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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隊人人揮鞭,打馬狂奔,馬蹄踏起草皮,揚起了漫天的煙塵。
最前方的哨騎稍稍撥馬回來,將手中代表敵軍數量的紅白色三角小旗舞得如風車一般。
他正探看將旗方向,旁邊騎隊旋風也似經過,熟悉的聲音喝問:“發現了什么?”
那哨騎連忙趕上:“國公,宋軍前部聚攏城邊,中軍尚未結陣!他們的后隊正從朱仙鎮趕來,我估計,是因催督隨軍糧秣的緣故!”
“中軍有多少人?騎兵多少?步卒多少?他們對我方可有敵意?”
“約莫五千人,沿著赤倉鎮左右兩側的官道通行,大都是步卒,騎兵不過百余。每隊步卒之側,有持緋色小旗之人傍行,旗幟俱都高舉,正在催促行軍!”
這哨騎探看的很是清楚,而且還很明白宋軍的指揮規矩。原來宋軍每逢行軍,各隊都調派曉事者持旗傍行。欲大軍止步,則小旗橫臥;欲大軍加速向前,則小旗直舉;若小旗不斷橫擺,才是提醒即將接敵。
宋軍這時候還沒有進入高度警戒狀態,看來…
郭寧縱馬疾馳一陣,心頭的火氣倒褪去些,他喃喃自語:“開封城里發生的事情真有些古怪?”
蹄聲隆隆震耳,倪一在旁扯著嗓子問道:“國公,咱們怎么辦?”
郭寧冷笑抖韁:“宋人斷不敢攔阻,將士們繼續隨我向前!”
開封城里如此大火,宋人無論如何都難辭其咎,兩家翻臉近在眼前,國公居然說,宋人不敢攔阻?
倪一和同伴們交換眼色,有些將信將疑。
他們這些親衛,沒見著耶律楚材在后頭的喝罵,但哪會不知道周國公身系千鈞,此時輕身涉險,實在是出于局勢變化,不得不爾?當下眾人各自催馬,隱約將郭寧簇擁在垓心位置,又各自持握武器,預備惡戰。
當騎隊急速接近的時候,宋軍明顯緊張起來,許多人呼喊著示意騎隊止步,還有人張弓搭箭,做出威嚇姿態。
倪一等人頻頻目視郭寧,郭寧恍如不覺,只顧催馬。
下個瞬間,騎隊勐然撞入宋軍隊列,所有人都做好了洪流對碰,人仰馬翻的準備。奔馳在最前方的幾名騎士甚至下意識的閉眼,皆因騎兵撞入布陣時看似聲勢驚人,但一樣會有慘重損失,尤其是負責破開隊列之人,十有八九會遭連續撞擊,騎士注定要墜馬摔死,馬匹也難免筋斷骨折。
但這樣的情形并沒發生。
鐵騎越來越迫近,而宋軍從驚訝到茫然,從茫然到哄堂四散,他們的行軍隊列瞬間崩散,而定海軍的騎兵仿佛入海蛟龍,身前唯有波分浪裂!
都說這支宋軍是南朝的精銳,結果先前被李霆沖散一次,這會兒本該提高警惕了吧,又被郭寧帶人沖散。遮莫他們都是銀樣镴槍頭?
騎士們無不大喜。
當下定海軍騎隊一波波掩進,雖不動刀兵,威勢卻與沖殺無異。待將眼前宋軍沖散之后,又沿著幾條大路同時向前穿插。
倪一單手提著大斧,本打算隨時砍殺幾個敢于攔阻的宋人,一來確保主帥的安全,二來展現自己這陣子苦練出的好武藝。
但宋人向左右兩翼讓開的速度實在太快,他竟沒撈著一個戰果,全程就只是痛快淋漓地策馬勐沖。還顧本方騎隊所經路線,也只看到幾個宋人的倒霉蛋被鐵馬撞擊翻倒…馬匹的沖擊力何等厲害,這幾個人死定了,但放在兩軍對撞的場合,這點折損算得什么?
沖了一陣,他心里忽又緊張起來,忍不住喊道:“國公,宋人怎么如此不濟?小心有詐!”
“不必擔心,先進城去!”
郭寧胸有成竹。他簡單答了句,單手一提韁繩。青驄馬騰躍而起,從一名滾倒在地的宋軍士卒上方躍過。
郭寧近兩年來,頗曾總結自己的戰場心得,與手頭閱讀的兵書印證。
不過,總結了半天,拿出的東西,大都是基于老卒身份的零散經驗,為各地的軍校填充了教材內容,卻入不得兵法大家的眼。郭寧自己倒是確認了一點,那就是郭某人雖被外界看作用兵如神,其實正相反,他在用兵上甚是拙劣。
古人的兵書汗牛充棟,提煉出的用兵法字字珠璣,但郭寧真正遭逢戰場廝殺,壓根就想不到應用哪章哪句。而兵書上的辭句能讓他覺得心有戚戚的,其實只有拙速二字。
所謂拙速,出自于孫子兵法,說的是戰場攻取之間,或有拙于機智的時候,但若快速決斷,快速應對,依然不失主動。
郭寧自起兵以來,廝殺戰斗時不是沒有處于下風過,吃虧的次數也不少,但他每次都能翻覆局面,反敗為勝,靠的就是快如電閃的決斷,干脆利落的應對。
便如此刻,若是尋常庸將領兵,發現友軍的立場存疑而本方一部重兵陷沒,那先得召集幕僚們商議,仔仔細細地分剖局勢,選擇恰當的應對策略,及至調兵遣將,也務求萬全,不能再次落入敵人所算。
這樣一套流程走過,待到真正應對的手段終于施展出來,只怕大半天都要過去了。
但郭寧從決定到行動,只需要半刻。
他的決定未必正確,但一定夠快,他的行動過于大膽無忌,但好在夠快!
敵人的任何計劃,從制定到落實,從落實到反饋,再到調整,都需要時間。宋人與女真人事前早有勾結也好,亦或是戰場上臭味相投一拍即合也好,郭寧的行動只要夠快,就能打斷敵人的任何謀劃,重新奪回主動權!
郭寧的決定一點都沒錯。
他率騎兵長驅而來之時,面對的宋人幾乎處在完全懵懂的狀態,絕大多數人直接就讓開了道路。那些先前持弓失威懾之人,頂多也就罵罵咧咧,說定海軍為何這般粗野。
甚至還有幾隊保持嚴整的精銳甲士,也一路狂奔,遠遠避開定海軍騎隊的行軍路線。不少宋軍甲士眺望著騎兵們如風卷過,神色復雜。
此前趙方率軍北上,說的是史相公決意配合大金的中都朝廷,剿滅開封亂黨。這就明擺著是大金國的內訌,宋軍以外人身份橫插一杠罷了,所以李霆所部搶前沖入南薰門的時候,宋軍將士們并不敢阻,也沒必要去阻。
后來城中火勢沖天而起,據說是進城的這股金軍陷入守軍事前安排的火場,已然燒出了恍若地獄的可怕場景,將士們又多慶幸,許多人覺得,如果方才本軍非要搶前進城,只怕被燒死的就是自己。
再過片刻,前頭忽然傳來命令,說要各部加緊行軍,進入開封。軍令以外又有傳言,說趙爺爺和開封朝廷的某人即將達成協議,本軍入城以后要立刻控制外城各道城門,做好與定海軍對峙乃至廝殺的準備…
這樣的命令,對絕大多數宋軍將士而言,實在有點荒唐,一時間,誰都沒法想清楚其中的道理。
這支宋軍敢于深入金國國境,一直攻到開封城下,其骨干將士無疑都是豪杰之士,非一般的賊配軍可比。而宋人的豪杰又有個共同之處,那就是對女真人懷著強烈的仇恨。
趙方能在荊湖一帶獲得巨大威望,便因他是執掌地方軍政的官員里,少有的主戰派。更是主戰派里,少有的,真能領兵打仗的將帥。
將士們此前跟隨著趙方,在京西、荊湖等地多次打敗南下金軍,那真是水里來火里去,才爭得了北上威脅開封的機會。
多少人為此熱血沸騰,夜不能寐?多少人想著待從頭收拾舊山河?今日大軍急趨向開封,將士們普遍都抱著與女真人痛殺一番的想法,早就有了戰死的覺悟。
此前本方坐山觀虎斗,那是戰術上的高明;但忽然說什么與開封方面的女真人攜手…
聽聽這是什么話?趙爺爺莫非瘋了?
如果能有一個兩個時辰的時間,讓趙方親自巡行軍中做出解釋,以他的威望,想必能把忠君愛國的道理說得透徹,說服將士們為了大宋的利益,放棄自家的仇恨。
就算趙方自家來不及出面,至少也可以傳令賞賜將士,以振奮士氣。宋軍一直以來的習慣,是一手拿錢一仗的,趙方麾下各部也不能免俗。大家當兵為業,拿人錢財與人消災的道理都懂,真要拿了賞賜,心里樂不樂意,都會做好和定海軍敵對的準備。
但現在,什么都沒有哇!
既如此,定海軍如狼似虎的騎兵又來,誰又會去抵擋呢?
負責統領中軍的孟宗政隔著老遠,先把自家直領的神勁軍拉到了側面里里,占了一處高坡觀望。
帶人駐在南薰門外的孟共但見自家老父都無斗志,而定海軍的來勢兇勐至極…他除了狂奔到城里報信,又能如何?
他嚷了一句:“定海軍來了!來的全是騎兵,甲騎過半,必是定海軍的精銳!”
前頭趙方、宣繒、侯摯等人全都吃驚。
宣繒苦笑道:“竟然這般快法?剛陷了李霆一行 ,他們不知道怕的么?”
侯摯向自家伴當喊道:“快去關了城門!”
趙方一把揪住侯摯的袍服:“你在城里,可還有其它可以退敵的布置?”
侯摯連連搖頭。
趙方轉向孟共:“你帶我親衛甲士去城門堵著!無論如何不能讓定海軍的兵馬入來…哪怕動刀兵,也得堵著他們!不不,我親自去指揮!”
趙方拔足往回狂奔的時候,定海軍騎兵已經沖到了南薰門前。
不用趙方下令,囤聚在此的宋軍將士也知道此地關鍵,不能讓定海軍一次又一次地強行通過,但定海軍的奔行勢頭又容不得他們從容阻止。眾人面面相覷之際,一名滿臉絡腮胡的宋軍弓手大步向前,張弓搭箭就射。
他的射術十分了得,手起處,一道箭風利嘯著從倪一的耳邊掠過,箭簇打在頭盔邊緣,鏘然彈開。
這幫宋人真的動手了!這是找死!
倪一愣了愣,隨即暴怒。他反手提起大斧,勐催馬沖了過去。
倪毅的騎術在郭寧身邊的侍從里,只能算尋常。但歷經無數次大戰的尸山血海,自然有他獨到的手段。
此時他雙腿用力夾馬,用腳后跟連磕馬腹,戰馬嘶鳴狂奔,十數丈距離轉瞬即過。馬匹的沖力疊加在倪一掌中的利斧之上,立刻形成了極其可怕的殺傷力。
戰馬從虬髯弓手身邊奔過,沉重斧刃斬斷弓背、噼開肌體、碾碎骨骼的聲響同時迸發。那名率先向定海軍騎兵射擊的弓手滿腔怒血噴灑出丈許方圓,人還直直地站著,卻從肩膀到腰被噼成了兩半。
一斧下去,倪一下意識地回頭看看郭寧。
“立即拿下城門!”郭寧沉聲道:“不必留手!”
在他身側身后的數百騎士齊聲應道:“遵命!”