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四。
秦國公府,這一天,卻不同于以往人來人往的喧囂,府門外雖同樣是一輛輛馬車排列,但從馬車下來的,卻非往日那些朝堂文官,皆是一個個百姓們耳熟能詳的將軍們。
房山大捷,京城大捷,漠北大捷,漠南大捷…
一場場大捷,也造就了一個個趁勢而起的風云人物。
人對強者的崇拜,是烙印血脈深處的本能,更別說,京薊邊疆這些飽受邊患的地方。
秦國公,以及其麾下的懷安侯,破虜侯,忠義侯,如山侯,肅毅伯…等等諸多能征善戰之將。
在這些地方,早就是名聲赫赫,市井鄉野,酒樓客棧,那個大老爺們口中吹噓不出幾件大事。
尤其是當初漠南與遼東一戰,參與其中的民夫,在李修對糧道的嚴格保衛下,倒也沒受什么損失,赫赫軍威,反倒是見識了許多,再加之軍中嚴苛的軍紀。
如此,更是添了幾分吹噓的資本。
更有些落魄文人,專門以此謀生,毫不吝嗇筆鋒,濃墨重彩,將這一場場大捷,描繪成一個個話本,一場場戲劇臺本,更是讓秦國公,以及其麾下諸多將軍之名,在這北地邊疆,愈發盛隆起來。
至于士紳們的抹黑,在這北地邊疆,終究堵不住悠悠之口,難見成效。
如今,在這北地邊疆,甚至都有不少百姓人家,家中都供奉起了秦國公的長生牌,寓意保境安民,庇佑平安。
在那房山境的破虜山,更是修筑了一座規模龐大的國公祠,里面供奉的,赫然就是當初李修躍馬揚刀立于破虜山的模樣。
如今,在一場場輝煌之下,在民間的口口相傳之下,自然被添上了幾分神秘色彩。
那一座國公祠,竟也是香火鼎盛,甚至都有人不遠千里祭拜。
如此,倒是讓李修有些苦笑不得,人還正值鼎盛,墓就開始修筑了,甚至,都被供奉上了案臺,這著實,讓李修不知是該悲還是喜。
但這些民間自發行為,他自然也不會去阻止,至于一些府縣的官方獻媚行為,皆是被他強令制止。
“侯爺您請!”
府門口,一聲聲吆喝不停響起,有在京城任職的武勛,也有被李修安排至外地任職,如今特意趕回京的。
當然,這也非特意趕回來獻媚,而是李修特意下令,除了極少數要害之地,必須留人鎮守外,其余各地武勛,皆是被其傳令回歸京城述職。
當然,對李修而言,最重要的,自然不是什么述職,召集眾將,是為了統一意志,透露決心,軍隊,是兜底的,可不能出絲毫問題。
眾將端坐一堂,酒菜已經上桌,離別大半年,如今再見,自是一片喧囂。
只不過,隨著李修的走來,這份喧囂,亦是隨之戛然而止。
所謂統一意志,自然是為了這一年中,李修計劃的大動作做準備。
提前透透風,好讓手下眾將有個心理準備,知道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以免措手不及,以免,刀,砍到了自己人的身上。
能被召集而來的,自然是經過重重考驗,在李修心中,是堪用之人。
如此之下,倒也沒有太大顧忌。
財稅二字,亦是第一次從李修口中,傳入這群大老粗的耳中。
“將軍放心,誰敢反對,俺第一個砍了他!”
“對,俺保證,絕對不會出問題的!”
“他娘的,我早就看不慣那些裝腔作勢的家伙的,你們是不知道,我這次上任,那些王八犢子,沒少給我添堵,娘的…”
“將軍您放心,您只要下令,他們要是敢嚷嚷,我保證送他們全家去見閻王爺!”
“對,江南的那些王八犢子,真他娘的賤,還威脅老子,說是要彈劾我,娘的,要不是將軍您讓我克制,真想拔刀砍了那群家伙…”
話音剛落下,殿中驟然喧囂,這些上任不久,不僅還未形成利益團體,還飽受當地利益團體排擠的將軍們,一個個頓時嚷嚷起來。
“好了好了,別嚷嚷個不停,你們可別小看這些人,當初本將和天子被刺殺,差點就功虧一簣!”
“兔子急了還咬人,更別說要從人家口袋里掏銀子,你們這次回去后,都做好準備。”
“我這邊丑話說在前頭,該給你們的,都給了你們,到時候,誰要是捅出了簍子,那可別怪本將不念舊情!”
“還有,今天與你們說的,就局限在這房間里,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應該不用本將強調了…”
言語至此,李修舉起酒杯:“好了,今天讓大家過來,就是透個底,接下來,該吃吃,該喝喝…”
堂中寂靜,亦是隨著李修的這一句話而隨之重新歸于喧囂。
一天喧囂,直至黃昏時分,才歸于平靜,眾將陸續出府,留下的,亦是只有寥寥幾人。
破虜侯徐鳳,如山侯嚴順,懷安侯周遇吉,以及忠義侯趙武,以及登萊巡撫,肅毅伯盧象升。
“都過來吧。”
目送眾將離去,李修這才朝幾人招了招手,便邁步朝府中后院書房而去。
幾人對視一眼,亦是一言不發,便緊隨而去。
“剛才也說了,財稅,是無論如何,也必須要解決的事情,但解決財稅問題,必須要有一個相對穩定的內外局勢。”
言語之間,李修亦是隨之轉身,看向眼前的這副大明乾坤圖,兩京十三省,每一處交通要道,每一處戰略重地,乃至,每一處繁華富庶之地,皆可見標識所在。
每一個標識,便意味著李修的一個布局,錦衣衛以及駐軍衛所的布置。
所有布置,就好似一張大網,將整個大明,覆蓋籠罩其中。
毫無疑問,只要這張大網足夠結實,一切的風波,都將被這張天羅地網給鎮壓其中。
但,他親手鑄造的節點,如京軍,薊鎮,宣府,以及如今遼東駐軍,自然是結實,但其他大明各地衛所,自然是有所不足。
接下來,要做的,自然很是清晰。
“薊鎮節制蒙古,一手大棒,一手甜棗,該怎么做,就不用我說了。”
“遼東這邊,趙武,盧象升你們兩個,山海關主守,登萊東江主攻,還是那句話,不求多大戰果,但局勢,必須要維持下去。”
“陜西四川的民亂,朝廷目前也無力大規模賑濟,周遇吉你自己把握好,本將只有一個要求,民亂可以有,但,絕對要控制局勢,不能讓其坐大!”
“京軍奮武營撥給你,再加上宣府大同的兵力,差不多也有四萬多大軍了,過幾天朝堂上,會任命你為三邊總督,統轄三邊所有軍鎮,宣府那邊,本將會另外安排人的,這樣你要是還穩不住形勢,那就回京城養老吧!”
相此對其他幾人的和善,對周遇吉,李修之言辭,明顯要嚴厲許多。
周遇吉剿賊,雖戰功不錯,但眼下愈發沸騰的民亂,顯然是沒達到李修的預期。
當然,這也和客軍作戰,各府縣難有配合有關,也算是有客觀因素,不然的話,李修早就撤職換人了。
“將軍放心,末將絕不負將軍期望!”
周遇吉亦是立馬保證。
“無需保證什么,你們也不是沒讀過書,歷朝歷代,從來就沒有一場改革,是風平浪靜的,這一次改革,動了多少人的利益,你們也不會看不出來…”
言語幾句,李修亦是搖了搖頭:“到時候,這天下,可就真亂了!”
感慨一句,李修似是才想起什么,轉身看向一旁的嚴順:
“嚴順,你這邊也做好準備,再過段時間,你便和英國公帶人組成巡查隊伍,領上一營人馬,去巡查天下衛所軍籍屯田黃冊。”
“末將遵命!”
李修略顯疲憊,看向眼前幾人:“這次就不留你們了,多事之秋,你們自己把握好,撐過去了,便是通天坦途,撐不過去…”
言至于此,李修擺了擺手,沒再多言,只是示意幾人離去。
“盧閻王,你讀書多,說說,剛才將軍說的撐不過去是什么意思?”
一出國公府,趙武就忍不住朝盧象升問道。
盧象升無語的瞥了一眼趙武,他實在難以想象,這腦袋缺根筋的家伙,是怎么活到現在,最讓他不解的,便是這家伙竟還混得有聲有色,都他娘的混成侯爺了!
他盧象升還只是個伯爵,若非這次被授予登萊重任,他跟剛才離去的那些將軍們,根本沒任何區別。
“撐不過去,那就掀翻這天下,咱們跟著將軍,再造一個天下!”
二娃子大大咧咧,毫不在意。
聽到這話,盧象升與嚴順嘴角皆是忍不住抽了抽,一個無法無天,一個腦袋缺根筋,這都是什么同僚啊!
“那咱們豈不是開國……”
趙武兩眼放光,但話還沒說完,便被盧象升嚴順兩人一把堵住了嘴巴。
國公府外,頓時就響起了一陣嗚咽聲,堂堂大明忠義侯趙武,硬生生的被同僚捂住嘴巴,塞進了馬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