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南并非玩笑之言,此時此刻,搶救室內更是嚴肅的氣氛。
所以,他根本不可能說出這樣的無稽之談來。
但是,他這一番話,卻讓在場的幾人,都忍不住臉色大變。
松岡朝一懂中文,所以在聽見陳南的話之后,登時皺眉:
“冒昧打擾一下。”
“請問,這是一個醫生該說的話嗎?”
“閣下何人?”
陳南聽著對方蹩腳的中文,有些詫異,他看了周圍幾個外來的交流團隊,自我介紹道:
“我是陳南,中醫科的副主任。”
聽見陳南的自我介紹,松岡朝一頓時瞪大眼睛,他沒想到眼前這人就是陳南!
老師讓自己來了以后多加關注的人,就在眼前。
竟然這么年輕嗎?
松岡朝一忍不住深吸一口氣,平靜下來,他神情肅然的反問一句:
“陳南醫生,為什么你要說出患者沒救了的言論嗯?”
“你知道,這會對于患者和家屬帶來什么樣的絕望?”
“我不知道你的理論來源于何處,但是…我并不認可伱的行為,我認為這是對于生命的不尊重!”
聽見松岡朝一這樣動容的一番話,而且…關鍵他說的還是英文!
這就有意思了…
一時間,巴圖姆等人連忙看向陳南,然后轉身對著松岡朝一問道:
“發生了什么事?”
“松岡朝一先生。”
松岡朝一面色嚴峻,淡然說道:“眼前這位就是中醫科的副主任,陳南醫生。”
“他剛才對于患者診斷之后,說讓患者及其家屬放棄治療,患者已經沒救了。”
“他還說…”
伴隨著松岡朝一的這一番話說出,周圍其他五名交流人員頓時皺眉的看著陳南,眼神里寫滿了憤怒。
秦建川此時也是有些著急了。
陳南這一番話,如果傳出去,這很容易被人誤解。
而且,對方都是國外代表交流團隊的成員,他們要是出去發表一些不當言論,這一下子傳開了…后果絕對不是他們能承擔得起來的啊。
果不其然!
這個時候,一個阿拉伯的女醫生艾麥尼忽然站出來說道:
“陳南醫生,我有些懷疑您的職業態度和職業道德!”
“身為一名醫生,就是應該全力以赴的搶救患者。”
“而不是在大家努力搶救的時候…你非但不去參與,而是選擇了…放棄!”
艾麥尼的這句話,讓房間里所有急救人員都是臉色一變。
秦建川的臉上,也開始出現了擔憂。
該怎么辦?
說實話,為了這一次的搶救,他已經匯聚了科室大多數的精英都在這里。
畢竟這樣一個疑難的患者,對于這一次的交流工作而言,如果能夠成功治愈,將會讓源城市人民醫院在這流學者心中的地位一下子拔高。
所以他邀請來了陳南。
可…偏偏陳南的這一番話,卻引起了幾位學者的反感。
這該如何是好?
要知道,陳南的脾氣,可不是那么好說服的。
秦建川有些擔心,他連忙站了出來,對著陳南說道:“陳主任,你去忙吧。”
“哎…這里的事情,比較復雜,我來處理就好了。”
陳南看了一眼秦建川,眼神波瀾不驚,他對著秦主任說道:
“秦主任,我剛來路過咱們急診科的時候,發現有很多需要搶救和救治的患者。”
“急診科的人員我是心里清楚的。”
“咱們不能因為交流學者的到來,就改變我們的正常工作。”
“那些患者,也需要很好的救治。”
“醫院不是逢場作戲的地方,搶救室也不是用來表演的。”
“我們更不是小丑,我們需要去處理我們的工作,救治需要救治的患者。”
“這才是我們的工作職責所在。”
“這個患者,真的沒有希望了。”
“他脈象幾近全無,身體技能下降到了極點,雖然您現在看起來老人家這個時候依然還能維持生存,但是…”
“她已經是強弩之末了,呼吸機上了以后,也沒有辦法搶救成功的。”
“她不僅肺臟衰竭,心臟功能也差到極點,你看現在的心率,卻無法帶動周身脈象,這是一個很危險的征兆。”
陳南的話,讓秦建川有些羞愧,他老臉一紅,一言不發。
正如陳南所說的這樣,他很清楚,此時自己進行的工作,的確是存在作秀的嫌疑。
巴圖姆、艾麥尼等人也是盯著陳南,他們聽不懂漢語,只能看向松岡朝一,表示疑惑。
此時!
松岡朝一忽然反問一句:“陳南醫生,誰跟你說,患者就不能搶救的?”
“麻煩用專業的術語解釋一下吧!”
“我知道你是中醫,你可以用你的中醫理論來解釋,我的老師,也是中醫,我是日本漢方會的成員,我對于漢醫文化,有所研究。”
“對了,如果你英文可以的話,我希望你用英文來解釋,我們對于你的觀點,都很感興趣!”
松岡朝一說完之后,身后的巴圖姆幾人都紛紛點頭。
陳南見狀,沒有動靜,而是看了一眼秦建川。
秦建川嘆了口氣,對著衛治以及身邊另外兩名副主任說道:“你們去看看其他患者,這里有我。”
說完,衛治等人看了一眼陳南,著急的離開了。
正如陳南所說的這樣,如果他們繼續待下去,沒有任何意義,反倒是…會因為這樣的行為,耽擱其他患者的救治。
等到眾人離開之后,陳南看向了松岡朝一。
忽然想到了穆承元老爺子當時說的那樣,目前杏林苑內的杏林圣手榜上,有三名日本人!
“你懂中醫?”
松岡朝一面露自信:“沒錯!”
“略懂一二。”
陳南點頭,索性說道:
“《難經》,廿一難說:經言人形病脈不病日生,脈病形不病日死。”
“其后《傷寒論,平脈法第二》繼承發揮《難經》的觀點說道:師日:脈病人不病,名日行尸,以無王氣,卒眩仆不識人者,短命則死;人病脈不病,名日內虛,以無谷神,雖困無苦。”
“所以,脈者,人之根本也!
脈病人不病,為根本內絕,形雖且強,卒然氣脫,則眩運僵仆而死,不日行尸而何!
人病脈不病,則根本內固,形雖且贏,止內虛爾。
谷神者,谷氣也。谷氣既足,自然安矣。
《內經》曰:形氣有余,脈氣不足,死;脈氣有余,形氣不足生。”
“哦,對了,你不一定能聽得懂。”
“那我說的簡單一些。”
“脈象和癥狀都是疾病的客觀表現,醫者只有依據脈癥才能分析判斷疾病。
一般情況下,人體一旦發生疾病,脈癥會相應的發生反映。
由于疾病的種類、發病者的體質、抗病力、年齡等諸方面的差別,有的脈象變化較大,有的癥狀表現顯著,或二者皆著,或二者皆微。
日本漢方醫學傳自于《傷寒雜病論》,里面有這么一句話:脈者血氣之神,邪正之鑒。
脈診對診斷疾病有重要的作用,尤其是心肺脈功能的判定,氣血虛實及營血運行情況表現尤為突出。”
“而且,中醫講究望聞問切,凡治病,察其形氣色澤,脈之盛衰,病之新故,乃治之!”
“形盛脈細,少氣不足以息者,危。形疲脈大,胸中多氣者,死。”
“三部九候皆相失者,死!
上下左右之脈相應如參舂者,病甚;上下左右相失不可數者,死!”
“而患者脈象幾近全無,此時雖然形氣還未消散,但是…已經是無根之氣,患者無法一輩子都用呼吸機支持,哪怕用了,但是,心臟也受不了!”
松岡朝一聽著陳南的話,一開始便面色凝重,雙眉緊促起來。
因為…
陳南說的,他都聽過一些,漢醫會現存大量的中醫書籍,甚至不乏一些孤本。
松岡朝一學習中醫十余年有余,實力不錯,但是…比起陳南終究相差甚遠。
陳南的這一番話,就是理解,他都有些費勁兒。
若非陳南在之后解釋,他都有些不知該如何說起。
但是!
并不代表著松岡朝一就支持陳南的看法。
他面色認真的說道:“你說的是以前的看法。”
“現代醫學的發展,是日新月異的,很多古代不可治的疾病,現如今都有了機會。”
“所以,我覺得,還是應該嘗試一下!”
而此時,艾麥尼同樣點頭說道:“沒錯!我知道,你使用的是中醫理論。”
“但是…你用一個落后的理論來指導現在的患者,你不覺得荒謬嗎?”
這個時候,又是一名女子點頭:“我也覺得你的話過于草率了。”
“這是不尊重生命。”
陳南聞言,不怒反笑。
他沒有爭辯,因為沒有意義。
人家都不懂中醫,你爭辯那么多,無疑是對牛彈琴。
他剛才的話,是說給這位交流學者訪問團的隊長,松岡朝一的說的。
他搖了搖頭,笑著說道:“那祝你們好運!”
“秦主任,我走了。”
“打擾了。”
“但是…我希望你們如果想要有下一步的操作,就快一點。”
“患者的時間,不多了!”
松岡朝一頓時皺眉:“不可能。”
“患者現在雖然生命體征不平穩,但是…絕對不至于在短時間發生異常。”
陳南無奈:“祝你們好運。”
看著陳南離開的背影,一流團隊的人員都是有些無奈。
艾麥尼看向秦建川:“秦主任,這位醫生的態度,太不負責了!”
“我會在反饋意見里如實寫下來。”
秦建川頓時皺眉:“這…這是陳主任的意見,意見不同是正常行為,沒有必要吧?”
艾麥尼搖頭,內心早就有了決斷。
而此時,陳南離開之后,卻毫無疑問的收到了五個差評。
唯獨一人沒有給!
看著五個中級差評,陳南忍不住笑了笑,沒有在意。
而是,他在離開急診的時候,看見衛治和患者家屬溝通。
陳南叫過衛治:“和家屬說一下吧。”
“患者的情況不容樂觀,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還有…對方家境一般,量力而行,不要作秀給人家看。”
“一旦用了體外呼吸機,就是好幾萬。”
“我覺得有些折騰…”
“哎,你就實話實說,就把患者情況如實匯報之后,就說用了呼吸機,價格成本很高,不建議使用,用了以后…也撐不過多久的。”
“這個時候,你如果和對方說,用了呼吸機能救,還得用新藥,這其實對于他們而言,是一個負擔。”
衛治點頭,他很清楚這一點。
有時候,思想包袱和道德綁架,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
他知道陳主任是什么意思,無非是擔心患者即便花了很多錢,也沒有治好…到時候人財兩空,患者家屬很難接受…
衛治點頭:“好的,謝謝陳主任…”
“不過,您真的覺得…沒救了?”
陳南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而此時!
搶救工作還在繼續。
陳南離開之后,艾麥尼幾人更加憋著一股勁兒。
似乎非要打臉陳南不可!
他們依然是建議使用呼吸機。
但是…
護士忽然大聲喊道:“不好了,患者的心率在下降!”
“80了!”
“70了!”
“50…秦主任,只有40的心率了!”
不到十分鐘的時間,患者的生命體征開始出現了急劇波動。
“患者昏死過去了!”
“呼吸急促!”
“心率還在下降,血壓也在下降,呼吸頻率也開始…開始減滿了!”
聽著這一句句的話,一群人頓時蒙了。
這怎么就突然變了呢?
秦建川臨危不亂,連忙開始布置搶救:
“強心劑!”
“快點,去甲腎!”
“補液,趕緊補液啊!?”
“愣著干啥?小楊!”
楊護士都快要急哭了,她連忙說道:
“主任,補液補著呢!”
“一直都沒有停下來…”
“可是,補不進去啊!”
“液體很難…很難補液…”
為什么無法成功補液,原因其實很簡單,除了容量反應意外,還有就是患者的血液流動…已經開始出現了問題。
此時,患者已經到了危急關頭了。
一時間,所有人都開始緊張了起來。
患者…患者可能真的很難搶救了。
這已經不是呼吸機的問題了,哪怕是給患者上體外心臟泵,都是在飲鴆止渴…
此時此刻!
衛治也走了進來。
“主任,我和患者家屬溝通過了…”
“患者現在情況怎么…”
衛治話音未落,就看見了此時監護儀上的數字…
那已經開始趨于平坦的曲線。
他的瞳孔瞬間放大!
沒了…
人…真的要沒了嗎?
他看了一下時間,忽然腦海里回想起來陳南的那一番話,頓時愣在了原地!
這…也就半個多小時吧?
患者真的…真的沒了?
“患者房顫了!”
“要不要使用除顫儀?”
護士小楊眼淚都快要急的流出來了,她大聲問道。
秦建川眉心緊促凝結成了一個疙瘩!
此時的他,同樣腦海里只有陳南的那一番話,真的…真的沒救了?!
此時此刻,上不上除顫儀,其實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在場的一流團隊的人員,都很清楚這個問題。
患者…心肺功能,已經撐不住了。
心臟衰竭!
肺臟衰竭!
上了除顫儀能怎么樣?
八十歲的高齡…
秦建川深吸一口氣,內心復雜無比,有自責,有無奈,有憤怒,有羞愧…
他搖了搖頭,對著小楊說道:“不用了…”
“去通知患者家屬…”
“老人…走了!”
說出這一番話之后,秦建川有些失落。
他失落不是因為沒有搶救過來患者,因為這種情況,急診時有發生!
而是…失落自己為什么當著這群人來作秀?
秦建川對著老人鞠了一躬,起身離開了搶救室內。
一旁交流團隊等人,都忍不住對著床上老人鞠了一躬。
面對這種情況!
大家忽然都有些沉默。
眾人忽然回想起陳南離開時候那一番話,一個個面色復雜。
艾麥尼咬緊嘴唇,眼神里滿是歉意和羞愧。
她是阿聯酋綜合醫院的主任醫師,也是知名雜志期刊的榮譽編輯。
可此時…
艾麥尼內心愧疚無比,回想起自己之前說的那些話,她頓時臉紅起來。
到底誰才是真正的井底之蛙?
誰才是…坐井觀天!
真的有些可笑!
而自己還嘲笑對方的…
越想,艾麥尼就越是羞愧,她感覺自己就是一個小丑一般,在指責和謾罵人家陳南。
都是醫生,大家都很清楚,如果他們用了呼吸機,用了那好藥…
無非是給患者家屬帶來更沉重的打擊!
世界上,其實任何一個國家都一樣。
千萬不要相信公知宣傳的某些國家,尊重每一個人權,尊重每一條生命,出動直升飛機搶救小貓…等幼稚的想法。
這個世界,窮人,永遠是大多數。
而醫療資源,本來就那么點。
怎么可能做到?
而此時…
松岡朝一更是心情沉重且復雜的一個。
經此一事,對比之下,他忽然發現自己和陳南的差距如此之大!
說實話…來之前,對于老師山本尋讓他關注陳南的時候,還有些不屑。
可此時!
他還有什么話可說?
差距之大,一目了然!
人家過來幾分鐘,一下子就看出來了患者的真實狀態。
他們如果真的用了呼吸機,能改變心臟的功能嗎?
陳南!
此時此刻,所有的交流團隊的成員,都記住了這個名字。
艾麥尼忽然對著衛治說道:
“衛治醫生…抱歉,麻煩您幫我和陳南主任道歉!”
“是…是我錯了!”
“今天的一幕,讓我對貴醫院的水平,有了一個重新的認知!”
“也讓我開眼了!”
衛治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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