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玨臉上的金色面具消融,現出了他真實的面容。
輕輕一抬手,西門吹雪的周圍空間突然一變,化作了一間囚籠。
“我現在有些明白,那些罪大惡極的偽君子,為何在臨終之前會那么喋喋不休。年輕時候,我只以為他們啰嗦,不明白死于話多的道理。
如今看來是有些話憋在心里太久了,不找人傾訴會瘋掉的。呵呵呵…”
“西門吹雪,你體會過那種從天堂跌落地獄的感覺么?從前線戰場回來時,我風光無限。朝廷封賞,武林崇敬,天下共仰,我獲得了常人一輩子難以想象的殊榮。
但我的心,卻如墜冰窟,因為我完了!雙腿盡廢,根骨盡毀。那時的我,才二十多歲,我的一生風華絕代,止步于那一刻。
等風光過后留給我的只剩凄涼。那時候,無盡的懊悔在我腦海中回蕩,怎么也揮之不去。
早知如此,我一定不會投身國戰。玉國生死存亡,與我何干?就算玉國被西夏所滅,會影響我一生風華絕代么?
不會!
而更讓我難以承受的是,看著那些個不如我的人,一個個的超越我,那些我原本看不起的廢物,現在卻只能仰望其背影。你能明白那種不甘,那種憤怒么?”
“這就是你創建蛛網,殘害百姓的理由?”
“當然不是!但這些經歷告訴我,什么俠之大者為國為民,全是狗屁。你為天下做再多,沒有人會記得你的好,所有人都只關心自己的得失。
而為此付出的代價,卻必須自己一個人默默承受。天下與我何干?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為了這個家國天下,我失去了雙腿,失去了根骨,就連我心愛的女人,也眼睜睜的看著她嫁給了別人。而我,只能如一只病犬,蜷縮在陰暗角落。
但天無絕人之路,本元和尚竟然邀我們研究睡夢羅漢心法。他們都以為我失了雙腿,碎了根骨,都沒把我放在心上,但卻不知,這精神武道修煉與根骨無關。
我經歷過人生的大起大落,我對人生感悟,武道感悟非他們所能企及。創出大夢天羅的是他們,但真正練成大夢天羅的,是我。
而且在創出大夢天羅的時候,我根據自身的感悟暗中更改大夢天羅的心法。你們以為,第一個練成大夢天羅夢境的曹宇亭是精神世界的主人。
卻不知,我,自始至終是精神世界的神。”
“所以,那些進入大夢天羅精神世界的人全部被你抹去靈智成為你的傀儡?那么,你既然連自己大哥都下得去手,為何沒有對曹宇亭下手?”
“哼!我大哥是自己走火入魔,意識潰散與精神世界之中。正應為如此我才明白,原來大夢天羅世界不僅僅是固定的精神世界,而且還是每個進來的人的精神連接通道。
我大哥的意識消散,我的意識便可以通過大哥留下的通道落在他的身上。那是我第一次從新體驗到有雙腿的感覺,那時候我便和大哥合二為一了。
至于曹宇亭…他運氣好。
他進入大夢天羅突破宗師境界的時候我的精神武道尚未大成。再加上他也參與了大夢天羅功法的研究,我沒有把握能抹除他的神智,反倒讓他成功突破了宗師境界。
不過…就算如此我也不是沒留后手,我早已在他的精神印記中動了手腳。而且,這么好的替死鬼上哪里去找?”
“你為什么要創立蛛網?”
“當然是為了映日山莊了。大哥身死,我是個殘廢,那時候,映日山莊只余孤兒寡母老弱病殘,是多少人眼中的肥肉。
在滅殺了幾個不自量力的勢力之后突然發現,原來我們自幼秉承的行俠仗義替天行道全是狗屁不通。
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鋪路無尸骸。這,才是這個世道真正的樣子。
映日山莊光靠正當的生意收入,連粥都喝不上,哪能像現在這樣富麗堂皇?
如果沒有蛛網,何來如今的映日山莊?”
“原來如此。”西門吹雪點了點頭。
“既然你已經都知曉了,我也啰嗦夠了,你可以去死了。等我操控了你之后,再送蘇晴歸西。他壞了我這么多事,老夫留不得他。”
“轟——”
沈玉玨的話剛剛落地,一聲巨響突然炸開。
周圍的囚籠扭曲,空間爆碎。
就像是一堵墻,在爆炸之中四分五裂。而在墻的另一邊,沈劍心面無表情的站在那里,仿佛是一座壓抑了數百年的火山。
“心兒!”沈傲玨臉色大變發出一聲驚呼。
“叔父,為什么會這樣?”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沈傲玨緊張的說道。
突然身形一閃,一指向西門吹雪點來。
沈劍心一步踏出,仿佛跨越了空間一般瞬間來到了西門吹雪的身邊。雙指并劍,迎上了沈傲玨的精神攻擊。
“心兒,不能放西門吹雪從這里出去,他一旦出去,叔父這些年所做的都將暴露,而你,也會變得一無所有。”
“叔父,你從小教育我,大丈夫立身于天地之間,應當問心無愧。”
“沒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所作所為有何愧對本心?”
而就在這同時,一股突如其來的力量從頭頂傳來,一道光柱落下,瞬間將西門吹雪吞噬。
在西門吹雪還沒反應過來之際,被光柱瞬間拉上了天空。
“別跑!”沈傲玨怒吼,硬生生的承受了沈劍心一擊,縱身沖向天空的西門吹雪。但最后還是晚了一步。
西門吹雪的精神意志消失在光柱之中。
現實世界,盤膝而坐的西門吹雪猛然驚醒。
在他的身后,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青衫身影。此人不是別人,正是無上宗師顧朝夕。
顧朝夕的手掌搭在西門吹雪肩膀上,將他從大夢天羅世界拖拽了出來。
于此同時西門吹雪對面輪椅之上,沈傲玨也同時睜開了眼睛。
睜開眼睛的瞬間,眉心前面蕩漾出一陣漣漪。
一道無形劍氣突然出現,眨眼間就來到了西門吹雪的面前。這么近的距離,這么突然的攻擊,西門吹雪根本來不及反應。
但好在,西門吹雪的身后還有顧朝夕。
顧朝夕瞬間抬手,一道空間漣漪從他的掌心蕩漾開去。劍氣狠狠的轟擊在顧朝夕的精神漣漪之上。
轟的一聲巨響。
映日山莊之中,下人,護衛,隨從等皆在各自忙碌著。
誰也沒有預想到這平平無奇的上午突然會響起這么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
挑水的桶灑了,捧的花瓶碎了,爬梯子打掃的人從梯子上跌落了下來。
在院中的下人驚慌失措的抬頭看向后院,那原本是沈劍心練功的地方,一座屋頂突然間被炸上了天空。
恐怖的沖擊波四散開去,周圍的建筑都仿佛被海浪沖擊的沙雕一般坍塌,泯滅。
煙塵升騰,如掀開蒸籠的剎那一般遮蔽雙目。
等反應過來的時刻,眾人紛紛沖了上去。
煙塵散盡,殘留著一座廢墟。
廢墟中央,顧朝夕負手而立。
西門吹雪站在他的身后,雖然此刻的西門吹雪心境雖然已到了圓滿境界,卻因為在突破的時候被沈傲玨強行打斷,不僅沒有突破成功反而造成了一道硬傷。
顧朝夕的面前,是坐在輪椅上的沈傲玨。屁股下的輪椅,卻被此刻的沈傲玨坐出了龍椅的氣場。
縱然面對無上宗師顧朝夕,沈傲玨的氣勢也不弱半分。
沈傲玨抬眼看著顧朝夕,臉上露出一個戲謔的笑容。
“還記得三十年前,也是這個時節,我們在天越山之巔有過一次交手。我還記得,你在我手里走過了第一百招才敗,為此吐了三口血。”
顧朝夕淡然的看著沈玉玨,冷冷的回了兩個字,“不錯。”
“三十年時過境遷,這是我們第二次交手吧?雖然,現在的你是人人敬仰的宗師,但在我眼里,你是個什么玩意?若不是我跌落神壇,哪輪到你摘得王冠?”
“武道之路不較一時長短,走的快未必先到終點。看著你沉迷于過去不能釋懷,縱然你沒有遭遇那些挫折,你最終也未必會走在我的前面。
沈傲玨,你天賦太高,命太好,所以承受不了打擊與挫折。你走到如今這一步,雖是偶然也是必然。
今日,也不是我們論高低長短,而是了卻恩仇,還天地是非。我代天地蒼生問你,你知罪否?”
“知罪否?哈哈哈…我有何罪?江湖規矩,不都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天下規矩不就是利來利往么?”
在兩人說話間,一道身影劃破天空,蘇晴凌空虛度,落在了西門吹雪的身邊。
“你怎么樣?”
西門吹雪微微一笑,“你布置的這么周全,我能怎樣?他呢?怎么樣?”
“在自閉中,但還好!”說著,抬眼看向沈傲玨,眼神深邃而復雜,“沈敖玨,原本你已經把自己摘干凈了,如果就此收手我還真拿你沒辦法,你卻偏偏又跳了進來。”
沈傲玨眼眸微微瞇起,“好一個蘇晴,悄無聲息的挖了一個陷阱等著我往里跳。但老夫還是不解,你都說我已經把自己摘干凈了,你為何還會給我挖下陷阱,我到底哪里露出了破綻?”
“不是你露出了破綻,而是曹宇亭。你從很久之前就把曹宇亭當成你的替死鬼,只要時機成熟,你會立刻激活他來掩護你自己。
這一手確實無懈可擊。因為這個計劃的一切條件都是水到渠成看不到半點刻意安排的痕跡。
但在本官在推測出曹宇亭就是幕后黑手的時候,你卻表現的過于急躁,與你之前小心翼翼的的風格截然不同。
略顯刻意的結果,就是引起了我的懷疑。”
“就憑這?”
“當然不是!但本官有直覺!一個直覺,足以值得我布下一個陷阱試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