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和森林的交界處,到處都是轟轟烈烈的寒風,這不是夸張的說法,而是七連正面對著的冰寒天氣。
伍千里走在雪山小道邊上,看著后面慢慢往前開進的隊伍,大聲喊道:“大家腳下都踩穩著點!”
剛剛上山的路上就有一名戰士,放在馬背上的一條炒面袋落在崖邊,連忙要去撈,卻差點掉下懸崖,還是旁邊的平河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
雷公上前兩步,擔心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再繼續走很容易發生危險。”
千里點頭,也明白如此:“但是我們的穿插日程只剩下兩天了,師部命令必須在二十三號之前,到達指定的地點!”
雷公:“那也不能不顧大家的性命啊…”
千里回頭看著。
七連的戰士們很多都有些筋疲力盡,不是他們的戰士不行了,而是進入朝鮮后長達數星期的艱難跋涉,他們休息的時間很少,幾乎日夜兼程在行進,而且時刻要擔心著美軍飛機,沿途是否有敵人蹤跡。
有哪一個戰士是睡的安生的呢?
雖然輯安車站東北老鄉們送的棉衣,加上路上托了那些美國人的福,戰士們的防寒衣物勉強算足,但一百五十多號人并不完全夠得上。
仍然有幾十個戰士需要輪番換著衣服穿,美軍的一些羊毛襪、防寒內衣都被雷公改成了各式各樣的穿上,而這,在穿插行進的隊伍當中已經是極好的。
幾天前,他們剛剛路過一支隊伍,他們的戰士路上凍死了好幾個,更凍傷了一大批,有些凍得腳大了幾圈,鞋都穿不了,更別說走路了,只能背著走。
最后實在走不了的…為了不耽誤穿插任務,只能留在原地。
七連戰士們當場分出一部分棉衣,送給了那支兄弟部隊。
他們并不知道像這樣的隊伍、像這樣的志愿軍們,整個朝鮮大地上還有多少…但他們知道自己算是幸運的。
千里仔細想了想,看著前方的森林,道:“過了這道崗,在那片林子里休息一會…”
雷公馬上大喜:“好!”
“不能太長…”
不過雷公已經回去招呼著大家了:
“大家再堅持一會,我們馬上到了前面的林子,就能休息了!”
“是!”
不少戰士們面露喜色。
二十分鐘后,大家加快速度,終于過了這道山脈,山的另一側是片茂密的寒帶林。
說來也奇怪,他們剛走進林子不久,風雪慢慢又小了起來。
余從戎邊走邊高興的說道:“連長,咱們歇多長時間啊!”
千里看了看天上的風雪:“如果雪停了,我們就休息三個小時,不停,半個小時就走。”
“才三個小時啊…”
余從戎自動省略了他后半句話。
千里沒管他,吩咐大家:“都不要掉以輕心,把裝備放在手邊,隨時看好了。”
“是,連長!”
戰士們沿著附近樹干底部刨了些淺坑,把雪掃開——也只能如此了,凍土根本挖不下去。
三三兩兩的戰士們就臥在坑里把美國人的軍裝大衣鋪上,彼此抱著取暖裹得緊緊的,也不管什么姿勢,倒下就立馬休憩,微微的呼嚕聲幾秒就響起。
伍千里看著大家累壞了的模樣,心里也有些愧疚,但他知道自己作為連長,必須要完成任務,必須要那么做。
除此之外,他一直不知疲倦的奔走,在路上腳下寂靜的冰雪寒冷也會讓他無暇思考更多。
而此時,他回頭看著沉睡的七連戰士們,他的心里生出一絲安靜。一旦安靜,他就會想起一個人。
他的…弟弟。
他只能沉默著閉上眼睛,盡力的不去想那些。
正休息間。
忽然某一刻,一名正在附近值守的戰士忽然抱著槍從森林外跑了進來。
千里沒有睡著,他第一時間睜眼:
“怎么了?”
“連長,山下好像有動靜!”
“哪?我怎么沒看見。”
千里趴在林子邊。
接過美軍的望遠鏡,順著指的方向仔細看去,才瞧見雪山之下,一條蜿蜒的朝鮮公路上駛過來一個小小的“雪白”身影。
那是一輛披著巨大的雪白幕布的吉普汽車,全身被偽裝成雪地的顏色在公路上行駛著,如果不是望遠鏡,肉眼很難分辨。
千里皺了一下眉頭:“先叫醒大家。”
“是!”
戰士們其實在值守的戰士上來第一時間,就已經被驚醒了,大家早已訓練有素,對各種情況都有準備,雖然很困,但所有人馬上打起精神,抱著槍械隨時準備應對。
平河在千里旁邊架起狙擊槍。
余從戎也趴了過來,問:“是不是美國人的汽車?”
梅生接過望遠鏡看了一下:“不,美國人應該不會這么遮掩行蹤?我們一路遇到的美國人都大搖大擺的往北面前進。”
“那就是我們的人?”
梅生搖搖頭:“也不能確定。千里,我們怎么辦?”
他放下望遠鏡,隨即看向千里。
眾人也看向他。
千里緊盯著那個在公路上的汽車身影,看見車就快經過他們這一道森林,腦子里轉的飛快,隨即開口:“吹一個哨子試探下——鳥哨!”
鳥哨就是,盡可能的將哨音吹的像鳥兒一樣叫,而不像戰斗攻擊時的突兀尖利,達到不引起敵人懷疑的傳遞消息。
馬上。
余從戎就帶著一排的偵查員,在半山腰的森林里趴著,然后吹起了哨子。
“嗶~”
清亮動聽的哨子音,瞬間在公路四周響起。
“看來不是我們的人…”
哨子音停了,但車還在往前開。
他們正失望間,汽車又往前行進了二十多米后,突然間停下。
徐青離開了韓軍特遣隊的那道山脈后,已經開了兩天的汽車。
穿過橫跨朝鮮北面東西兩地的狼林山脈后,高喜有因為還有任務,便開著另一輛汽車,辭別了徐青和宋衛國兩人,向著東線戰場后方的九兵團指揮部趕去。
車上只剩下徐青和宋衛國兩人。
此時在朝鮮公路上行駛了半天后,他正觀察著四周的情況,忽然間感覺到冥冥中有什么東西對準了他。
高級的狙擊技能讓他瞬間心中大警,反應過來可能有狙擊槍對準的這附近。
“衛國,有狙擊槍在附近!繼續往前開……”
“是!”
山上忽然又傳來一陣“鳥叫”聲。
“等等!”
他立刻又喊道:“這聲音…”
宋衛國一邊開車,一邊也有些反應過來:“好像是我們的人?”
徐青又聽了一會兒,當即立斷:“把車停下!”
“好!”
很快宋衛國,就把車緩緩停下,為保安全,他停在了一塊路邊石頭旁邊。
徐青沒急著出去,而是隔著車窗的縫隙,對兩邊的山脈和森林都小心觀察了一下,但連綿的雪,并不能很好的得到有效視野。
“你先別出去。”
徐青打開車門,跳到石頭旁,小心把身子卡在石頭背后,隨后掏出胸前的哨子同樣吹了起來:
四周安靜了一下,隨后有聲音和來:
“嗶~”
“是我們的人!”
徐青很快明白,這附近有他們的戰士。
他繼續吹著,在哨子音調節奏里加了一些辨明身份的暗號。
對面也馬上吹來了同樣的暗號:
“黃鸝鳥,要去,天邊吃稻谷…”
這是九兵團一團三營的獨特標識!
難道…
徐青豁然抬頭,對面的一片低矮山林里,忽然從雪地里站起來一排排披著雪花的人影。
他眼神極好,在這些人影站了起來的瞬間,忽然就有一些莫名的熟悉感,他們所隔八百多米,徐青就一眼看見了這些人是誰!
七連…七連啊!
他不敢高聲放語,但立刻摘掉了面罩,站起來舉手揮動起來。
正在山上林子邊的戰士們也驚呆了。
雷公放下望遠鏡,訥訥的試問:“是我眼花了嗎…”
余從戎差點跳起來:“沒有看錯!是他,是他,是萬里——”
“小聲點!”
梅生把他頭按下,不過臉上也有些驚喜,“好像真的是……”
余從戎毫不在意拍掉臉上的雪,道:“沒錯啊,就是萬里,他沒死!連長,他沒死,你弟弟伍萬里——他沒死!”
眾人看向千里。
千里站在那,嘴巴微張著——這是在他們眼里如戰神一般的連長,幾乎從未有過的表情。
千里的望遠鏡一直沒有放下。
許久,他才聲音有些顫抖的道:
“二排、三排警戒四周,注意有無敵情,一排…跟我下去接人!”
“是!”
七連所有的戰士們紛紛動起來,在最初驚愕后,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驚喜——他們原本以為死去了多時的一名戰士,居然還活著!
這是在戰場上最讓人高興的消息之一了。
千里表面還是如往常一般,但是,他加快的身形顯現出他內心的不平靜。
“走!”
千里第一個縱身下滑,在森林下坡的冰雪上滑下,朝著公路而奔去。
“組長?”
宋衛國看到徐青的表情,也下了車。
“是我們的人,是我的家人,我回家了…”
徐青沒有回頭。
他有些心情激動,他已經看見了山上正往下而來的十幾個身影,為首的第一人就是那闊別已久的七連連長、伍萬里親哥、他在這個世界上最親近的一個人——伍千里!
他們是來接自己的。
天地間明明還有大股的寒風在呼嘯,但徐青看著對面走過來的伍千里,彷佛耳邊只剩下一個聲音:凍硬的皮靴踩在凍硬的雪地上的沙沙之聲。
tsxsw吞噬網 那是他們一起在東林山的美軍那繳獲的。
他看了一下四周,沒有其他情況,快步向前。
他深呼了一口氣,輕輕喊:
“伍千里!”
對面走過來的伍千里也正激動著,聽到他這樣一喊,微微愣后,忽然笑著回道:
“誰在叫喚?”
徐青一瞬間有熟悉,有濕潤,有涌上來的感動,還有久別重逢的喜悅,他很想像他當初喊自己一般,叫上一句——“你老子!”
但是最后千言萬語只化作了一個字:
“哥!”
他在后世父母雙亡,從小并沒有感受過家庭父母親人的溫暖,外婆后來大學期間過世之后,都是一個人生活。
這是他第一次覺得、也是第一次內心真正承認,他覺得自己…真的多了一個親人!
后面的戰士也從山上滑了下來,有他一個個熟悉無比的身影:正興奮的余從戎,微微笑著的平河,雷公和梅生正站在山上遙遙的對他揮著手,還有許多熟悉面孔的七連戰士們…
徐青闊別了七連多少個日夜,多少個小時?多少個風雪驟起又驟落,多少個敵人鮮血流在槍口下…
他終于跨過風雪的阻礙,數百公里的遙遠空間,在朝鮮這個異國大地之上,他披著一身戎馬,在戰與火之中、在風雹雨雪里跋涉……
此刻,終抵終點。
他帶著一身血與火,來到了千里的面前。
看著這一個個熟悉,激動,期盼,又錯愕的臉龐,他的心里有難以言說的情緒,在洶涌在鼓動:
千里,你好。
雷公,你好。
平河,你好。
余從戎,你好。
何長貴,你好…
七連,你好…我們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