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荒者的營地,除了生存的必需品外,最多的就是肉類了。
因禁區就在附近,每天都有拾荒者前往,所以能吃的肉,在營地里不少攤位都有售賣。
于是在聽到許青想要吃蛇后,雷隊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了開懷之笑。
他明白,對方之所以說吃蛇,是因自己當初說的那句話,顯然已被眼前這個孩子,牢牢記在了心里。
于是他阻止了許青要出去買肉的舉動。
“營地里的那群人,一個個奸猾,你對禁區異獸不是很懂,容易被騙,出現強買強賣之事,還是我去吧。”雷隊說著站起了身。
聽到強買強賣這四個字,許青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鐵簽,思索后認真道。
“他們不會的。”
雷隊掃了眼鐵簽,啞然失笑,沒開口,徑自走出了院子。
望著雷隊的身影,許青想了想,去了偏房,將里面的鍋碗仔細的清洗,又將桌子擺放擦好,最后準備出三副碗筷放在了上面,看著多出的那一副碗筷,許青忽然明白了什么。
“那是一個永遠不會到來的人。”他的腦海浮現出雷隊曾經的話語,沉默中他將第三幅碗筷,放在了雷隊碗筷的旁邊。
椅子也是如此。
做完這些,許青回過頭望著房門外的院子,此刻天色已是黃昏,風吹來有些寒冷,其內隱隱似還有一些雪花。
三月底的季節,對于南凰洲的東部來說,雖大地回暖,萬物復蘇,但冬天似很不甘心,偶爾還會撒下雪花,試圖告訴萬物,它還沒有離開。
此刻,雪花在灰蒙蒙的天空下飄搖,被風吹下。
好似從天上落至人間,鋪散大地的同時,又被地溫飛速的融化。
最終能看到的,只是滿地的泥濘。
不管從多么高貴的地方到來,不管自身多么的潔凈,但在這處人間里,也還是要與淤泥混在一起,融入在內,不分彼此。
也不知是風蘊含了雪,使其更冰,還是雪侵染了風,使其更寒。
此刻吹過大地,吹過營地,吹過竹院屋舍時,許青有些冷。
雖是修士,但來自記憶深處多年積累的對于寒冷的恐懼,還是使得他在這冰寒中有些不適。
直至在這寒風中,他看到了一道蹣跚的身影,從遠處頂著風雪走來,推開院子的門,身影露出的一刻,聲音帶著笑聲破開風雪傳入。
“小孩,你今天有口福了,看看我買到了什么,這可是紅花蛇,此蛇的肉質堪稱絕佳,等會我給你好好的露一手。”
雷隊拎著一條蛇尸,邁著大步,走入偏房。
注意到偏房內的整潔,注意到桌椅的擺放以及碗筷,尤其是看到并排在一起的那兩副后,雷隊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笑容,深深的看了許青一眼。
“想學燒蛇么?”雷隊開口。
“想。”許青眼睛一亮,他對于一切自己不知曉的知識,都很渴望,尤其是雷隊燒的蛇,很好吃。
雷隊笑了,招呼許青到身邊,一邊介紹,一邊制作。
“這蛇啊,按照道理說是要斬頭去尾,但那些人不知道,蛇尾因是有排泄口存在,所以必須要去掉,但蛇頭只要處理好了毒,能對整體蛇肉的滋味,起到提鮮的作用。”
雷隊說起燒菜,很是開心。
許青在旁聽的也很認真,看著雷隊將蛇清洗干凈,剝皮取出內臟等雜物,又將其剁成一段段放在一旁。
“小孩你要記得,這肉進入口中有沒有余味,還是要看湯汁。”
說著,雷隊開始用砂鍋熬湯,湯里還放了很多藥材進去,最終處理好的蛇頭,也被他扔入其內。
做完這些,隨著清香四溢,許青口水咽下,雷隊看著他的樣子,哈哈一笑,直接取出洗刷干凈的鍋,開始了爆炒蛇肉。
瞬間,隨著噼里啪啦的聲音回蕩,陣陣濃郁的香氣帶著熱浪撲面而來,彌漫整個偏房的同時,也飄散出去。
似將所有的冰寒都驅散,使得許青肚子里無法控制的傳出咕咕之聲,看著翻滾的蛇肉,眼睛都有些直了。
很快,隨著雷隊的燒制,爆炒的蛇肉被他放入砂鍋內,蓋子一落,看向許青。
“學會了嗎。”
許青眼睛盯著砂鍋,用力的點頭,整個過程他都看到,覺得不是很難。
雷隊微微一笑,離開偏房回來時,手里拿著兩個酒壺,一個扔給許青,一個自己拿著,喝下一口后贊嘆一聲。
“營地里不缺肉,但這酒啊,是稀罕物。”
許青拿起酒壺,看著里面渾濁的液體,他沒喝過酒。
如雷隊所說,這屬于是稀罕物,貧民窟里沒有,唯有城里的大人物,才能品嘗。
但看到雷隊喝完一臉享受的樣子,許青遲疑的放在嘴邊,喝了一口后眉頭微皺,覺得滿口辛辣,但還是咽了下去。
一股熱流直接從其喉嚨處浮現,順著食道流入胃里,又猛烈的炸開,擴散全身,化作一股氣息涌入口中,使他張開口,吐出一口酒氣。
“不好喝。”許青看著雷隊。
雷隊聞言哈哈大笑,指著許青,笑著開口。
“你還是太小,品不出酒的滋味,以后長大了,你一定會喜歡的。”
雷隊說著,就要從許青手里拿過酒壺,但被許青躲過。
“我再試試。”許青認真說著,又喝下一口,眉頭雖還是皺著,但也適應了怪怪的味道。
而時間不久,在雷隊對于許青喝酒的善意嘲笑下,蛇肉好了。
當他將砂鍋端上,蓋子打開的一刻,香氣直接擴散,許青喉結都不由自主的動了動,放下酒壺,等雷隊先夾起一塊后,許青立刻用筷子戳出一塊,放在嘴里大口吞咽。
他依舊還是改不了吃東西時狼吞虎咽的習慣。
就這樣,在外面的風雪交加中,屋舍內的一老一少,一邊喝著酒,一邊吃著肉,溫暖之意彌漫開來。
望著許青以別扭的姿勢,用力拿著筷子的樣子,雷隊眼睛深處,露出柔和,心底喃喃。
“終究是個孩子,可惜…活在這殘酷的世界里。”
此刻外面的風雪吹過,因這屋舍的結構存在縫隙,還是鉆了進來,落在了許青的身上,雖他吃的滿頭是汗,但對于這寒風,還是有些抗拒,微微的縮了縮身子。
這細微的舉動,落入雷隊的眼中,他若有所思,沒說什么。
直至半晌后,許青學著雷隊再次喝下一大口酒,吐出酒氣后,他望著眼前這個將自己帶出廢墟城池,安置在這里的老者,忽然開口。
“伱的傷…”
“無妨,這么多年都熬過來了,哪里會那么容易就死了,沒事。”
許青沉默,他本想問一下雷隊關于根基被廢之事,但想起禁區的一幕,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這頓飯吃了很久,直至雷隊將手里的酒壺喝空,他站起了身,眼睛里有些朦朧,回了屋舍。
望著他的身影,許青明顯感覺到,雷隊身上有一種曾經的氣勢,似乎隨著這一次禁區的歸來,消散了。
許青沉默,半晌后他站起身,收拾餐桌,又將鍋碗洗刷干凈整齊的放好,這才回到了自己的屋舍內。
坐在床板上,他抬頭看著窗外的風雪,縮了縮身子,取出在禁區內撿到的血影隊長的皮袋。
里面雖沒有丹藥,但靈幣很多,雜物不少,許青檢查一番。
最終取出了一個黑色的手套,這手套不像是皮質,有點金屬質感。
嘗試之下,許青發現此物很有韌性,防護之力不俗,于是帶上后打了幾拳,覺得還不錯,這才摘下,閉目打坐,開始吐納。
一夜無話。
天亮時,風雪依舊還在落下,但卻緩了很多,只是一晚上的冰寒,使得雪花落地后,終于可以存在一些時間。
所以當許青走出屋舍時,他看到了地面上的雪痕。
許青緊了緊衣服,目光掃過雷隊的居所,走出了院子,他覺得自己應該去做點什么,比如買一些白丹給雷隊。
于是在走出后,許青踩在雪上,隨著嘎吱嘎吱的聲音傳出,他向著雜貨鋪走去。
路過柏大師車隊帳篷時,許青聽到了帳篷里隱隱傳出的少男少女的讀書聲,這聲音讓他腳步一頓,羨慕的看了一眼。
半晌收回,許青默默轉頭,走向雜貨鋪。
隨著臨近,遠遠地,許青看到了雜貨鋪外,正在用力清掃雪痕的小女孩,她衣衫有些單薄,小手凍得通紅,口中發出陣陣霧氣。
而數日的沒見,小女孩似有些適應了營地的生活,雖很累,但清掃的很認真。
即便雪還在下,可她依舊清掃,唯獨臉上的那道毀了容顏的疤痕,在這清晨的陽光下,有些顯明。
在許青走近時,小女孩有所察覺,抬頭看到許青后,她眼睛一亮,臉上露出開心的笑容。
“早啊。”
“早…”許青有些不適應這種打招呼,點了點頭后看向雜貨鋪內。
或許因天剛亮,也或許因天氣,所以里面沒人,店家也不在。
“你要買什么,我給你拿。”小女孩笑著開口。
“白丹。”許青看向小女孩。
小女孩聞言將手中的掃把靠在一旁的墻壁上,帶著許青走入店鋪后,她跑到柜臺后翻找,很快拿出幾個皮袋,打開看了看,又放了回去。
直至半晌后,她又拿出了一個,遞給許青。
“東家規定一天只能賣五個,所以不能多賣。”小女孩有些歉疚,看向許青。
許青能理解,接過皮袋后打開一掃,眼睛微微凝實。
他注意到這皮袋內的白丹,品質比自己之前所買好了太多,甚至其中有三粒,一點青色都不存在,隱隱還有淡淡的藥香散出。
又想到小女孩之前的動作,許青抬起頭看了過去。
“也沒什么,我權限范圍之內的。”小女孩眨了眨眼,笑著開口。
許青深深的看了小女孩一眼。
“謝謝。”
“這點小事不用謝啦,我還要謝你呢,要不是你,我怕是也活不到現在。”
小女孩笑容燦爛,眼睛里似也有光,說完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一邊送著許青出去,一邊低聲開口。
“我聽東家昨天說起,這段時間,營地里很多年紀小的人都在禁區內失蹤了,而且看他的神情,似覺得不像是禁區本身的危險導致,更像是人為…你自己留神一下。”
小女孩目中有關切,這種眼神,讓許青有些不適應,他退后幾步,點了點頭,道謝離去。
直至走出不遠,許青回過頭看去,看著小女孩在那里繼續掃雪的身影,看著陽光下其臉上的疤痕。
他忽然想到了雷隊說的,禁區神廟群,有一種可以消除疤痕的石頭。
“有機會,去給她找一個吧。”許青心底喃喃,轉身離去。
少年遠去,路上走出一條雪跡,風雪在他身后…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