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青并不知道他們這些對話。
如果他知道的話,同樣會認為這話沒毛病。
因為美國人無論從哪個方向進攻或是撤退,哪個方向都有志愿軍在等著他們——一天不投降,中國人就一天不會放過他們。
不過現在他還暫時沒空理卻這些。他正在因為七連的火力告急,而陷入一陣焦慮當中…
“大八粒有八十三桿,水連珠剩四十多架,沖鋒槍二十七把,輕機槍有三十二架,重機槍兩挺。裝備都算齊全,損壞不多,但是子彈供應不上去。至于炮火…”
戰壕里。
七連例行圍坐一團開會,梅生把報損統計念出來后,大家一陣沉默。眾人目光又轉向雷公。
雷公正小心翼翼的給軍械上油做保養,這些炮彈融化滴下來的“黑油”,大家不舍得點燈,更不舍得做它用,就用來護理這些手上最珍貴的武器。
“也不多了…”雷公不用看,直接搖頭念叨起來:“前天炮毀了三十多具,迫擊炮榴彈炮加起來勉強剩十二門,高射步兵炮,有一門。但沒有彈了。老大難的山炮野炮都在這坑里躺著——也早凍壞了,使不了啦!”
他指著地上的這一具超級巴祖卡,面露惋惜:
“這里頭就數這些‘大抬杠’不會炸也不會縮膛,一頂一的好用。可就是太少了哇,打一個壞一個,壞一個修一個。萬里,你看什么時候咱們再搶些回來…”
徐青點點頭。
大家都在看著他,他心里也在盤算著。
他們每天都面臨告罄,在彈盡糧絕的邊緣上徘回,極為危險。
剛剛分發給大家每人幾十發,經過這番輪戰又消耗了大半,剩下的都已經見底,暫時只能依靠剛剛打掃戰場看還能有多少了。
他心里同樣焦急,但不能表露出半分。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伍千里平時身上的擔子有多重。
很快。
梁有地帶著十幾個戰士貓腰進了戰壕,他們手里抬著一堆敵軍士兵的服裝和大堆的雜物,眾戰士們把東西放在地面,頓時激起灰塵陣陣。
余從戎連連咳嗽,移了個位置:“呸呸呸,輕點啊,老梁!”
梁有地屁股往地上倒,呵呵笑:“我都快累死了,你以為這是給你上座端水呢?”
徐青沒管他們的拌嘴,直接掀開衣服,粗略看了一下,微微一驚:“搜到的都在這了?”
“對。”
梅生站了起來:“這次有這么多?!”
“那些韓國人跟美國人,那叫一個富得滴油啊。”梁友地神色疲憊但也很興奮:“弟兄們都扒干凈了,身上一件沒落下,尸體上干凈的很哩。”
余從戎忽然問:“美國人白不?”
梁友地抖起眉毛:“你還別說,打死的那些個美國老,個個白凈的不像話!仰面趴著就剩一瓣瓣光腚大屁股,白晃晃的差點把我眼睛閃瞎…”
戰士們輕笑起來,一張張黑的,白的,沾著血,纏著繃帶的黝黑臉龐難得的被他逗笑了。
余從戎都囔著:“早知道我也去了…”
雷公:“你一個胳膊都廢了大半,湊什么熱鬧?”
“咳。”
徐青微微提了下聲:“別閑聊了,先說正事。”
梁友地一拍腦袋:“害,都是余從戎這家伙給鬧的。”
“萬里,指導員,你們瞧,子彈搜到了好幾大包,攏共六七百發,都是美制的。這些家伙隨身帶著一個個彈夾,大八粒直接就能推槍上膛用!”
“還有這些,沖鋒槍帶回來不少,比斯登九九好使多了。還有,這個…這個…這些家伙身上可有不少好東西,喏,這還翻到了幾瓶洋酒!”
“酒不錯。”雷公探出頭,“咱們有組織紀律,戰場上不能喝,不過用來清洗傷口刀具也不錯。”
“給。”
徐青在地上蹲著,把那幾瓶瓶身晶瑩剔透的威士忌白酒挑揀出來,給他拋了過去。他看著這些物資頗豐,臉上也微露出喜色。
七連不少人或多或少都掛了彩,有讓子彈擦傷的,也有被炮彈余波沖撞,傷員在一個一個的積累越來越多,物資卻在一點一點的消耗。他們下不去,也沒支援上來,處境變得越來越艱難。
今天繳獲的物資較之前已經很多,這讓大家伙堅持下去的希望更大了幾分。
“各班各排,來兩個人領子彈!”
梅生招呼著趕緊把這些物資分給大家伙,所有人有的還分到了糖,巧克力,都喜氣洋洋,有一種久違的興奮。
“美國人趕著這些李承晚兵,難道就上來送咱們裝備來了?”
“想的倒美?人家可沒那么好,他們可不把韓國人當人。你哪天看到美國人打頭排了?”
“他奶奶的,這些白皮洋鬼子還真是怕死啊。”
“那可不!他們自個的命比這些炮火要金貴,嘖嘖…”
徐青自己補充了八十發子彈,其他的全部當場分給所有的戰士們。他打的最準,為了使用效率更高,他必須拿最多的來。
重新坐倒在戰壕里,徐青吐了口氣。
瞧著大家分物資,看著看著,他忽然想起了一個問題:之前除了那些韓國士兵,美軍有留下這么多的裝備和滿地尸體嗎?
他心里的弦緊繃起來,心里的怪異感變得越來越強烈,某個瞬間,他整個人直接站了起來:
“不對!”
徐青忽然站起的動作,嘩啦啦的槍械和裝備子彈摩擦聲嚇了大家一跳。
余從戎小心翼翼的問:“怎么了?”
“不對…很不對勁。”
徐青心里有些隱隱不好的預感。
按以往經驗來講,如果美國人沒有拖尸體回去,往往意味著兩個情況:一個是作戰敵方火力勐,無法拖回同伴尸體;另一個則是他們要馬上要進行更大規模、更大范圍的攻擊。
而七連雖然連天來打退了美軍好幾次攻擊,可也只是一個連隊,更何況打了這么多天,火力早就弱了下來。拋去一切不可能,最后剩下的就是真相:美軍可能另有動作!
“全體都有,情況恐有變——馬上去看看山下敵人動向!”
他一手抓起拄在墻邊的步槍,披上披風,立刻就往外跑,大家雖不明所以,但也立刻摸槍跟在他身后,剛跑到戰壕出口…
——轟!
一聲巨響忽然從天而降。
徐青還沒冒出頭,整個人就被迎面暴散的黑色泥土沖擊波打得往后一退,打回了坑洞,渾身緊緊貼在坑壁上,動彈不得。
他抬頭,隱約看見戰壕外邊有三枚閃著紅光的信號彈在升降,從山下被打向空中,正在天空中呼吸不定的閃爍著。
而與此同時,在遠處他看不到的山下機場平原,有數十門大炮齊響,迸發出了怒吼般的震天轟鳴,一團團火球穿過朝鮮天空在他眼中越放越大——馬上就要襲來!
徐青大喊:“炮擊!炮擊!快回去坐下——”
休休休!
“大家小心…”
所有人立刻趴了下來。
轟,轟,轟,轟,轟,轟…
大地在抖動,山頭在震顫!七連包括徐青在內的所有人都捂住了耳朵,因為四周全是巨大的轟炸聲包裹著他們,耳膜都快承受不住。
這處戰壕是美國人最初修的,在他們發現后又簡單的用木板、樹木甚至炸碎的炮管加固,可現在頭頂在不斷抖落下泥土,周圍的坑壁上甚至出現了裂縫。
余從戎驚愕抬起頭:“這里不會要塌了吧…”
徐青回頭大吼著:“不要亂動彈,都趴下!”
大家馬上一聲不響的趴著坐著蜷縮在戰壕的拐角陰暗處,那里有最堅固的支點。雷公緊緊抱著昏迷的伍千里,也縮在角落一方。
他拿起銅制擴音器放在耳邊,在木板上不斷刻著,嘴中默默地念叨。念了三輪炮響,雷公豁然抬頭看向徐青,臉上帶著他平時少見的肅穆:
“萬里,美國人不對勁——真的不對勁,這會兒的炮擊密度比前幾天總共加起來都要密。”
“我看看。”
徐青接過木塊。
雷公記錄的很詳細,以他的耳力也能聽清楚:兩三秒之間就有十幾發落彈點,真細算下來,一分鐘那就是上百發。
美國人今天吃了藥?
徐青已經打退了尼古拉斯至少七次進攻,他甚至能感受到那個美國人和他手下士兵都恐懼,他們怎么敢?他們想干什么?
而梅生滿臉嚴肅:“在外偵查留守的隊伍,沒有鳴槍報信!”
“炮擊只是一瞬間的事,他們來不及…”徐青說到這忽然想了起來,馬上又站了起來:“不好,老廣他們還在外面的陣地留守。”
他連忙要往外沖,梅生和平河一把拉住:“別!萬里,現在出去太危險…”
一個炮彈就炸在戰壕,出口前方刷刷刷的流土直接震落下,大面積堆在前面,把坑口遮得嚴嚴實實,也把他幾個人沖的往后連退好幾步。
徐青回頭:“不要拉我。”
雷公馬上站了起來:“現在不能出去,這樣的炮火密度,出去就是死。”
梅生臉色也很差,但同樣點頭:“有老廣帶著他們,都是老兵,他們會躲的…”
“會死的!”
他環顧四周,一字一頓:
“外面兩個班,幾十名戰士,是我,親口讓他們在外面戒備的——千里不在,我必須要對他們負責。”
眾戰士原本都爬了起來,匆忙著都想要過來拉住他,可聽到他這番話都默默停在了原地。
徐青手上的勁何等之大,梅生、平河加上宋衛國三個人都揪不過,被他用另一只手輕輕往下推,便掙脫開來。
“行了!”
他深呼了口氣,看了看大家:“都聽我的!你們都趴好了,記住——炮聲沒停不要出來,我先去看看…”
戰壕洞口被大量的基土壘著,他屏住呼吸,伸手往外掏著,然后整個人快速的從土里鉆了出去。索性沒有什么大的石塊,不過幾秒鐘便冒出了戰壕地面。
他人一出去后,趴在地上,就看到整個天空有數十個團火光正交叉著向他們這一大片的山頭襲擊而來,覆蓋著數百米數公里范圍。
這是多么恐怖的場景!
因為不管站在哪里,只要一抬頭,就有幾十顆太陽無死角的對著你。它們并不像太陽一樣放著溫暖的光芒,而是散發著催命的耀眼溫度,帶著駭人的磅礴力量扎下來,欲要摧天毀地!
徐青扯住面罩,在雪地里一打滾,躲過爆炸引起的一大片火舌,急快爬了起來,然后開始急速奔跑起來。
在炮火當中,他大喊著:
“廣福生,老廣!五班,八班的!”
“在不在——聽到請回答!聽到請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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