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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九十四章 來自九華山的和尚

  “你叫什么名字?”王昊問道。

  一個無盡空間與時間,充斥著黑霧的廣闊領域,出現在和尚眼前。

  “弟子來自九華山,金地藏塔,法號秋遠,拜見…佛祖。”

  在那無盡的空間與時間中,和尚精神恍惚,意識模糊,雙手合十,向著太陽的方向頂禮跪拜。

  莫名其妙被稱作“佛祖”,王昊也無所謂,一個稱呼罷了。

  在夢境當中,出現佛祖、大帝又或者其他稀奇古怪的稱號,再平常不過了。

  他開門見山地問道:“和尚,你為何如此落魄?四肢被人削去,五官被剝奪,是否做了那十惡不赦之事?”

  “非也,此事事出有因。乃是…弟子自愿。”

  “自愿?你若想一心求死,何必這樣?”

  “佛祖,容我慢慢說來。”秋遠和尚低著頭,面有苦澀說道:“弟子乃金地藏塔傳人,在九華山長大,吃齋念佛,不問世事,一心向善。”

  “聽聞山海界連年戰事,庖有肥肉,廄有肥馬,民卻有饑色,野有餓莩,此率獸而食人也。距離地藏王菩薩發下大宏愿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已有數百年歲月,然山海界卻愈發荒蕪凋敝。”

  “自五十年前,地藏王反倒受大宏愿反噬,產生吃人惡念,苦苦壓抑,卻難耐持久。唯一解救之法,便是還世界一個朗朗乾坤,達成菩薩之大宏愿。”

  “聽聞此變故,弟子便從那九華山上,來到了人世間。”

  王昊微微吃驚,這世界真的越來越瘋狂了,居然還有此等幸秘。

  就連曾經最大的“神”,也想要吃人?!

  這個信息可太重要了,如果不是他直接做夢,夢到答案,按照劇情的推進,可能要好幾年!

  王昊問道:“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

  “伱一介小小僧人,又如何完成神祗尚未完成的豐功偉業?你何德何能,還世界一個朗朗乾坤?”

  和尚雙手合十,說道:“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騏驥一躍,不能十步;駑馬十駕,功在不舍。”

  “山海界惡神肆虐,業障深重,百姓疾苦,哪怕誅滅幾個惡神,說服幾個惡人也是好的。若能讓被度化的惡人,再去度化其他的惡人,使得人人向上,世間自然清明,再無紛爭矛盾。”

  王昊心中好笑,要是有這么簡單就好了。

  好一個“倘若人人向上”!

  這“倘若”兩個字,實在是重達千斤,太難太難了。

  果然,秋遠和尚微微欠身,以一種回憶而又唏噓的口吻道:“原本,弟子確實是這樣想的,只要從小事做起,從點點滴滴做起,山海界總歸會好起來的…”

  “弟子剛剛下山之際,躊躇滿志,又習得道術‘不滅金身大法’,自詡哪怕遇到強大的惡神,也能周旋一二。弟子也總覺得,一切災難的根源,皆為惡神引發。”

  “但剛剛下山,便遇到了一記下馬威。那地兒名為黃木鎮,夜間路過一家民間作坊,想要借宿一晚,恰巧聽聞到那作坊中,木匠與學徒的對話。那對話,弟子歷歷在目,實在不堪入目。”

  “你且慢慢說來。”王昊道。

  “木匠對著年輕的學徒道:二狗子,看你熬了這么久,就剩最后一件事了,你要是乖乖照做,我就教你木匠的手藝活。”

  “弟子心中想道,木匠學徒的地位一向以來低下,倘若吃點苦頭,能學到手藝,倒也不用多管閑事,只要這最后一件事,不是殺人放火之事,便無需多管閑事。”

  “那名叫二狗的學徒唯唯諾諾,語氣喜不自勝卻又強行忍耐,低聲問道:這最后一件事,是何事?”

  “那木匠嗤嗤笑道:我看你面目清秀,讓我干你的后門,就教你木匠。否則天底下的學徒有這么多個,想學著手藝活的數都數不過來,一輩子輪不到你二狗子。”

  “二狗又驚又怒,忍耐著驚疑說道:你又是罵我,又是打我,我都忍了。現我攢了點工錢,直接送你,去勾欄干婆娘罷。后門有什么好干的,那是屙屎的地方啊。”

  “木匠嗤笑道:勾欄又甚么好去的?婆娘有什么好干的?你要是不愿意讓我干,就此作罷,一輩子慢慢等著,等老子哪一天心情好了,再教你!”

  “卻聽那‘二狗’連連求饒,倘若學會手藝活,他一生吃穿不愁。若無手藝可學,他便要窮困潦倒,無路可走,那搖搖欲墜的家庭也要倒塌下來。最后那二狗的聲音低了下來:弄一回就能學?真能學?真教我,你說話算話?倘若只是一回,他也就強行忍了。”

  “那木匠嗤笑道:哪有這弄一回學一輩子的好事,弄一回讓你學一天!今天不弄今天就不能學。”

  “雙方討價還價一陣子,最終在“弄一回學兩天”上成交。不多時,屋子里傳來了二狗的慘叫聲,顯然極為痛苦。”

  秋遠和尚雙手合十字道:“那時弟子年輕氣盛,聽到這里,勃然大怒,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居然有人強行逼迫行那之事!直接使出金身道術,破門而入,抓起那木匠便是一頓暴打…”

  “后來呢…”

  “弟子未開殺戒,只是打了那木匠一頓。”

  “但木匠依舊是木匠,學徒依舊是身份低下的學徒,只是那二狗卻被趕了出去。”

  “順帶著,二狗還怨恨上了弟子,壞了他的大好事。”

  秋遠和尚囁嚅半天垂下眉:“那二狗已經吃了很多苦頭,又是挨打,又是挨罵,快要熬到頭了,卻又被弟子給破壞了。”

  “敢問佛祖,弟子有錯否?”

  王昊沉默半晌,嘆息道:“沒錯,但也有錯。”

  “錯在你只提出了問題,卻沒有解決問題的手段與方式,最后只能草草了之,結局反倒更差了。”

  “提出問題誰都會,解決問題,卻千難萬難。倘若你是木匠,你教那學徒不就完事了?”

  “可惜你不是,你只會打人,所以便好心幫了壞事。”

  秋遠和尚嘆了一口氣,覺得這件事的解決方式,確實有點問題。

  他繼續道:“后一年,弟子又路過一城鎮,名為石亭口,素聞此處有惡神肆虐,人丁凋零,民俗風氣,也是江河日下,人心不古。”

  “剛剛走進鎮門口,便見那三三兩兩的人,浪潮一般向前進;他們走到丁字街口,便突然立住,簇成一個半圓。稍一打聽,原來是有人被推到菜市場斬首。”

  “秉著超度亡魂之念頭,弟子也同樣來到了菜市場,頓時感受到濃濃怨氣,嘩啦啦的人血在地上流淌,而被斬首者的尸身,已被送往道廟。”

  “那人頭已經被斬下,無數百姓拿著饅頭蘸血,把饅頭染得嫣紅。”

  “弟子詢問一婦人,此人犯了何事,為何要被斬首?此地怨氣深重,是否要弟子超度往生?”

  “那婦人不屑道:此人以為‘長命血母’是惡神,欲一把火燒了‘長命血母’的道廟!”

  “這瘋人對‘長命血母’大不敬,豈不是該死?于是族里合計著,唯有將其斬首,將其肉身祭祀,才能平息‘長命血母’之盛怒。”

  “婦人說道這里,聲音低了下來:和尚,我且跟你說,這人血饅頭是真正的好東西,是‘長命血母’吃剩下的祭品!能治病!尋常的小病,吃一口就好;就算是癆病等大病,也能用饅頭治愈!”

  “弟子大怒道:怎可活人祭祀?吃人者便為惡神,此等誅惡神之鄉勇,怎可冒然斬首?”

  “吃人血饅頭,就算能治病,豈不是與惡神同流合污!”

  “那婦人冷嘲熱諷道:你這和尚,真是迂腐至極!讀書人咋樣?文曲星下凡,有靈氣兒,都是有本事進城的,怎會待在石亭口這窮鄉僻壤?當官的咋樣,當官的都有錢,能請大夫治病!你們這些禿驢咋樣?你們身強體壯,自己學了道術,不會生病,只會冷嘲熱諷,勸人向善。”

  “你這和尚嘴巴說的容易,噼里啪啦,天花亂墜。”

  “等俺們病死了,超度幾句,念叨幾句《往生經》,還能收點禮錢。好家伙,那《往生經》,我也會念啊,為啥我不能收禮錢?”

  “那俺們這些農戶咋樣?俺們得了病,沒錢啊,想要治病,就只能吃惡神剩下的!管他惡神善神,倘若死一人能治十人之惡疾,已是真正的善神!”

  “我家大朗這個病,只有這人血饅頭能治好,這是唯一的出路!你這禿驢,何德何能在此地亂嚼舌根!”

  “說罷,一群人鬧哄哄的抄起棍子,將弟子趕了出去。”

  秋遠和尚說的心情低落,面露悲傷。

  “弟子思索再三,并未誅殺那惡神‘長命血母’,敢問佛祖,做錯了沒有?”

  王昊沉默良久,嘆息道:“無錯,卻也有錯。”

  “錯在你還是要誅了那吃人的惡神‘長命血母’,至于它吃剩下的人血饅頭,能夠救人,那是兩回事。”

  “兩個問題雖有關聯,卻不能混淆在一塊。”

  “事情要一件一件解決。送吃人之惡神上西天,是你當下該做的事。”

  “至于把長命血母送上西天了之后,當地人可能面臨的困難,也是你今后需考慮的問題。”

  “凡事總有利弊,因今后之難,而不行當下之事,那便只能一事無成了。所以你也有錯。”

  和尚愣了一下,感嘆道:“佛祖說的是,只是想要知行合一,卻是難上加難。”

  這些經驗,也是他事后經過分析,才總結出來的。

  很多事情都是雜糅在一起,分不清黑與白,甚至可以說,世界是灰色的。

  倘若想要快刀斬亂麻,直接分出個黑白,那就太難太難了。

  他繼續道:“隨后,又路過一村莊,名為家西彎,見一面色蒼白的婦人正在活埋自己剛出生的親兒子。”

  “那嬰兒在冷風中凍得瑟瑟發抖,一張小臉發紅發紫,哇哇啼哭,婦人卻毫無遲疑之色,雙手青筋凸起,意圖將自己親生兒子掐死在荒野之地。”

  “弟子連忙上前阻攔,救下那嬰兒。”

  “常言道,虎毒不食子,你怎能做那人毒不堪親之事?”

  “那女人冷笑道: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我身患重疾,命不久矣。這口不能言,尚在喝母乳的小娃,如何在這亂世生存下去?你這和尚,若是心存善意,不如做做好事,撫養這孩子吧。”

  “那女人大口嘔吐鮮血,在當天夜里便斷了氣。”

  “弟子無可奈何,只能領養了無家可歸的小嬰兒。”

  “然而弟子身無分文,買不起牛乳羊乳,只能四處化緣,日子過的很辛苦。憑個人之力,照顧一個小嬰兒,也是千難萬難。撫養嬰兒,雖困苦勞累,卻也偶有甘甜歡笑。弟子常嘆,這小嬰兒跟著我餐風露宿,露宿街頭橋洞,也太命苦。”

  “后歷經千辛萬苦,尋到一處寺廟,名為法華寺。那時地藏王的余澤仍在,香火還算旺盛。法華寺的方丈與弟子認識,那方丈愿意收養那嬰兒,好好培養。”

  “然而多年之后,弟子再一次經過法華寺,卻發現寺廟,已經樓去人空。”

  “嬰兒也長大成人,自稱牛三打,成為了禍害鄉里的有名劫匪。”

  這一次,和尚倒也沒有問自己做錯了沒有,可能是心里有愧。

  但他身懷絕技,總不能把所有的精力,消耗在撫養嬰兒身上。說起這件事情,只能深深的嘆息,感嘆造化弄人。

  王昊道:“你既然撫養了那個嬰兒,既是他的師傅,也是他的父親。子不教父之過,他成了劫匪,你自然有錯。”

  和尚嘆了一口氣,悲痛的說道:“是矣。此事,弟子知錯,悔之不及,沒有親自教導那嬰兒長大成人。”

  “弟子小事不做,大事不成,就連最重要的教書育人,也耽誤錯過了。這一生,真當是毫無建樹,碌碌無為。”

  氣氛一時半會間陷入了靜默。

  (這一段有點難寫,就只能少一點啦,各位見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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