駐足良久。
這邊的動靜鬧得極大。待人群散去,隔壁車廂炮營有人猶豫著走了過來:
“伍連長…”
千里回過神,一看:“楊營長?”
“這棉衣,能不能勻給我們炮營幾件…”這位楊營長神色有些不好意思。
“當然可以!”
千里看他模樣,立馬笑道。
“棉衣不光是我們七連的,更是鄉親們送給我們大家的。雷公,你帶著大家把數量清點一下,等會兒我報給團里,給車上的所有弟兄分下去。”
雷公走近道:“沒問題。但全車十幾個連營,估計不太夠…”
千里點頭:“能發多少是多少吧。都不容易。”
“這…”
楊營長更加不好意思:“我不是想占七連便宜,只是我們炮營也沒棉衣。戰士們都冷,根本沒法打仗…”
“我明白。”千里擺手:“老楊,你放心,我們第七穿插連有一份吃的,就絕不會忘了其他的弟兄!”
楊營長沒再說話了。沉默了一會,他突然伸手抽自己嘴巴子:
“以前是我嘴欠,罵了七連的不是!我替我們營向七連道歉!”
“使不得,使不得!”
千里和雷公一驚,拉住他,“咱們都是自家兄弟,別這么見外!”
“錯了就是錯了,是我們以前做的不對。”
楊營長身子被拉住,不過還是在原地敬了個禮:“千里,雷排長,我代所有的戰士們——謝謝你們,謝謝七連!”
幾人肅然起敬,同樣回敬。
他們都感受到了對方發自內心的尊重。
七連和炮營這兩支隊伍解放戰爭當中經常合作,尤其在陳官莊戰役里,兩個隊伍就是協同作戰,攻打敵方碉堡群。但是因為七連殺敵更多,取得成果更突出,被師里頒為戰斗模范連。
炮營一直對此頗有微詞,九兵團北上開拔的時候,七連跟炮營之間就發生過摩擦。明里喑里時常有“對話”。
但這一下的確是真心誠意,算是冰釋前嫌了。
軍人們之間可以有競爭,但絕不會有仇恨。
幾人把楊營長送走。
這時。
梅生從火車上下來,捧著一大盒帽徽和胸章。他走過來道:“千里,收齊了。”
“大家還有情緒嗎?”
“沒。戰士們都很理解。”梅生搖頭。
“那我跟你去交了吧。”
千里點點頭,又回頭道,“萬里,你跟著雷公他們把棉服點清,待會報給我。”
幾人答應:“好!”
千里轉身跟梅生離去。雷公我指著車站月臺上、車廂內、門口隔離散落的棉衣道:“我們先抱到車上,再一件件點清。”
棉衣加在一起還有些重。余從戎和平河于是招呼其他人也一起,戰士們本來就是在搬物資的箱子,這下轉移了目標,個個又忙碌起來。
“慢點,別摔著!”
原本在車上的幾個譯電員同志看到了,也跑過來幫忙搬。
“我來,我來!”
雷公連忙接過,“你們北京來的同志,把電臺保護好就好了,那個才是要緊事。這些粗活嘛我們一會就弄完了!”
為首的的張小山笑著道:“我們也是戰士,現在也是七連里的一員吶,電臺的事另說,這些小活我們還干不了嗎。雷排長,你怎么能顧此失彼呢?”
“這…那好吧。”雷公呵呵笑了起來,“那大家一起,不過都注意點,千里可是說了,你們是我們的重要保護對象啊,可不能出什么差錯!余從戎,萬里,快都搭把手。”
二人自覺的上前。
余從戎邊抱起幾件棉服,往車上走去。他小聲問:“啥叫顧此失彼?”
徐青想了想:“就是…連長照顧了我,就可能顧不上你,把你丟了。”
“不能夠!”余從戎眉毛一豎:“我可是沖鋒兵,七連的一把尖刀——連長舍得丟?”
“是是是——你最能。這不打比方嗎?”
看著他自信的感腳,徐青無聲笑了笑。
兩人抱著衣服上了火車,余從戎把衣服放在大通鋪上。轉頭看到他身上的大衣:“這軍大衣怎么樣?”
“挺好。”
徐青摸了摸衣服,想起剛剛那位,又補充一句:“很暖和。”
余從戎有些羨慕:“那站長身上,褲袋里都搖不出兩個響,估計…也就這么一件衣服值錢了。不知道在哪打仗繳來的。”
“你想要?”他聽出了弦外之音。
余從戎反問:“誰不想要啊?你瞧這布料,這做工,嘿,穿兩年了還這么新!”
徐青白了他一眼:“那是人站長保管的好。珍惜。”
恰好。
雷公也抱著衣服進來,聽到他們倆說話,笑了聲道:“那位站長的確是個好心腸的,不過你這衣也的確夠長。”
“可能會有些影響作戰,而且也比較浪費…”他看著徐青身上近乎拖地的軍大衣,想了想摸著下巴道,“回頭我可以給你們裁成兩半,下擺的部分拼拼,興許還能再做一件。”
“那感情好哇!”
余從戎一拍巴掌,高興得東北話都冒出來了。
徐青瞥了一眼他:“得瑟的你。我還沒同意呢?怎么還說起東北話了。哪的人你?”
雷公:“他四川的伢子。”
“我是四川的——不過能不能別娃啊伢的叫我,我都快三十了我的雷排長!”余從戎不太高興。
雷公呵呵冷笑:
“你還知道自己快三十了啊。整天比萬里還不如。你說七連有誰比你還能跳,東躥躥西躥躥,不讓人省心!”
他還要再辯。
雷公揮揮手:“好了好了,趕緊搬吧!”
譯電員張小山走進車廂,就看到這一幕,也笑著搖搖頭。
余從戎沒理他。下車后又想起了什么,對徐青道:“你哥剛順了那站長一包火柴,你看見沒?”
剛好,一列火車行駛過來,呼嘯而停。汽笛在長鳴。
徐青張著手放耳邊:“啥?”
“你聾了?”
余從戎大聲道:“我說,你哥——就是咱們連長——聽見沒!他剛剛順了那站長一包火柴——”
徐青笑了:“…聽見了,不過他也聽見了。”
“誰?”
一只大手探來。一把揪住余從戎的耳朵,勁大的徐青看著都疼,直接把他從車前揪到柱子邊上:
“長能耐了,余猴子!在背后編排我?皮又癢了是不是,咱倆練練?”
余從戎回頭——是伍千里。
還有梅生的笑臉,雷公一副“終于等到了”的表情,平河淡淡的嘴角,徐青露出潔白牙齒的黝黑臉蛋,以及看熱鬧的戰士們。
有戰士笑道:“余從戎~你不常說自己七連打架第一吶,趕緊跟連長試試啊!”
他苦著臉:“我沒…我不是…我…算了,我認栽了!”
眾人哈哈大笑。
徐青搖搖頭。余從戎哪哪都好,就是太歡騰,愛鬧。快三十歲的年紀,簡直比他還活潑。
平河過來笑著把余從戎拉起來,他還有些不服氣,正要說什么…
突然,
有人看著天空不動,疑惑開口:
“天上飛著的那是什么,鳥嗎?”
眾人抬頭望去。只見天空遠處飛過來一道黑影。像鳥,有翼,但又似乎很大。
隨著這黑影的逼近,戰士們這才看清:它身上長的不是羽毛,而似渾然一體的鋼鐵反光,正鋪天蓋地的從空中碾壓而來,所過之處帶著滾滾的音浪——那是飛機引擎轟鳴聲,在驚天動地。
有戰士立即反應過來,凄厲驚叫:
“敵機!”
“有敵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