝,分發給天下百姓這種舉國大事了,層層分潤,層層貪墨,然后到最后,地方在以權財壓迫,能真正到百姓手里的,恐怕十不存一,縱使到了,能守住的,恐怕也是十不存一!
“朕會派錦衣衛,還有總參謀部,以及督察院,三方協助戶部辦理此事。”
見劉起元噤聲,李修亦是搖了搖頭,隨即安排起來。
“田畝清查完全之后,田契地契皆收歸戶部所有,戶部再招收百姓種植,朝廷再正常收取賦稅!”
“記住,這些土地是大恒的,任何人,都沒有買賣轉讓租借以及挪做它用的權利!”
“這一點,必須要保證,圍繞這一點,戶部再擬一個章程,完善執行下去。”
聽到這話,劉起元哪里還不明白天子的意思。
天子儼然是想徹底改變土地私有的數千年傳統,將土地收為國有,從根源上,避免土地兼并的出現。
土地國有,百姓只有使用權,那地主士紳再有錢,有勢,也無法逼著普通百姓把土地轉讓給他們,縱使百姓想賣地,也不存在買賣的可能。
如此,土地兼并不存在,那就至少保證了百分之九十九的百姓,有地種,只要有地種,百姓,就不至于受地主的壓榨,縱使遭遇天災,地在手里,也能勉強活下去。
真能做到這一步,這…就是前所未有的盛世了!
“可是,此事若傳出風聲…”
暢想過后,思及這件事觸及的恐怖,劉起元也不禁一陣心顫,小心翼翼的看向天子。
“無妨,如此多的田畝,也非一朝一夕可以統計清查完全的。”
李修擺了擺手:“你們就拿著那些宗室家的地契黃冊,慢慢統計,慢慢清查。”
說到這,李修卻是突然望向北方,幽幽一嘆:“等這場仗打完,就可以安心對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