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云淡,風輕…
群眼看宇宙,世界大同哉。
搖著小船,從南湖兒面上駛在長江支流水道上,此時的徐青就是這樣的心情。
當然,他知道這只是一種錯覺。
離開家最初,徐青心里更多的是有一些依賴和眷戀,一下子不再局宥于那個小小的漁村灘涂,眼前像是脫去了什么枷鎖。
不過僅僅過了不到一小時,順著蜿蜒曲折的河流順流而下,慢慢的,兩岸的風景在記憶里漸漸變得陌生。他內心不自覺開始發緊和茫然起來。
——人總會因為一些陌生的場景、未知的事情,而變得緊張。
河道慢慢開始進入下流,已經不怎么需要手搖就能前行下去。
徐青放下槳,坐在船上看著兩岸。
他感覺自己就像是游戲里一個沖出新手村的小白,對“漁村”外的一切充滿著好奇,也對一切充滿著戒備。
因為無論是現代記憶,還是來自‘伍萬里’的記憶,都沒有看到過這樣的景象:
你可以直接說它是荒野,但是偏偏在這荒野當中,又零零星星綴落著許許多多的茅草屋、黃泥屋,甚至有整片被戰火波及的廢棄村墟。
和幾十年后大有不同,沿路的地途風貌,很多地方都未開發,仍然是一副樹木叢生的模樣。它們和伍家所在的漁村一樣,破敗,原始,尤其剛剛經歷過幾十年的民國戰亂,湖州這里更是解放戰爭三大戰役的重要發生地之一。
去年四九年四月份,大軍橫渡長江占領南京,宣告了蔣家王朝的覆滅,戰役剛打響后,人民的軍隊攜著舉世名望迅速南下。
隨著進軍的勝利步伐,湖州在一夜之間得以和平解放,成為浙江第一座被人民解放軍解放的城市。
伍家所在的那片湖灘向來與世隔絕,離湖州城遠著,很多人幾代偽政府的戶籍都沒上過,短時間還看不出有太多變化。
而這里不同。
這里已經靠近湖州較為發達的長江水源,在渡江戰役的南下解放過程中,充當著重要的角色成分。如今僅僅過去一年不到,很多地方還都是充滿著戰后重生的氣息。
徐青一路駕船慢慢搖槳過來,很多岸邊忙碌著的村民都放下手中的活,好奇的注視著他遠去。
路過一個個人間。
看著他們臉上的精氣神,徐青也忍不住動容。
他們身上穿著的雖然跟他一樣的破爛不堪的粗布麻衣,但是臉上洋溢的笑容,卻是怎么也隱藏不住。
見慣了現代人虛偽的假笑面孔,徐青很難說的清其中的滋味——
他們好像都對明天充滿了盼頭,個個面容黝黑粗糙,卻精神十足,就好像八九點鐘的太陽一般溫暖和煦,鼓足干勁的在熱火朝天的進行著農活、工作、建設房屋。
那種發自內心的希望是演不出來的。
徐青毫不夸張的覺得,如果這時代也有什么報社記者,來采訪他們,問上一句:
您幸福嗎?
想必這個時代的人們,會給出一個后世迥然不同的答案。
這就是一九五○年的新中國。
窮苦潦倒,又百廢待興。
看著看著,船在水上漂著,他也愈發有些發困起來。
水流的速度并不算快,晃晃悠悠的,不過太陽很曬。加上昨晚在船上并沒睡好,慢慢的已經有些快熬不住了。
“起網嘍——”
忽地。
暈暈沉沉之間,不知過了多久,他猛地聽到一聲號子,身子抖了一抖驚醒過來。
他差點以為自己坐船又回到了南湖漁村那邊。
定了定神。
這才發現,自己順著水流,又來到了一處非常陌生的河域,前面有船擋住了去路。
此時沿岸的風景已經跟先前大有不同,雖然河道當中也有漁船來往,撒網、捕撈,但岸上的風土人情卻是截然不同。
隨著景象變化和沿岸聚集地的變多,周圍開始出現了一些修建的道路,磚瓦結構的整潔房屋,遠遠的還有集市的模樣。
他看到了道路上有不少板車,三輪車,甚至還零星的有四個輪子的汽車經過。
“大哥,這是哪啊?”
“縣城吶,后生,你一個人走江啊…”
徐青問過岸上的路人后,這才意識到到了湖州城的碼頭了,再過去就不是湖州地界。
說起來也奇,湖州地方的命運頗為波折,去年解放后改為縣城,今年年初才恢復湖州市建制,隨知不久又改回湖州縣。
船行將近,看著不遠處迎面而立的縣城碑上還沒來得及改回來的“湖州市”字樣,又發現了停靠在碼頭邊劉艄子那一艘再熟悉不過的木船,徐青知道自己的確是抵達目的地了。
早上自離開后,他就一直偷偷跟著劉艄子的船,在后面遠遠的吊著。
剛開始的時候,他還能把握住,后來因為對地方不熟,慢慢失去了蹤跡。
直到現在,才算重新追上。
把船停在不起眼的地方,把繩索套住木樁上,徐青拍拍手上了岸。
“湖州是座大城啊…”
進了縣城,還沒到城中心,四周到處都已經非常繁華了。
現在還沒有完全實施公有制,城里面有集市,馬車,買賣,人聲吆喝處處可以聽到。路上有工人,也有三五成群的專科學校學生,有些房屋上插著鮮艷的紅旗,各色各樣的人群和時代服裝這才讓徐青有了一些在新中國的感覺。
這個時候已經臨近至晌午,太陽很暴曬,徐青在城里走了一會兒,路況不熟悉。
他四處打聽,詢問城里征兵的地方怎么走。路人也被問的有些懵,一連問了幾個人都是一問三不知,最后還是在一位家里當兵的大媽口中得到了消息。
原來這時候的湖州還沒有明確的征兵點,戰爭剛打完,兵力還很充足,部隊除了訓練整備多忙的是地方的重建工作。
不過他也問到了一些消息,城里去年立了一個軍管會,這里配合著湖州本地駐軍開展宣傳、聯絡和收繳槍支的工作。
徐青收到了地址后,道了聲謝,便匆忙趕了過去。
“榆街十號,門口有大字的就是…”
又走了十多分鐘,輾輾轉轉的,徐青終于找到了地方。
一處小型圍著院墻的平屋,青磚灰瓦,看起來是尋常人家的住宅,但是門口掛了一道白色牌子,上書“浙江第三行政公署駐湖辦公處”。
“就是這了。”
徐青驚喜過望,站在門口對了一下招牌,確定無誤。
剛要走近,門口站崗的一個警衛出手攔下:
“同志,你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