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
“聽說麥帥又去日本了?”
“是啊。”
“他可真會享受,自己跑了,讓我們留在這日夜飛…”
“他是西點軍校的校長,你的校長,這么說合適嗎?”
“他是陸軍上將,和我有什么關系?”
“怎么辦?”小花姑娘問。
徐青也不知道,心里也十分忐忑。
不過還是強裝鎮定,安慰她:
“別急,飛機應該只是看看,我們穿的都是白色,躺在雪地上,他們看不見的。”
“上面說中國出兵了,讓我們找,你看見了嗎?”
“并沒有。不過西線的部隊遇到了,打了一周。”
“他們不還是退了嗎,地面軍都要推進長津地區了,馬上北面就是我們的。算了,這些跟我們無關,也沒有獎金…見鬼,這該死的任務,一個人影都沒有!”
徐青上空盤旋的這架飛機,像是惡作劇般的來回飛著。
這是真實的戰斗機,哪怕是五十年代的美國飛機。在這巨大無比的陰影下,徐青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全身都在微微顫抖。
他不敢亂動,身邊還有小花姑娘,后面還有一名同樣沒來得及撤走的戰士,他也一樣身子緊貼著地面,借著汽車做掩護。
徐青眼睛余光一直緊緊著天上,極好的眼神賦予他,能夠看清飛機上碩大的五角星和星條旗,機尾上涂裝著鮮明的F-86字樣。
他知道這是美軍的最先進的戰斗轟炸機,綽號“佩刀”。這些天日夜在天空中來往,他們甚至有些熟悉了,但這是第一次近距離出現在面前。
他心里隱隱有些不祥的預感。
轉頭對小花姑娘說:
“如果不對勁,記住跟著我跑。”
“不過麥克教授…”
“哦天吶,他居然喜歡別人叫他博士…好吧,他說只能炸江這邊的橋和公路,另一邊卻不行,這可真別扭。”
“不過我還是想問——詹姆斯,你說炸了會怎樣?”
“那就是外交事件。”
下方。
七連許多戰士們在廢墟上面躺著,他們也沒處可逃,只好混在村民死尸當中。
余從戎:“我們去救他們啊!”
平河握緊了槍:“他再低一點,我一定能打中!”
“別動!”
千里一把拉住余從戎,“這是戰斗機,不是偵察機,兩架都在天上。看到機翼下掛著的那一排排炮彈嗎?動了,大家全都得死!”
余從戎握緊拳頭:“難道我們就不管了嗎,他們的目標可能是汽車!”
千里低吼:“我不知道嗎?那是我弟弟!…我親弟弟!”
他們這邊所有人,都在山谷廢墟另一邊,緊張的看著。
他們很幸運,飛機根本就沒注意到廢墟。
“那群中國農民?哈哈,詹姆斯,你一定是在開玩笑,我們還怕他們?”
“這不好笑。他們剛打贏了日本人…”
“那不是我們小男孩的功勞?”
“你會因此上軍事法庭的。”
“好吧伙計,算了算了。”
“我們能活下來嗎。”
小花姑娘被他壓在身下。
她衣服是朝鮮族帶著彩色的,不能暴露。
“你說什么!”
徐青大聲問。
飛機已經在貼地飛行了,就在上空幾十米處盤旋,伴著巨大的引擎轟鳴聲。
巨大的風,樹枝樹葉亂飛,刮在他臉上,根本聽不清。
“嘿,瞧瞧我看見了什么?”
“什么?”
“我們的汽車。”
“不,是陸軍那幫旱鴨子的。”
“哈哈哈,Jesus!詹姆,我頭一回發現,原來你也有幽默細胞…”
“我說——我們還活得了嗎?”
小花姑娘貼著他耳朵,一字一句。
“活得了!你別亂動…”
她眼睛有害怕,也有淚花:
“可我阿嬤妮和阿爸吉…就是這么死的。”
“沒聽說陸軍到了這片區域?”
“可能是先遣隊。他們被中國人打回去了,愛拋下東西,真是一群沒膽的小鬼。”
“有我們的人嗎?”
“沒看見。”
“那可不太妙。車上有標志嗎?”
“也沒有。”
“那就炸了。別留給敵人。”
“別瞎說,我們不會有事的…不好!”
千里在遠處大吼:
“跑!”
隨著千里的呼喊。
一直也注意著上空的徐青,幾乎同時,就看見這架宛如空中堡壘一般的戰斗機,繞了一圈,又回了過來,翼下懸掛著的一顆碩大的圓柱形炮彈松動了一下。
…然后,陡然在空中翻動掉落下來!
他眼睛猛地縮成一條線,瘋狂拉著她爬起:
“是凝固汽油彈,快跑!!!”
“我女兒還在佛羅里達州,等著我圣誕節回家慶祝呢。你說,我給她送什么禮物比較好?”
“一只發條玩具汽車,糖果屋,或者夏令營。噢,還有湯姆和杰瑞,你懂的…華盛頓最近流行這個。”
“天吶,我保證,她會喜歡這個的!”
“真的?”
“真的。”
“小安吉拉嗎?記得給美麗的公主稍上我的祝福。”
黑色如蛋般的巨大金屬物,狠狠拋下來。
尖利的呼嘯聲音過后,是炮彈擊中了汽車發出的短暫響聲,但維持不過半秒,隨后是一片鋪天蓋地的爆炸聲!
“轟轟轟!”
他沒有回頭,就感到有一圈巨大的火焰伴隨著黑紅色的蘑菇云向四周濺射,整輛汽車被炸得四分五裂,石塊,泥土,瓦片,乃至汽車零件在空中解體紛飛。
整個世界仿佛都在顫動。
炮彈只是落在了那輛汽車上,但爆炸帶來的余威卻向四面八方卷去,地面像海浪一樣波動著。
跑,跑,跑!
此時,在他眼中只剩下兩種顏色:
火紅的烈焰,和前方的樹林小溪!
“咦?”
“怎么了?”
“好像看到幾個北朝鮮難民。”
“你確定?”
“詹姆斯,你居然質疑我。那里面有個北朝鮮的女人。”
“好吧,我確定你是對的。你眼里向來只認女人。”
“嘿!伙計,別以為我聽不懂,你在懷疑我對婚姻的忠貞?”
下方,烈焰滔天,人間如地獄。
“啊!”
慘嚎聲從那個戰士口里凄厲的叫出來。
他僅僅跑得慢了一步,汽油彈的燃燒帶著劇烈的高溫,一滴四處濺射的火星點燃了他的衣服。
奔跑中一邊大叫一邊慌忙把衣服脫下,但仍舊于事無補,凝固的汽油和白磷粘在他身上繼續燃燒,撕心裂肺的喊聲傳出了很遠。
徐青邊跑,心里蒙上了陰影,他仿佛感受到一股叫死亡的氣息籠罩著這片土地。
千里握起了槍,狠狠舉起,又不甘放下。
他紅了眼睛,在遠處大吼:
“跑!往小溪跑!”
“躲水里!”
“你完事了么。”
“馬上了。”
“可真慢…那群難民怎么樣了。”
“還能怎么樣,伙計,我再投一掛怎么樣,給這個枯燥的禮拜天取點樂子?”
“算了吧,留著點彈藥,委員會會讓你報告的。我們還要去追擊北邊的敵人。”
“你說遲了——已經發射了。相信我,我的小可愛會將這片樹林燃燒殆盡。”
“你可真變態。”
“哈哈,你在哪?”
“在你上方。”
“我這就來。”
“等等。北十二區以南,那有偵查機在叫。”
“真煩人…好吧,飛了一上午,是時候松松筋骨了。”
無盡的烈焰。
到處火光沖天,到處煙霧濃濃,火星飛越到荒地草皮,粘著就燒,燒卻不止,厚厚的雪層全部融化露出焦黑的土地。
徐青用衣服包住背后被嚴重燒傷的戰士,跟小花姑娘一前一后把他拖著往前跑,剛走出了爆炸圈,又聽到天上又傳來呼嘯下墜的聲音。
徐青還沒來得及慶幸,臉色就迅速大變:
“他們,又投彈了!”
而此時離溪水也不過十米距離。中間隔著那十輛被掩蓋著的汽車,這是最好的屏障。
“快往那里跑!”
可小花姑娘忽然踉蹌一步,摔倒在地。
巨大的燃燒彈已經從天而降,在身后數十米外轟然爆炸,沖擊波,汽油,火焰摧毀著一棵棵樹木,飛快的向這邊涌了過來。
“快起來!”
徐青去拉她。
小花姑娘接著他的手想站起來,但又倒下。徐青低頭——她的腳踝已經彎成了扭曲形狀。
“你們跑吧…”
她忽然笑了。
“不行…”徐青想把她抱起來。
“快走!”
爆炸帶來的火焰沖擊近在眼前,她突然用力推了徐青一把。
徐青連連后退,心頭像大錘狠狠的敲撞,有些不敢置信,一股極為難受的情緒涌上來。
他拉著受傷的戰士往溪水里跳,回頭的瞬間,他第一次害怕自己眼神這么好。
他從她眼里看到了不舍,難忘,平靜,渴望,還有一絲似是解脫的笑。
他看見她的身子在鋪天蓋地的火光里被炙烤,劇烈的攝氏溫度能夠融化鋼鐵,而現在這樣的火焰就在飛速涌向她。
“替我打…美…”
小花姑娘最后往這邊看了一眼,喊了一聲,但沒說完,烈焰和沖擊波一轉而逝。然后,在高溫中她的身體像玻璃一樣“啪”的一下碎了…
他心里也好像有什么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