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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公案

  盂蘭盆節大戲臺,十三始唱至十六日終,總共三天三夜。

  三夜分別是十三夜,十四夜,十五夜,十五夜過,鬼門關閉,這盂蘭盆節便算完了,但戲臺還是要唱到黎明,迎送眾鬼,返回陰司,圓滿結束這趟旅程。

  這三夜之中最險的就是十五夜。

  這很好理解,十三夜來,十四夜歡,十五夜走,如果你是陰司眾鬼,你會選擇在哪一夜鬧事?

  肯定是最后要走的十五夜,陽世有諸多美好,又有生人供奉祭拜,好不容易回到陽世的眾鬼,怎甘愿再回那陰森恐怖的地獄?

  鬼本就是死后陰靈,心智不全的殘缺之物,很容易在各種影響下扭曲,變得極端,殘暴,瘋狂,從普通的陰靈亡魂,變成殘暴的惡鬼兇靈,徹底喪失自我。

  十五夜返回地獄,對這些重新感受過陽世美好的陰鬼而言,是一種很大的刺激與影響,有的陰靈想不開,貪戀陽世,懼返陰司,極端之下扭曲成惡鬼是很正常的事情。

  所以,十五夜是三夜之中最險的一夜,往年鬧出的那些神怪之事,邪祟之說也多在這一夜。

  這一夜中最險的當屬子時,因為子時是末時也是初時,三更半夜之后眾鬼就要離開,返回陰司,子時的表演是它們能看的最后一個節目,若是不能讓它們滿意,它們說不定會把臺上的人帶走,就是讓它們滿意,它們也有可能把人帶走。

  滿意不行,不滿意也不行!

  要不好不壞,恰到關節才行。

  這個度量很難把握。

  所以,每年盂蘭盆節的十五夜,都有藝人無故失蹤,少則一兩人,多則五六人。

  根據時遷探來的消息,這種事情發生過不止一次,近幾年更是如此,只不過被各家聯手壓了下去,坊間才沒有傳聞,連孟實梅方亭這樣的勾欄坊主都不知。

  往年,十五夜子時這一場,基本都會包給周家戲班,因為周大海那個家伙根本不在乎手下人命,反而覺得這是機會,能討好官府與各家,所以每年十五夜子時這一場,都會包給他的周家戲班,由周家戲班唱這臺大戲,恭送眾鬼離開。

  但如今周大海死了,周家戲班也作鳥獸散,沒有哪家戲班愿意包十五夜的子時,就把這個燙手山芋拋出來,丟到了名聲鵲起,風頭正勁的蘇問身上。

  所以說同行之間真的只有赤裸裸的仇恨。

  雖然蘇問也可以運作,不一定真的要上子夜這一場,甚至都不一定要參加這盂蘭盆節的大戲臺,但思量許久他還是壓下了這個想法。

  首先,他不想暴露太多,引起關注,尤其是近段時間,暗流涌動之時。

  其次,有些東西,有些事情,接觸接觸也好,說不定能開拓個新市場呢。

  所以,蘇問接下了這個任務,子夜上臺,給鬼說書。

  中元十五晚,天黑夜不靜,中街大戲臺,鑼鼓喧天響。

  一場接一場,你唱罷來我登臺,時間熬人又過得飛快,轉眼就來到了子時。

  夜半三更,上一場唱戲的藝人們早就退下了。

  兩個伙計將蘇問的書臺桌椅搬上臺,隨后逃也似的退了下去,不敢做任何停留。

  眾人全數退走,縮進后臺躲避,將偌大的戲臺留給蘇問一人。

  蘇問卻渾然不懼,孤身登臺,來到桌前,向臺下拱手一禮:“諸位,劣者蘇問,今夜登臺,同諸位看官說一說那古今奇案,講一講那青天傳奇!”

  “…”

  “…”

  “…”

  臺下一片靜寂,沒有半聲回響。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臺下百來桌酒席,座位上都空空如也,一個人都看不見,誰來給蘇問捧場叫好?

  沒有回應那是正常,有人回應才叫恐怖。

  “好!”

  森然靜寂之中,陡然一聲叫好。

  但也不是什么鬼怪出聲,而是…

  “好,好酒!”

  只見張舟道士坐在臺下,前端位置,美滋滋的灌了一口酒,隨后才抬眼望向蘇問,笑道:“蘇小子,這次不說你那水滸了?”

  蘇問亦是一笑,回道:“不錯,今夜說公案。”

  “公案?”

  “倒也有趣!”

  作為臺下唯二的觀眾,張舟道士很自覺的捧起了哏,問道:“哪部公案?”

  “這就要請臺下諸位靜聽了。”

  蘇問笑答,醒木一拍:“大宋包公龍圖案——鍘國舅!”

  “大宋?”

  張舟道士眼神一凝,敏銳捕捉到了關鍵:“什么大宋?”

  蘇問一笑:“虛話之朝,假言之事,諸君一聽,莫要當真。”

  “哦?”

  張舟捻著胡須,細細品味這話,隨即大笑而起,撫掌說道:“好,好一個虛話之朝,好一個假言之事,且說,這大宋如何!”

  蘇問搖了搖頭,未接這句話語,徑自說道:“話說當年,有朝開國,國號為宋,趙家江山,傳至四帝,是為仁宗。

  仁宗在位之時,江山穩固,社稷安定,可謂國泰民安,一派盛世景象。

  然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大宋治下有一州府之地,名喚陳州,遭逢天災,大旱三年,顆粒無收,赤地千里,餓死無數,千萬百姓,易子而食!”

  最后四字,輕描淡寫,觸目驚心。

  “…”

  似張舟道士這般人,聽了也久久無語,最終只給自己灌了一口酒。

  “阿彌陀佛!”

  同時一聲佛號誦起,一襲白衣,勝雪無暇的云真和尚去而復返,找了一個位置坐下,正在張舟道士與樊瑞之間。

  臺下一時就這三個觀眾。

  蘇問也不在意,繼續說道:“陳州大災之事傳入京中,震動朝野上下,仁宗皇帝下旨,火速放糧,賑濟災民。”

  “賑災?”

  張舟道士一笑:“賑了嗎?”

  蘇問將他無視,自顧說道:“圣旨下后,三月時間,果然災報漸少,災情漸輕,仁宗見此也是心安了。”

  “哼!”

  聽此,張舟道士又是一聲冷笑,不作言語又不言而喻。

  蘇問也接著說道:“本以為此事就此過去,卻不想一日朝會,仁宗皇帝與百官具在之時,竟有一人上前請旨,要往陳州勘看災情,查調賑銀糧款去向!”

  “哦?”

  張舟道士又配合著應聲:“此人是誰?”

  蘇問笑道:“仁宗一看,那人面黑如炭,眼射寒星,額臺眉央,一道月記當中,蟒袍朝服之下,虎背熊腰,猿臂矯健,竟是…當朝御使中丞,開封府尹,龍圖閣直學士——包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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