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盂蘭盆節。
自七月十三始,勾欄各家出力,在最熱鬧的中街搭了一個大戲臺,扮戲的唱曲的說書的相繼登場,鑼鼓喧天,好不熱鬧。
直至十五日…
十五之日,大戲臺處,仍是鑼鼓喧天,但相比十三十四,卻少了許多人氣。
勾欄瓦肆之中,各家關門閉戶,商鋪不再營業,連街道上的小攤小販都不見了,偶爾有幾個路人,也是行色匆匆,絲毫不敢在外逗留。
蘇問從家中離開,前往大戲臺,發現勾欄的街頭街尾都擺上了法師座與施孤臺,每家每戶都在門前燃燒香燭,還有穿著道服與僧袍的道士和尚來往。
據說這些道士與和尚,分別來自城外的兩大廟宇,香火鼎盛,善信眾多的白云觀與法明寺,一個個都是有道之士,大德高僧。
雖然這話沒有任何切實根據,怎么聽都感覺是吹噓,但蘇問還是記住了白云觀與法明寺的名號。
能在城外立足,興建廟宇,香火鼎盛的寺廟,絕對不一般,否則早就被各路土匪強盜搶光了,還想建寺廟,修金身,積累香火,也不看看現在什么世道?
蘇問一路來到中街,遠遠便聽鑼鼓喧響,一座大戲臺立在正中央,戲臺下擺了上百桌酒席,席上酒肉飯食,瓜果蔬菜一樣不缺,但卻不見一人坐下吃喝。
“問哥兒,你來了?”
蘇問剛剛走近,就聽一聲招呼,循聲望去,正是孟實。
“掌柜的…”
“隨我來,我為你引薦個人!”
蘇問上前,話未說完,就被孟實揮手打斷,拉著他來到大戲臺下,最前排的位置。
“張道長,張道長?”
孟實左右張望,連聲叫喊,卻不見有人回應。
直到蘇問出聲:“掌柜的,你要找的人是不是他?”
孟實回頭,方才見到,有一個人躺在桌下的板凳上呼呼大睡。
“張道長!”
“問哥兒,快隨我來!”
見此,孟實也不顧上解釋,連忙帶蘇問走上前去,來到躺睡的那人身邊。
那人是一個道士,但看來又不像一個道士,整個人邋邋遢遢的,透著一股酒餿了的酸味,身上那件道袍也是破破爛爛,不知道穿了多久,又多久沒洗過了。
這模樣,這裝扮,說他是乞丐都沒問題。
但對這邋里邋遢,乞丐一般的道士,孟實卻表現得異常尊敬,見他躺在長凳上睡著,也不敢伸手將他推醒,只能小聲叫道:“張道長,張道長,醒一醒?”
道士沒有任何反應,還是躺在哪里呼呼大睡。
孟實無奈,只能放大聲音:“張道長,我是孟實,上次在書場請你喝酒的那個孟實。”
“嗯…”
“砰!”
也許是這聲音大了,攪擾了道士的美夢,他不耐的翻了一個身,卻沒注意到自己睡的是長凳,根本沒有他翻身的空間,這一翻直接摔到了地板上。
“張道長!”
孟實一驚,連忙攙扶,結果卻發現那道士根本沒被這一下摔醒,還在那里呼呼大睡。
“哎!”
見此,孟實也是無奈,只能從袋中取出一小壇酒來,拔掉塞子遞到那道人面前:“張道長,張道長,醒一醒,這是金華樓的春風釀。”
“嗯!”
這酒香方才傳出,道人就睜開了眼睛,一把抓住孟實的手,直接給自己灌了一口春風釀。
“好酒,好酒!”
“果然是金華樓的春風釀!”
道人一臉陶醉的品味過美酒,隨后才將目光投向孟實與蘇問,笑道:“原來是孟掌柜,你說你,來就來,還帶什么禮物,我張道士是那種不見錢不開眼的人嗎,無量天尊!”
孟實:“…”
蘇問:“…”
兩人無語沉默。
“哈哈,開個玩笑,開個玩笑,這酒真不錯!”
張道人又給自己灌了口酒,隨后才從地上站起來,一屁股坐到長凳上,手抓著桌上的飯食,一邊吃一邊道:“就是飯菜一般,應付鬼也不能這么應付啊。”
對此,孟實能說什么,什么也不能說,只能拉過蘇問:“張道長,這位便是之前我與你說的蘇問,問哥兒,這是白云觀的張道長,真正的有道之士,高人!”
蘇問也沒說什么,照慣例拱了個手:“張道長!”
“哦?”
張道人上下打量了蘇問一眼,隨即笑道:“果然有幾分氣象,不錯,不錯!”
“…”
這話若有所指,但蘇問卻不動聲色,也不應聲接茬,似乎沒有聽出那言下之意,弦下之聲。
他不出聲,孟實卻不能沉默,當即向張道人說道:“張道長,今晚問哥兒要上臺,還是子時的那一場,還請道長護佑一二。”
“放心,早就給你們備好了。”
張道人灌了一口酒,從懷中拿出一樣東西,拋給孟實說道:“拿去吧!”
孟實接過一看,發現竟是兩枚折成三角的符紙,上邊還有鮮紅的朱砂與漆黑的…泥垢?
真是泥垢!
但孟實卻沒有半點嫌棄,反而一臉喜色,向道人拜謝到:“多謝張道長!”
說罷,便將一枚三角符紙交給了蘇問,囑咐道:“問哥兒,貼身收好,不可弄丟。”
蘇問接過符紙,點了點頭:“掌柜放心,蘇問明白。”
“嗯!”
孟實也將符紙貼身收好,再將目光轉回到張道人身上:“道長賜符,孟實銘記于心,改日定然上白云觀敬奉香火。”
“好說好說,記得帶酒就行,其他老道無所謂。”
張道人擺了擺手,又望向蘇問,輕笑說道:“蘇小子,你那書寫得好,說得更好,這份才氣,叫人心馳向往,老道也是一般,難得機會,可愿坐下同老道喝兩杯,再聊幾句閑話?”
“…”
蘇問沉默,看向孟實,再將目光轉回到那似醉非醉,似笑非笑的張道人身上,拱手說道:“這是蘇問之幸!”
說罷,便在另一邊的長凳上坐了下來。
見此,孟實也沒有多言:“問哥兒你與張道長慢飲,我先去后臺準備。”
“掌柜的慢走。”
“…”
孟實離開,留下蘇問與張道人,氣氛一下微妙起來。
張道人灌了一口酒,又用手從碟子里捻了幾顆茴香豆,一邊吃著一邊向蘇問說道:“蘇小子,你有這份才氣,不應在這勾欄消磨,做一個說書先生,可曾想過考取功名,踏那青云路,開那黃金屋,見那顏如玉,享那溫柔鄉?”
蘇問搖了搖頭,說道:“道長謬贊了,蘇問胸中不過點墨,在這勾欄做一說書人都不易,怎敢妄想功名之事?”
“哈哈哈!”
張道人大笑,伸手一指蘇問:“那是你不去考,你若是去考,那功名與你不過翻手之間,這點我可與你保證,甚至還有幾分可能,青云直上,位極人臣。”
蘇問眉頭一挑,神色訝異:“道長何出此言?”
“人同命不同啊!”
張道人一笑,瞇眼瞧著蘇問:“相面觀運,相心觀命,蘇小子,你氣運命途之中,有二道可興,一為文道取功名,一為王道取江山,不知你是要做治世之能臣,還是亂世之梟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