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我來,我力氣很大!”
“使鋤頭光有蠻力可沒用。”
在一處竹頭的松軟土地上,爺孫倆正在鋤蚯蚓,準備去釣魚。
宋老頭在揮舞鋤頭,宋嘉木就像是小雞仔一樣,蹲在地上撿他鋤出來的蚯蚓。
見他要使鋤頭,
宋老頭便把鋤頭給他了。
這把鋤頭已經用了十多年了,木柄換過兩三次,在握手的地方,也早已被掌心盤得光滑锃亮了。
宋嘉木接過鋤頭,重倒是不重,他高高舉起,用力往地上一砸,
再把木柄一撬,
泥土便翻起來一大塊。
再用鋤頭把這一大塊泥土敲碎,仔細瞅了瞅,沒有蚯蚓。
一連揮了二十多下鋤頭,宋嘉木也感覺手臂有些酸了。
“爺爺,我咋感覺你用鋤頭這么輕松?”
“有巧勁的,你這全使得是蠻力,要像你這樣使鋤頭,半塊地下來,你手都要起泡,腰要彎一點,別站太直溜了,胯張開一點,不要只用手臂使力,
你得學會借力…”
宋老頭一邊說著,一邊拿著鋤頭做示范。
鋤頭一到了爺爺手上,宋嘉木便立刻感覺到了區別,
像是玄幻小說里的武器已經被滴血認主了似的,鋤頭在他手里怎么使怎么不聽話,但在爺爺手里,
簡直就像是他的身體里的一部分似的。
宋老頭今年已經七十多歲了,頭發白花花的,身子也瘦,透露出老年人特有的一種骨感,但這樣的骨感下面,卻好似有著比宋嘉木還要大的力氣。
他輕松地揮舞著鋤頭,只用了很少的力氣,卻翻起來好大一塊土,然后再細膩地把土敲開,動作甚至可以精細到用鋤頭尖兒把蠕動的蚯蚓挑到盒子里。
“盒子里放些土,這樣蚯蚓不會跑出來。”
“爺爺,你這使鋤頭的技術,我這輩子都學不會了!”
“現在學這個有啥用,夠釣一下午了,咱回去拿東西。”
“好!”
宋嘉木接過爺爺手里的‘伴生武器’,一起回家里拿魚竿、水桶、小板凳。
鄉下的天空很藍,今天也是晴空萬里的一天,走在田埂上,
稻田里已經種下了歪歪扭扭的新苗,時不時會有幾只在田里啄田螺的野鷺抬頭看看他們,然后振翅飛起。
“喲老宋,孫子回來啦?”
“是啊,釣魚去。”
“小伙子長得可俊哩!有對象沒?”
路上時常能遇到熟人,宋嘉木是一個都不認識,但宋老頭就好像沒有一個他不認識,誰都能搭上兩句話。
宋嘉木也嘴甜,總之大伯大娘什么的,喊就對了。
沒有高樓大廈,沒有汽車喧囂,四月的風吹到身上很舒服,宋嘉木很喜歡回鄉下玩兒,感覺格外的放松。
踏青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他從田埂小路走過,踩過一顆顆野草,但隨著他的腳步離開,小草又歪歪扭扭地擺正了葉子。
走了大概十來分鐘,爺孫倆來到一個小野塘這邊,里面是活水,有一條小溪流進這里,然后又流到更遠的地方。
“爺爺,這水流到哪兒去的?”
“安江咯。”
宋老頭把魚竿遞給宋嘉木兩根,搬著小板凳在一處平地上坐下:“這里小鯽魚和小白條很多,都是兩指大的,用油仔細地炸一下,酥脆的很,骨頭都是酥的,看咱今天能弄多少,晚上回去爺爺給你炸些嘗嘗。”
“好啊!”
宋嘉木躍躍欲試,爺爺可是大廚呢,年輕那會兒,每逢村里有啥紅白喜事都會請他去掌勺,老爸的廚藝也是跟他學的。
釣竿是竹子做的,綁個魚線、綁個釣鉤、掛個浮漂就行了,比起老爸現在常用的那些裝備,可算是簡陋了。
宋嘉木上蚯蚓也很笨拙,蚯蚓黏糊糊滑溜溜的,他小心的把魚鉤從蚯蚓的一端穿進去,蚯蚓立刻扭動起來,等把魚鉤全部包裹,他再用指甲把蚯蚓掐斷。
弄完后,手也臟兮兮的了,回頭一瞧,爺爺都已經開始拋竿了。
宋嘉木把魚竿拿起,呈擺動的弧度,將魚餌輕輕拋到水中,浮漂落在水面上,泛起一圈圈漣漪。
爺孫倆都戴著草帽,就是干活時常見的那種淡黃色的草帽,魚暫時沒咬勾,宋嘉木就東看看,西瞅瞅,一只很漂亮的蜻蜓落在了他的魚竿上,他拿出手機,悄悄地拍了張照片。
要是云疏淺在就好了。
連宋嘉木自己都沒發覺,在如此愜意的環境下,他想到的第一個人,會是云疏淺。
也不知道她現在正做什么。
浮漂動了起來,不多時,便咻咻地沉了下去。
宋嘉木連忙把魚竿提起,感受著魚竿傳來的魚兒顫動的力道,一條小鯽魚被他提了上來。
“爺爺,開門紅啊!”
看他興奮的樣子,宋老頭也笑了笑,臉上的皺紋擠成一團,抽了一口旱煙,吐出濃厚的煙霧,被風吹散在四月的春日里。
中了魚之后,宋嘉木的干勁更足了,重新掛餌拋竿,在等待下一條魚上鉤之前,他給云疏淺打了個視頻電話。
那邊響鈴了好久,她都沒接。
正在等待即將到時的時候,云疏淺接了。
畫面里出現她的模樣,少女的臉看起來有些紅,以背景來看,是在圖書館的走廊上?
云疏淺也看到他了,畫面里是戴著土里土氣草帽的宋嘉木,背景是一片淡綠色的原野,還有清澈的湛藍天空,于是這樣畫面里的他,看起來還怪有趣的。
“誒,你在哪里啊,怎么這么久才接電話?”
“我在圖書館看書呢,出來走廊才接的。”
云疏淺說著,目光又偷偷瞥了瞥里面的袁采衣,見她沒往這邊偷看,這才小聲道:“你打電話給我干嘛?這是你老家?”
“對啊,我跟我爺爺在釣魚,我剛釣到了一條鯽魚。”
還以為他有什么大事呢,結果就是專門來告訴她,自己釣了一條鯽魚?
“真的假的…”
“喏。”
宋嘉木把鏡頭調轉了一下,拍水桶里的鯽魚給她看,紅色的桶,水塘里舀的水,上面還漂浮著幾根雜草,以及游動的小鯽魚。
拍完小鯽魚,宋嘉木又拍了拍他正在釣魚的環境給她看。
這是一直在城里生活的云疏淺很少看到的畫面,雖然電視上看得多了,但總覺得沒有代入感,而現在不一樣,宋嘉木在這樣的畫面里,她最熟悉的家伙在這里,于是她立刻就感覺非常有參與感了。
嘴上說著‘你好無聊啦’,但眼睛卻沒有放過一絲細節,看得格外認真。
聊天有兩種情況,可以是‘我在外面’,也可以是‘我在釣魚喔,剛釣到了一條小鯽魚,你看這天多藍,伱看那朵云像不像懶羊羊頭頂的那搓毛,陽光很好,空氣很好,你看我戴草帽的樣子帥不帥’
云疏淺很喜歡他這樣屁大的事都要跟她分享的感覺。
“那你不是要去祭祖嗎,怎么去釣魚了。”
“明天啊,一大早就要去。”
“你自己在釣魚嗎?”
“跟我爺爺呢。”
宋嘉木說著,忽地把攝像頭懟到了宋老頭這邊。
云疏淺立刻慌了,這家伙一言不合就亂來,就跟她那天跟老媽視頻時他突然冒出來一樣,現在見到他爺爺,小姑娘都還沒準備好呢。
“爺爺好…”
手機里傳來她乖巧的聲音。
宋老頭瞇著眼,往后面拉了拉距離,這才看清了屏幕里的小姑娘。
笑著點了點頭:“好好。”
“爺爺,你看她怎么樣?”
“好好,很俊哩。”
“她還會做飯,我吃過,做得賊好吃。”
“那不簡單啊,你二姐都二十五了還不會做飯。”
聽著爺孫倆的對話,云疏淺的小臉紅紅的,這家伙跟爺爺聊得都是什么啊!
她也不知道說些什么,就這樣乖乖地被打量,小手緊張地揪揪衣角。
好在宋嘉木沒有晾她太久,收回了手機,坐回到自己的小板凳上面。
直到這時,云疏淺才舉起自己的小拳頭,一臉兇兇的模樣,但又怕被爺爺聽到她的聲音,只好用最低的聲音說出來最兇的話:“你干嘛啦…!冷不防地讓我見你爺爺,很失禮的好不好…!”
“這有什么的,好了好了,手機沒油了,掛了啊。”
“回來我就揍…”
沒等她說完,宋嘉木趕緊掛了電話。
宋老頭好笑地看了乖孫一眼,現在的高科技他可搞不懂,想見的人都可以隨時見到了,不像他以前,還得走幾步路才見得到。
“那小姑娘誰啊?”
“爺爺你見過的。”
“啥?”
宋老頭一臉懵,仔細想了想,回憶一下村里的適齡女青年,也沒有哪個姑娘長得這般俊啊。
“就我小的時候啊,爺爺你和奶奶不是來城里住過幾天嘛,她就是那個整天跑咱家里的那個女孩。”宋嘉木提示了一下。
宋老頭仔細回憶,聲音的調子拉得很長很長,煙從鼻孔冒了出來,他說:“哦哦!我想起來了,整天粘著你的那個女孩子是吧,還在家里吃過飯。”
“對對!爺爺你下的廚!還說我家的爐子不好用,沒柴火用的舒服。”
“想起來了想起來了,那閨女叫什么名字來著?”
“云疏淺,就是清風明月,云疏淺淡的意思。”
“小云是吧,我記得了我記得了,這么多年沒見,都長成大姑娘了,俊得很哩,女大十八變啊。”
“是嗎,我咋感覺沒啥變化。”
宋嘉木笑了笑,兩人幾乎天天見,確實沒感覺有什么變化,但他每次回老家,就會感覺爺爺更老了一點。
“小云還住你家對門嗎?”
“對啊,一直都在。”
“她還跟以前一樣粘著你呢?”
“額…”
確認云疏淺聽不到,宋嘉木朗聲道:“對,沒錯,她就一跟屁蟲。”
“那好啊,那好啊,知根知底,長得又好,又禮貌,你倆現在處對象了?”宋老頭仿佛在說一件很自然的事。
“離處對象還遠著呢。”
宋嘉木沒有告訴爺爺,他還在為跟她天下第一好而努力著,但不得不否認,隨著這些天里兩人的關系逐漸親近,他有時也會在腦海里出現其他的念頭。
宋老頭笑了笑,道:“改天帶她回來家里吃個飯。”
“好啊。”
宋嘉木又好奇道:“爺爺,你覺得愛情是什么?”
“啥?”
“愛情。”
“老頭子我懂什么愛情,和和睦睦,長長久久不就好了。”
“爺爺,你跟奶奶吵過架嗎?”
“嘿,那可多了去了。”
宋嘉木驚訝,以他的所見,爺爺和奶奶的感情極好,竟然也經常吵架呢?
八卦心起,對于父輩,他還算有點了解,對于爺爺奶奶輩,他們說起‘以前的事’,那對他來說,都是故事了,仿佛能看到那個吃大鍋飯的年代似的。
“那你跟我奶奶怎么認識的?”
“從小就認識啊,你奶奶家住咱隔壁,就以前老房子那邊,后來那片都倒了,你爸應該就記得。”
聽到爺爺和奶奶竟然是青梅竹馬,宋嘉木一下子就來了興趣。
“那你跟奶奶后來怎么在一起了?”
宋嘉木問著,期待從爺爺口中聽到什么那個年代里波瀾壯闊的愛情故事。
宋老頭年紀雖大,但關于這件事還是記得很清楚的。
他笑了笑,抽了口旱煙,回憶起來。
“你奶奶那天來找我,她說宋濟,你要老婆不?”
“我那時候才二十三啊,她二十二,我愣是沒反應過來,我說要啊。”
“你奶奶就說,那你現在去買一條大前門香煙,提一壺酒,去找我爹說。”
“我說,是你姐啊?”
“你奶奶說,是我!你到底要不要?”
“然后我就買了一條大前門,提了一壺黃酒,去找了她爹,最后你奶奶就嫁給我了。”
沒有波瀾壯闊,也沒有蕩氣回腸,兩個那個年代的青梅竹馬,就這樣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了。
聽完宋老頭的講述,宋嘉木都驚呆了。
“那、那后來呢?”
“后來你大伯和你爸和你小姑都出生了,再后來,你大哥二姐和你也出生了,你也二十歲啦,咱們現在都是一大家子的人了。”
之前還沒什么感觸,直到爺爺把這樣的事實淡然地說一遍時,宋嘉木忽然就感覺到了這樣看似平淡的愛情下,經歷了五十多年光陰的波瀾壯闊,兩個曾經還是懵懂青年的男女,都已經是爺爺奶奶了。
宋濟只是個文化不高的土生土長的農民,讓他說愛情,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但宋嘉木已經感受到了爺爺口中所說的愛情。
大概就是時間。
兩個人在合適的時間里在一起,再一起度過漫長的時間,彼此心照不宣在一起時,那種平實而溫暖的感覺。
也許到老了之后,還能握住對方的手,對她說:‘你還能走嗎,要不我背你吧’,她像從前那樣拍他一下,笑道:‘你這身子骨也就只能背背咱乖孫囡囡了。’
不知是風兒還是魚兒,水面上的魚漂輕輕地動著,兩只蜻蜓抱在一起,在水面浮起的一根水草上輕點。
這些產下的卵,會在幾天后孵化成幼蟲,幼蟲叫水蠆,而水蠆需要在水里過很長很長時間的生活,少則一年,多則數年,最終才能離開水面,化作蜻蜓,飛向高空。
魚漂沉了下去,宋嘉木在爺爺的提醒下才回過神,連忙提起魚竿,一條兩指大小的鯽魚蹦蹦跳跳地被他放進水桶里。
他在想啊,有沒有一種辦法,能讓云疏淺豁出去了似的對他說:“宋嘉木,你、你要老婆不?”
可真是想想就讓人激動到無與倫比呢!
云疏淺全身都軟,就那張嘴硬,想讓她說出來,這可比水蠆變成蜻蜓難多了。
水蠆變蜻蜓需要有耐心,釣魚也需要有耐心,和好也罷,追女孩子也罷,都需要耐心。
宋嘉木重新上餌拋竿,他打算多釣幾條,讓爺爺幫忙下廚,把小鯽魚炸得酥酥的,連骨頭都是酥酥的那種。
等他回去的時候,給她帶幾條。
(感謝總得帶點綠的盟主呀!都是老書友了,老板大氣!老板發大財!老板天天有人暖被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