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
午夜。
白山心有所感,從床上爬起,來到廂房門前,探手伸向門扉,準備打開。
今晚,宋小娘子和岳母同睡,所以也不用擔心驚醒什么的。
門外的過道幽黑深邃,安靜無比,兩端一往梯口,一往窗口,都帶著黯淡的光,箍出個光弧輪廓。
黑暗里,站著一個女人。
女人低著頭,看著血漿般的繡花鞋,滑膩的腳面兒很白很白。
女人在笑,笑的咧開了兩排細碎而森然的牙齒。
而當房門打開的剎那。
女人乳燕投林般地撲了進去,將門里開門的少年撲倒在地,然后繡花鞋輕輕一勾便又讓廂房門扉陰惻惻地關上了。
小梅:(▽)
白山動了兩下,卻只覺身上壓著一座山,不禁輕嘆一口氣,小梅姑娘果然還是那個小梅姑娘,一點都不陌生,白天的時候裝作不認識,一到晚上就原形畢露了。
本來他看到小梅姑娘還挺開心的,因為在這樣一個危險的世界里,身邊能多出一個小梅姑娘這樣的女“人”,實在是一件開心的事。
可現在...他有些無奈。
“小梅姑娘,你還要坐到什么時候?”
“唔...”小梅開始認真地思考她準備坐多久。
白山看她這較真的表情,很是無語,直接道:“起來。”
小梅姑娘委屈道:“我在吸陽氣。”
白山道:“要吸就好好吸。”
事實上,他也喜歡被吸陽氣,因為自從練了極陽章后,他就覺得身體里都是火,雖然能控制住,可還是嫌熱。
他要滅火,小梅姑娘要吸陽,剛好對口,算是雙贏。
不過這姿勢,他不能接受。
小梅姑娘思索了下,嬌羞道:“那...那換個姿勢?”
白山道:“先起來再說。”
片刻后。
兩人坐到桌前。
小梅挽著他胳膊,半貼在他身上,以增大“陽氣吸收功率”。
固定好姿勢,她才從懷里抓出個漆黑的令牌,遞給白山,“姑爺,你的武道令我也給你帶過來了,信息有更新過,你看看。”
白山接過令牌,查看了下。
身份:宋家贅婿境界:五品 虎形拳(鍛體級)(府級)(桃花縣登記)
焚原心法(真氣心法)(州級)(桃花縣登記)
改變不小。
首先是境界,直接從“不入流”變成了“五品”,而這正是他現在的境界,可以說是“真實申報”了。
功法有些出入,原來的清光心法沒了,換成了焚原心法。
焚原心法本就是陽屬性心法,也講究爆發,正好也和白山現在的力量“類似”,可以說已經是“盡量真實”了。
白山滿意地收起武道令,放入芥子袋。
小梅姑娘媚聲道:“姑爺,我現在是你岳母的貼身丫鬟,不過你岳母很快就會把我賞賜給你,以后就住你院子里了。”
“我肯定會和寧寧住一起。”
“我服侍你們兩個呀。”
“你服侍?”
“是呀。”
“...”白山沉默了下,又道,“寧寧怎么不認識你了?妙妙姐也不認識你了。”
小梅道:“小姐離開她身體時,帶走了些記憶,她的印象自然會慢慢模糊了,也自然不會記得我。
可是,她卻會記得被小姐附身的那段過程,那段過程無法讓她遺忘。
我們要做的,就是不讓她把這段歷程說出來,不讓這事兒被仙人知道。
難度不大,對我來說,就是放假。”
白山點點頭,果然...看守宋幽寧的任務也不止是他一個人在執行。
如果他猜的沒錯的話,看守的主力也不是他。
他的最大作用只是“填補空缺”。
畢竟,對于一個家主的女子來說,母親、相公、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而他就是填補了“相公”的空缺。
想明白這點,他便不再糾纏,而是從懷里掏出“炎陀秘境出品”的那張古樸面具,放到木桌上,禮貌地問道:“小梅姑娘,請問你認識這東西嗎?”
小梅姑娘直接抓起面具,桃花眼微微瞇著,反復看了會兒道:“這是心魔面具。”
“心魔面具?那是什么?”
“修煉到了一定境界,就要度心魔劫,但心魔...其實是殺不死的,只能封住,所以就顯化成了面具。
這面具里,藏著心魔,也藏著一些傳承,戴上會可以借用一些強大的力量,也會被心魔蠱惑,而容易發瘋。”
“心魔為什么殺不死?”
“姑爺,你怕死嗎?”
“怕。誰不怕死?”
“你看,心魔來了吧。”小梅姑娘媚聲道,“求長生,是因為不想死,可若你不想死,你就殺不死心魔。”
“這也行?”
“姑爺,你覺得什么叫心魔?”
“直說,別用提問式...”
“人有許多念頭,而一旦擇定了一個念頭,那這個念頭就是正道,其余的...就是魔。”
“這是要把人練成一個無情無欲,只有一個念頭的傻子嗎?”
“不是這樣的,哎呀,真是和你講不清。反正姑爺,這面具你別亂戴。”
白山抓起那古樸面具,無語道:“那我要它何用?”
小梅姑娘陰兮兮地笑了起來,“先把面具收起來。”
白山收起面具。
小梅媚笑道:“你可以嚇它呀。”
“細說。”
“你可以說,如果它不肯借用力量,你就毀了它。
它除了引誘人之外,其余的智力和一兩歲的小孩差不多,又不知道你毀不了它。
不過,次數不能用多。
多了,它也許就不上當了。
不過,說不定碰到傻的,可能會一直上當。”
果然,小梅姑娘是個見多識廣的偉大鑒定姬,之前頭疼了好久、且難以去驗證的問題一下子就迎刃而解了。
接下來幾天,宋小娘子都和岳母睡一起。
白山每晚也都是無奈地迎來小浪貨的光臨。
在桃花縣的時候,小浪貨還會回那四重古閣里,現在...她顯然是脫離了“組織的第一梯隊”,在外浪起來了,也不需要再回哪兒了。
而之前,白山用以擺脫小浪貨的“需要修煉”的借口也是沒辦法用了,因為...他極陽章已經練好了。
又是一晚。
白山躺在廂房床上,聽著街市上的熱鬧。
這里距離京城越來越近了,城市也越來越繁華了,在之前幾個小鎮或是城市里,到了這個時間街道上早就靜悄悄了,這里居然還依然喧鬧著。
正聽著,門扉被陰惻惻地推開了,又小聲關上。
小浪貨不顧地形,直接上了床,抱住了白山的胳膊,開始汲取陽氣。
白山苦笑一聲,不過他也沒辦法。
在后來的聊天里,他大概是知道境界到了一定層次會需求一些“特殊的氣”,而小梅姑娘這種需要的“特殊的氣”正是“陽氣”。
那么,其實小梅姑娘抱著他胳膊,只是在修煉而已。
小梅姑娘是做正經事,而且姿勢也得到了規范化,從壓著、騎著變成只是單純地挽著胳膊。
他還有什么理由拒絕?
而且,就算他拒絕了,他總得給個方案吧?
他再怎么給方案,也得讓小梅姑娘接觸。
白天接觸不了,晚上...他難道站著睡嗎?
諸多念頭閃過,白山平息下來,接受現實了。
躺了會兒,他又突然問:“那本假的極陽章后面三層練了會怎么樣?”
或許是被問了個措手不及,又或許正處于“安逸時間”而疏于防范,小梅姑娘直接道:“會變成一只可怕的怪物,到時候力量會得到很大增幅。”
“是會發瘋嗎?”
“不,理智和心性都還在,可樣子變了。”
“那還能變回來嗎?”
“不知道,應該不能吧,而且可難練啦...唔,姑爺如果想練的話,等這一世過去再說吧。”小浪貨蹭了蹭白山胳膊,媚聲道,“姑爺如果還和我們在一起,那姑爺就算變成怪物,人家...人家也愿意和姑爺在一起呢。”
說罷,她又湊到白山耳邊,呵氣如蘭道:“就算那時候,姑爺想做什么,也還是都可以喲。”
他閉上眼,緩緩進入睡夢。
小梅姑娘就這性格,除了“科普”,就是“魅惑”,他習慣了...
合計二十余天的陸上旅程后。
馬車駛入了京城,從東城門入,轉道往南,遠遠兒就看到了一道宛如長城般漫長的墻。
墻是紅墻,瓦是碧瓦,在陽光里閃耀著刺目的光芒。
白山微微掀開簾子,看了一眼,情不自禁地問:“這是皇宮么?”
宋小娘子不屑地哼了聲,美目瞪了瞪道:“這是我家。”
“這么大?”白山看著這占地極大的侯府,只覺有些夸張。
宋小娘子用鼻孔對著泥腿子夫君道:“天子知道我爹喜歡釣魚,又不喜有人打擾,就把整個碧云湖給圈了起來,送給了我爹,我宋府也就在這兒了。”
馬車奔馳了好久,這才到了正門,然后緩緩駛入,停在一處開闊地帶。
幾人下了車,宋小娘子如魚入大海。
白山和白妙嬋有種進了小城市的感覺。
不過,很快兩人就奇怪起來。
因為他們的回歸竟然沒有引起半點動靜。
按理說,宋小娘子失蹤了兩年多,這是大事,怎么就都沒什么反應?
可轉念一想,卻也釋然了。
宋府太大,想要引起動靜可不容易。
沒多久,小梅姑娘放好馬車回來了。
風碧野吩咐道:“小梅,小姐好久沒回來,姑爺也是第一次來,你今后便去他們院兒服侍吧。”
“是,大夫人。”小梅恭敬地行禮。
白天的她一身正常的丫鬟打扮,就連鞋子也不是血色繡花鞋。
宋小娘子顯然已經忘記小梅了,她問:“娘,我們住哪兒呀?”
風碧野笑道:“還是你的靈犀小筑。
今晚,你和白山先休息。其他的事,明天再說。”
宋小娘子道:“我想見四娘,四娘住那個院子?”
“明天見了四娘,你自己問她吧。”
“娘”宋小娘子開始撒嬌。
風碧野不為所動:“好好休息一晚。”
“好...好吧。”
風碧野說完又看向白妙嬋,笑道:“靈犀小筑廂房頗多,白姑娘也可以住過去。”
白妙嬋行禮道:“謝謝大夫人。”
碧云湖,長逾千米,寬則八百余米,整體成斜躺狀,如一抹云朵。
而整個宋府則是長一千三百余米,寬一千米,住在里面的人也有有三四千了,算是個真正的龐然大物。
靈犀小筑,正是位于碧云湖南端,傍水而建,有聽水小樓,有聞花廂房,有書齋,應有盡有。
宋小娘子雖是兩年多未曾歸來,但小筑里卻打掃地極為干凈。
小梅早挑選好了丫鬟四人與仆人四人。
她也不是亂挑的,而是從大夫人那院兒里帶過來的。
大夫人院兒里的,自然是北蠻的人了。
她這里可不是死水一塊,而是年年都和北蠻互通往來的。
只不過,挑選而來的北蠻人都是偏向大乾人一類的,平時若不注意,根本不會記得他們是北蠻的。
至少...宋小美婦就從沒注意過。
此時,這小美婦正領著白山和姑子,在靈犀小筑里游賞。
她氣質高貴,舉止優雅,神色傲慢,走到哪兒都是鶴立雞群、俯瞰眾生的味兒,說起話來更是云淡風輕、不染半點塵埃。
一路上,她隨意吩咐著丫鬟仆人,讓取這奇珍異果,取那蜜餞糕點,同時再詢問著京城里的變故,感慨著這兩年的變化...
白山和白妙嬋走在她身側,好像走在另一個世界...
轉眼間,三人來到了一處登高望湖的樓閣,便拾階而上。
宋小美婦坐到樓閣的石桌前,看著粼粼波光的湖面,忽地輕輕嘆了口氣。
白妙嬋問:“怎么了,寧寧?”
宋小美婦皺眉,癟嘴,欲哭,憂傷道:“若是早兩個月回來就好啦。”
白妙嬋奇道:“為什么?”
宋小美婦“嚶嚶嚶”地道:“萬國寺的桃花謝了,最好的芳華已經逝去了。”
白妙嬋:...
宋小美婦托著雪腮,很難受的樣子。
白妙嬋:...
沒一會兒,丫鬟們把糕點水果送來了。
宋小美婦看也不看,只是出神地看著遠處。
白山和白妙嬋倒是不客氣地開吃了。
有過了會兒,又有丫鬟前排稟告。
“大小姐,安國侯家的五公子,信陵侯家的三公子,壽山侯家的四小姐,知道您回來了,特意來拜訪,說是尋到了一方仙物,請您同去品鑒。”
宋小美婦聽到“仙物”直接被吊起了胃口,問“什么仙物?”
丫鬟道:“奴婢不知。”
宋小美婦嬌嗔:“這幾個人還是這樣,也罷,本小姐就正好去看看京城有什么變化好了。”
說著,她直接起身。
起身后,她才發現姑子和夫君還在亭子里,心里尷尬頓顯。
姑子正在吃水果,夫君微微后仰正看著湖面。
三人目光相對...
白妙嬋忽地有一種她和白山不該在這里的感覺...
宋小美婦支支吾吾道:“白山,你...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來。”
白山道:“是你的朋友,你去吧。”
“那我去啦...”宋小美婦應了聲,便匆匆隨著丫鬟走了。
亭子里,只剩下姐弟倆。
白妙嬋看著宋幽寧遠去的背影,輕輕嘆了口氣。
白山拍了拍她的肩,道:“沒事的。”
白妙嬋神色安然:“我怕她看不起你,欺負你。”
說罷,她又輕聲道:“這宋家的世界和我們的太格格不入了,而大夫人說有事明天再說,那應該就是...明天會帶你去見宋家其他人了。
我怕...我真的好怕你被他們欺負,被他們看不起...”
白山愣了下,唇角咧開,露出一口森然的牙,他緩緩抬頭,端坐人間,仰望天穹,甕聲道,“誰都欺負不了我,也欺負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